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这是一天放学,宋初浔乘公交车回家,车内很拥挤,她吃力地抓住头顶的扶手,目光投向车窗外。车窗外迅疾闪过的树影绵延地笔直,是挺拔的,新鲜的,生机盎然的绿色。
隔着一面玻璃,景色变化的车窗外,就这扭头的一瞬间,刚刚好她看见了林霁。他在马路边,蹲下系鞋带,白色外套,那么小的一团,只这经过的一瞬间,看清了头顶柔软的发旋,牵入手中细长的黑线,衬得指节冷白。
她当即感慨又感慨。
怎么哪一处,都这么招人喜欢。
宋初浔那天回家后,摊开作业本,她爸下班回家,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沉语气,毫无征兆地突然问她,“初浔,读书辛不辛苦啊。”
猛然间,宋初浔鼻头酸了,她这才意识到初中生涯即将结束,感觉无数复杂的情绪都在向上翻涌,好像这一年半载的时光里积攒的,涩、酸、苦、闷、乏、怨,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戳开上方简陋虚伪的遮掩,直上青云。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苦啊。
太苦了。
她眼前被涌上的水汽蒸地朦胧,好像有一张白净的脸庞缓缓显现,她莫名地想起林霁对她说,“考不上一中,我后悔一辈子”。记不清是哪一天,只有深刻的笃定的眼。
在这个陪伴了他们几年的校园里,总能看见彩霞满天的日落。其实天气好时,几乎日日都有,可是忙碌疲倦的学生们没事时间去静静欣赏。
有一次晚自习前,她匆忙地吃过晚饭,赶到教室,奔过长长的走廊,扭头过去看了一眼。只一眼,满目柔情的霞光,天边浮现出浓重的深绯色雾霭,在棱角的山崖后温柔地以舒展姿态探出,衍了满眼的鲜妍柔情,悄悄地勾出人心底的那绵软与沉醉。
这样的天空,真的好美。
转身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她模糊地听到走廊上有个学生颇为惆怅地说什么,“其实世界上最美好的,叫做双向暗恋,可这也是最可悲的。”
话音刚落,她与面前的林霁对上双眼。
下自习。从教室到寝室楼要走一段路,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喧嚣遥远地蒸起来,无论是什么季节,都能感到往身体内渗的寒气,无法抵御。宋初浔每次一抬头望向天空,心里都是空的,她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每次都忍不住去望,万一有星星呢?
九点的熄灯铃响了,虽是如此,晚间的寝室内似乎从来没有安分过。打水,话语,上下床的突兀声音在这一方窄小的空间里交织错乱。
宋初浔迷糊着上床,用被子捂住头,她听到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很沉,江妤好问了一声,“是要睡了吗?”
宋初浔犹豫着从被子里出来,睁大眼睛去看她,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月光薄凉地照进来,地面上像是凝结了一层霜,但是不足以让宋初浔看清面前人。
就是当这个期限越来越近,突然间就手足无措了。
要期末考了,最后一次编排座位,为考试作准备。书箱与其他用具统统清出去,几十号人列成整齐的五条,教室内显得空旷冷清。
桌面上是干干净净的,宋初浔喜欢在这个时候用侧脸紧贴着冰冷的桌面,脊背放松,这样的姿势可以听到隐约的繁华以另一种方式传来,杂乱无章地显示出人间的拥挤,好像来自地球的另一端,裹着空灵的水波。
教室里的气氛很活跃,上空有纸飞机掠过,是学生撕了废旧的草稿纸。宋初浔抬头看着它们静静飞过,落下又升起,原先只有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央穿插而过,飞快地掠过沉闷的吊灯,风扇叶片间隙,掠过堆积满粉笔灰的旧讲台,像瘦弱的飞花,掀起了一场巨大的狂欢。
不合时宜地想,真的要毕业了啊。
宋初浔总觉得这一纸飞机上是承载了什么。
她坐在教室正中央,林霁在前面,中间相隔一个座位,满天的白色纸飞机乱飞。她从地上拾起一只,扬手抛了出去,纸飞机受力后流畅平稳地飞行,向前悠悠地行进,然后拐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差分毫地滑落到他面前停住……
不声不响,却似戳在人心底,激荡起千层涟漪。
万水千山是你,满目柔情是你,重蹈覆辙是你,平生所爱是你,入口清苦是你,翻来覆去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