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我躲在屏风后面，注意地偷听着前面的动静。
“你们鬼鬼祟祟的，到底是要做什么？！”端敬娘娘嗔怒的声音从屋外隐约传来，“给我把路让开！”
一阵窸窸窣窣。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九？”
“……母后。”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这么大的酒气？”
九皇子没说话。
“……就你一个人？”
“呵……”九皇子冷笑了一声，“母后还希望有几个人？”
“你一个人醉倒在这里？下人们方才为何如此紧张，其中必有蹊跷！”端敬贵妃反应很快，“你的外衣呢？怎么不见了？”
……
“老九，到底怎么回事，不许隐瞒。”皇上沉声道。
“回父皇。我在这里等母后等得无聊，就睡着了。喝了酒身子热，我就把外衣脱了。”
“哦？今年是历来最冷的一个中秋了，你竟会觉得热。”皇上的声音并不含怒，却充满了威严，“你说你把你的外衣脱了，那你的外衣在哪里啊？宫人们又是为什么要阻拦朕和贵妃进入啊？”
“回父亲，那件衣服我不喜欢，我烧了。因为那件衣服是父皇亲自叫人给我做的，下人们怕父皇知道我对您不敬，所以一直拦着您。”
没办法了！这九皇子撒谎的功力如此好，若是端敬贵妃被他比下去，岂不是不妙？
想到这里，我刻意从屏风后面弄出来一点动静。
“谁在那里？”端敬贵妃迅速反应过来。
我等了一会。
皇上沉声道，“何人在此？再不出来，朕就要逼你出来了。”
我低着头，双目含悲，慢慢走近，“扑通”一声跪下，“臣女文顷宁参加皇上，参见端敬娘娘。”
屋子里的三个人皆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只是个个的心思却并不相同。
皇上打量着身着九皇子外衣，满脸哀愁的我，心中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起来说话。”
“臣女不敢。”我动也不动，低着头，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回答道。
“怎么不说话？”皇上的语气十分柔和，“你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朕自会替你做主。”
我咬着嘴唇，恐惧地抬起头看了九皇子一眼，又低下了头。
只一眼，我便确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才九皇子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如此丰富，宛如一幅画一般：有震惊、疑惑、痛苦、鄙夷、愤怒……和我最想要的，厌弃。
恐怕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今日之事我是无辜的。丞相之女被扒了衣服，不省人事地丢到他面前。他估计还以为，我也是被算计的一方，所以他方才才会急忙叫我离开。
只是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没有走，还要折返过来与他为难。我方才做出一副这么委屈的模样，就算我什么话也不说，皇上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了。无论九皇子想不想娶我，有他母妃在，还有我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只怕今日他是要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臣女不敢说。只求皇上和娘娘当作没看见便罢了。”
“胡说！怎么？难道是九皇子欺负了你？你放心，本宫绝不会偏私。”端敬贵妃振振有词地做着戏。
“文顷宁，你是宰相之女。你当知道不可欺君。今日之事，朕要你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讲来。凭你的身份，朕不会亏待你。”
我吞了口口水，踌躇道，“回皇上。臣女是奉端敬贵妃之命前来的。娘娘不在，臣女就在这里等着。可……”
“说下去。”
“可是……可是后来……九皇子来了。他……”我哽咽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去看看。”皇上示意身边的宫女。
宫女走近床铺，她的面色变了变，立刻跑了回来，跪下道，“回皇上，有……有血。”
这端敬贵妃可真会做戏，居然连血都用上了。真是费尽心思，筹谋周全。
“啪！”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皇上就结结实实地甩给九皇子一个耳光。
“萧景明，你可真有能耐啊！朕平日里听闻你招蜂引蝶，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没想到连丞相之女你都敢染指。朕从前真真是看轻了你啊！”皇上怒极。
端敬贵妃在一旁紧张地不敢说话。
九皇子不发一语。
这九皇子，可能是知道于事无补吧，他居然根本没有同我辩驳的意思，倒真真让我意外。
“说，你和谁一起喝酒的？你总不可能闲来无事，自己一个人喝酒吧？”
“回父皇，儿臣今日的确就是自己一个人喝的。儿臣想着，今日中秋，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呵！没想到你还挺仗义的，不说？好啊，你们几个，给朕去问，谁今日拉着九皇子大白天地喝酒。朕一定要查出来。”
“……不必了。”九皇子冷然道，“是四皇子。”
“睿明？好啊，你们两个都是朕器重的皇子，如今居然一起在大白天里喝酒。平日也就罢了，今日是中秋家宴，居然罔顾礼仪，如此放肆。喝酒也就罢了，你居然做出这等荒唐事来，你让朕如何处置你？如何处置你们？！你说！”
