联盟历59年9月7日,华国,望海市,槽坊区。
阴历十二,白露。
露从今夜白。
入夜八点半,气温35度半,城市四周探照灯逡巡不休,数不清的蝙蝠状探测眼有序地在夜幕中飞掠,像是某种监视。每个主干道交汇路口附近都有一座五六层楼高的金字塔形、奇怪金属建筑,这种最近十几年才出现的庞然大物镌刻着充满科技感的无匹纹路,此刻正流淌着某种锐利的光芒,威能神秘莫测。
这座城市最为怪异的一点是,焦黑破败的断壁残垣可以和磅礴锃亮的摩天大厦并立,残破与崭新同存,形成一种极其怪诞的风格,让人印象深刻。
大道上行人稀稀拉拉,神色大多十分匆忙。
当肖重大汗淋漓地推开位于槐树街小区最角落的二层小楼的漆门时,家里没有开灯,乌漆抹黑,他喊了句“爸,妈,我回来啦”。
肖重反手打开玄关的灯,甩下书包,火急火燎地进了浴室。
“哧——”
渗着丝丝凉意的水线从生锈的银色莲蓬头喷洒而出,淌过身体,让肖重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好像一整天的沉重都被卸下。
暑气隔绝。
天蓝色瓶身的洗发露搁在壁挂式的置物架上,太空铝质地的置物架在朦胧黯淡的灯光下,散发着锈灰的光泽。肖重抓起瓶身,皱了下眉头,果不其然,使劲挤了几下,只流出极小一丝淡蓝色粘稠液体。
肖重无奈地拧开瓶盖,往洗发露瓶中灌了些水,一番剧烈摇晃后,将溶解的液体汩汩倒在头上,不一会,右手和头发已满是泡沫。
肖重洗得小心翼翼,因为左手拇指缠了一圈绷带,今天兼职的时候不小心走神了,被美工刀切了条口子。
洗完后,肖重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计算着最近的支出,不禁有些脑壳疼——这个月才过去一半,上个月兼职的工资已经花得七七八八。
“要不是上周买的那玩意儿,这个月本来绰绰有余的。”
洗完澡,刚提上裤子,一阵凄清的啜泣声倏然涌进肖重脑海,空灵,低徊,哀转,悲戚,伤绝,如泣如诉,仿佛在哀悼。
肖重揉着太阳穴,露出一副“又来了”的疲惫表情。最近一个月来,肖重经常幻听,不分场合与时间。刚开始只是一天两三次,后来慢慢变成了一天十多次,几十次。处于钱包羞涩的缘故,一直迟迟没有去看心理医生,而今天成果尤为丰硕,已经不下百次,频率之高,让人发指。
等到幻听散去,刚好九点钟。
这时,一阵饥肠辘辘声传来,他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笃笃笃。”
突然,一阵凌乱的敲门声响起,肖重不禁纳闷,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有人来?
肖重走到门前顺着猫眼望出去,外面是一团浓郁的黑暗。
肖重疑惑,门灯坏了?
肖重打开门,门外晚风窸窣,树影森然,路灯黯淡昏黄,空无一人。
靠,不会又是幻听吧。
“Da!”
突然,一声清脆的惊嚇声从门后传来,紧接着,水蜜桃味沐浴露的幽香便传进肖重鼻子里。
“吓到了吗?”
一个笑靥如花、水蜜桃般的女孩子从门后闪出,樱唇鲜红,银牙编贝,白色一字肩雪纺短袖,流苏下摆高腰牛仔短裤,一双雪白纤细的大长腿暴露在空气中,脚上的拖鞋印着西瓜卡通图案,脚趾涂蔻。
这样的女孩走在街上,足以吸引大多数男性的注意。
这是肖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茼悦。
“噫~吓到了。”
肖重一边配合地捂着心口,做了个惊吓过度的表情,一边悄悄把左手揣进裤兜。
茼悦咯咯笑着拍打下肖重日渐发育的手臂。
“猜猜我来干嘛?”