“皇上，老四贪杯您是知道的，左不过拉着景明喝了几杯罢了，家宴在晚上，他根本没想这么多。今日这事，都是老九不当心，跟老四又有什么关系呢。您消消气。”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端敬贵妃方才这句话定是没安好心。
果然，皇上的怒火立刻转移了不少，“你这句话倒提醒朕了。睿明贪杯，景明平日是不爱喝酒的。”皇上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景明平日虽放浪形骸，但到底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这老四前一天不找他，后一天不找他，偏偏今日找他喝酒，就闹出了这么大一桩事。”
“皇上，您……这是何意啊？”端敬贵妃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
“皇上明察，此事与四哥无关。我与四哥一道喝酒，没有谁拉着谁这一说。今日此事，本来就是我的错，父皇责罚便是。父皇明察，四哥为人一贯正直，断不会故意算计别人的。”
我禁不住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九皇子心地还挺好的，居然说得这么真诚。
端敬贵妃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她迅速调整情绪，惊讶道，“皇上？您……不会怀疑睿明是故意找景明喝酒的吧？不可能！”
她笑道，“景明又没得罪过他，他干嘛要这样嘛！再说了，他害景明，图什么呀？”
这句话果然起到了很好的反作用，皇上哼了一声，道，“他一贯受我器重，最近我吩咐景明办了几件事，他心生嫉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今日之事，错主要在于景明，但是睿明是否牵涉其中，我会吩咐人好好去查。”
这时，九皇子皱着眉头，语气沉沉地插嘴道，“四哥不过和我一同喝酒罢了，哪儿有那么深的心思。皇上责罚我便是。因我闯祸便去查四哥，怕是会伤他的心呢。”
“住嘴！”皇上冷哼了一声，但语气已是柔和了许多，“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不知道，你这个四哥……这种事情从前也不是没做过……”
端敬贵妃笑道，“皇上，都是臣妾笨，没教好景明。”说罢，端敬贵妃嗔怒道，“景明，你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还故意顶撞，成何体统！”。
“算啦！他也是心实，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皇上剜了九皇子一眼，“你啊，以后还是长点心吧！你也不想想，今日怎么会这么巧，睿明前脚拉着你喝酒，后脚你就闯了这么大一桩祸来？！”
皇上平息了怒火，又转向我，“顷宁，你可愿意嫁给九皇子？”
“我……”
“其实，今日他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可朕相信，这只是饮酒的缘故。平日里，他做事做人，还是很靠得住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皇上气得一甩袖子。
“民女但听皇上安排。”
“不错。果然是宰相之女，很识大体。不过……今日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情，你断不可向任何人提起。”皇上叮嘱道，“你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是朕向你保证，若是今后景明待你不好，朕会为你做主。”
“顷宁不敢要求这么多。顷宁今日听见的，看见的，定会全当忘了，不叫皇上和娘娘为难。”
“嗯。”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们还是按着之前，顷宁与十三皇子定的婚期结婚。”
皇上面色不悦地转向九皇子，“哼！多亏顷宁体恤你！此事朕就不发六宫晓谕了。朕看你是连做人的道理都忘了！你去把论语、道德经各抄上三十遍。朕限你年底前抄完，交给朕。你自己禁足一个月，婚前就不要出门了，好好闭门思过，想想到底什么叫君子之道！这次朕小惩大诫，可若以后你再做出这等糊涂事情，朕决不轻饶！”
“儿臣领旨。”
“顷宁啊，”端敬贵妃走了过来，扶起我。她柔声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今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让他好好待你的。”
我点了点头。
“皇上，午宴就要开始了，别让大臣们等久了。”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倒差点把那群大臣给忘了，多亏有你提醒朕啊。”皇上叹了口气，“一会在宴会上，我还不知如何向丞相交代此事。”想到这里，皇上白了九皇子一眼，转身走了。
“恭送皇上。”端敬贵妃跪了下来。
我心道，堂堂皇子，什么也没做，居然也能被母妃算计、被父皇教训成这个样子。后宫还真是个不好呆的地方。从前我见五皇子，总觉得他天不怕地不怕，很是风光，没想到这些皇子也只是在宫外潇洒罢了。在皇宫里，人人都得当孙子。
我又想，我今日做了这么一出来疏远九皇子，实在是太正确了。虽然今后九皇子免不了刁难我，可是被疏远、被责难，总比陷入其中的要好。今日之事真真叫我明白，什么叫宫中之事，步步惊心。这后宫的人，我真是一个都不想搀和。
端敬贵妃转向我，“顷宁，今日真是多谢你方才一番话了，否则凭着他的性子，此事还不一定能成功。你也别怪我，这也是丞相的意思。九皇子太过任性，丞相也是没有办法。”
我恭顺地点了点头，“顷宁岂敢？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娘娘体恤，顷宁感激。”
“你们都要成婚了，好好相处一会吧。”端敬贵妃叹了口气，“一会我找人送你出宫。”
“是，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