“我猜你是来勾引我的,但我没有证据,”肖重假装一本正经道。
茼悦白了肖重一眼,熟门熟路地在玄关换上一双肖重的备用拖鞋,因为尺寸的差异,所以走的时候总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吃晚饭了吗,肖同学?”
“呃…刚吃完。”肖重撒了个小谎,他不想再次被茼悦数落。
茼悦语调微妙地“哦”了一声。
肖重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茼悦放在素净茶几上的食品包装盒,问道:“小悦姐,这是什么?好香啊。”
洁白包装盒上有一个土里土气的胖丫头图案,图案下印着“悦悦早餐”四个圆圆的字体。
茼悦把包装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色泽诱人的蛋挞。蛋挞形状饱满,金黄中掺着紫色,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紫薯的温暖气息更使得空气充满香甜。
肖重坐在茼悦旁边,拎出一个蛋挞,咬上一口,顿时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软糯清甜化作回甘一下子在肖重口腔和喉咙爆炸开来,紫薯粒在唇齿间就像融化了一般,浓浓的紫薯芬芳仿佛令得鼻子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温热甜意。
肖重赞不绝口地一连吃了三四个,而茼悦像个贴心的小媳妇一样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虽然故作嫌弃着说“我又不抢,你慢点吃”,但眉眼间的开心还是丝毫不掩。
“真香,瑧姐这手艺可以去开甜品店了。”
肖重口中的瑧姐是茼悦的妈妈,全名甄瑧。肖重的妈妈以前常常称呼她为瑧姐,一来二去,就让牙牙学语的肖重学了去,到现在还没改。所幸,甄瑧听着芳龄正好的小肖肖喊“瑧姐”那是相当受用。
“就你会拍她的马屁,”茼悦不满地哼哼着,“这是我做的。”
肖重脸不红心不跳,对着灯光端详起蛋挞,假装喃喃道:“色泽纯正,金黄高贵,气质突出,纤秾合度,中规中矩,比完美还完美,关键是真真可爱……”,最后一拍大腿,,“妙哉啊!原来是小悦姐的手艺。”
茼悦反手就是一巴掌,道:“没见过像你这么油嘴滑舌的。我可你们学校某些猪油蒙心的纯情小学妹可不一样,不吃你那套。”
“噔噔噔噔。”突然,一串手机提示音响起,肖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说学妹,学妹到?”茼悦一脸促狭道。
肖重把手机推向茼悦,“86001发来的。”
“86001”是华国通信巨头的民间代码,魔性好记,老少咸宜。
“嘁,我才不稀罕看,”茼悦嘴上说着不要,但是眼神却飘啊飘地很诚实。
“尊敬的客户,您好!刚刚在大洋彼岸的星国再次发生D级枭祸,事故发生于密歇根渗透区底特绿市,16头白枭越过“蒺藜”,已有195死,1027伤,失踪人数不明。涉事的D级枭已被联盟军悉数歼灭,邻近渗透区皆已进入戒严状态。在此提醒近期有旅行计划的客户,为了您和您的家人,建议做好安全准备或者延期旅行。回复TMD退订。【华国移动】”
伴随着几十年前那场天地剧变,灵气时代崛起,伴随着崛起的还有一种被称为“枭”的神秘生物。
枭外表狞恶骇人,身上带着宛如刚分娩出时的腥黄粘液,体表布满肿胀的血管瘤,脊柱生出密密麻麻的骨刺,獠牙呈不可思议的角度突出嘴外,所过之处,腥臭异常,极其瘆人。即便是胆大之人,第一次看到枭也会胃里反酸。
流传在华国网上的照片动辄就被404,由此可见一斑。
而当年人类世界呈现被“枭”一面倒地屠杀之势,直到全世界的强大灵炁体质觉醒者联合成立了名为“联盟军政府”的人类守护组织,人类才慢慢从死亡的阴霾下逐渐适应当今世界。
之前流传过一个谣言,称人类的实力如果没有巨大飞跃的话,百年内恐怕就会被日益猖獗的枭逼到穷途末路。
由于枭的出现,当今世界大体被分为三大部分:侵蚀区(枭肆虐之地,人类严禁进入),渗透区(人类暂时安全,但不排除有枭跨越侵蚀区袭击的可能性),以及坚锢区(人类世界最后的净土,所有渗透区生活者梦寐以求的圣地)。
所有渗透区的人们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入坚锢区生活,但是每年名额有限,而且仅限于一小撮做出特殊贡献或者某方面脱颖而出的人才。
人性本就如此,饱暖安康,遂生无边欲望;朝夕不保,方知身安处即是天堂。
密歇根渗透区位于星国边境五大湖附近,鲜少发生枭祸,以至于那里的人民曾嚷着要破格升为“坚锢区”。但是底特绿事件像一记泼辣的耳光,让全世界沉默。
肖重所在的望海市就位于华国南部渗透区的边缘,华国政府今年刚将望海市的安全等级调高为A级,安全等级的提高,意味着将有大量居住在B、C、D级的城市外来者将移民到望海市。望海市政府曾发布公告,预计年底前扩容一百万人口,大量修行资源正向望海市倾斜。
饶是如此,三年前,望海市也曾发生过一场轰动全国的枭祸,一头涅槃过两次的枭越过边境“长城”,给毫无防备的望海市造成难以估量的破坏,联盟军和国家部队死伤惨重,而肖重的爸妈就是在那场事故中死去的。那一年,望海市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最紧张的时候,联盟军与国家政府担心民众失去理智,一天之内颁布了一百多道戒严令,联盟军二十四小时巡逻驻守。
那一年的除夕夜,成百万人一同在地下避难所中祈祷守岁,那是肖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要变成……那个样子……”茼悦神情突然低落。
肖重停顿了一下,他当然明白茼悦的“那个样子”是指什么,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被枭啃噬过的尸体模样——支离破碎,糜烂畸形,脏器流满全身,心脏在冰冷的泥地上嘭嘭跳动。他安慰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联盟军会保护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
“那如果有一天,连军队都保护不了我们呢?”茼悦转头凝视着肖重,眼瞳幽得像一汪深泉。
“如果有那么一天呀,嗯……”肖重稍作思索,举掌作发誓状,笑眯眯道:“起码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
“什么?”
“我保护你哇”,肖重撩起衣袖,秀出线条流畅的上臂肌肉,露出一脸“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正气,“我给茼大小姐断后!”
茼悦噗嗤一笑,如雪初熔,道:“就你那点实力,我估计你自身都难保。”
肖重一拍胸口,作抽刀状,豪气道:“谁想伤你一根寒毛,就得从我肖某人尸体上踏过去!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个赤条条响当当的好汉!”
末了,肖重突然捻起一只蛋挞,凑近茼悦的脸庞,腼腆道:“就是不知道......管饭不?”
茼悦终于乌云乍破月色开,笑着说“管管管,饿死鬼投胎呀你”,。
嬉闹归嬉闹,连茼悦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那被发丝遮掩的耳根,悄然红了红。
后来,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儿,茼悦说她先回去,肖重指了指储物室的门,问今晚要不要来一发。
茼悦想了想,后天吧,走啦走啦,回家睡觉觉。
茼悦走到门口,突然站住,“哦,对了。”
这个水蜜桃般的女孩子骤然回头,纤美如春瓷的手指指着肖重,像只不讲道理但明察秋毫的小“母老虎”。
“你下次再敢不吃晚饭,还骗我,就打死你了账。”
“........”
送走茼悦,肖重走向一楼楼梯旁的储物室,心头和眼神俱都逐渐火热起来。
”是时候来点刺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