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最后才望向席座长案前，正准备继续打开另一坛烈酒的萧洛，红唇微抿，露出担忧。
她的气息清冷且带着天然的草木清香，如同幽夜里的昙花，无论放在何地，都不会被人无视。
然而此刻平时无比警醒的萧洛，直到自己走到这般近前，仍旧没有发觉，却是极其少见的情况了。
这种情况她幼年只看到过一次，那是在十一年前，萧洛离开丹阳的前夜。
萧洛此刻已然眼前模糊不清，耳中轰鸣一片，意识之中，更是有无数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流淌而过，根本没有注意到司马罄瑶的到来。
他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他刚刚将盛满酒液的碗口移向口中，不过手中的碗却是却是被夺走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目光随着那只陶碗移动，看到了那双持着陶碗的美丽素手，再顺着雪白纤细的手臂，圆润的肩头，终于看到那冠绝天下的面容。
但萧洛眯起眼睛，足足盯着她看了半蘸茶的时间，才轻声问道：“罄瑶？你怎么来了？”
司马罄瑶只点了点头，安静地站在哪里。
萧洛看看她手中的酒坛，不知怎么的，手就伸到司马罄瑶面前，似是要拿回自己的酒。
司马罄瑶退后两步，将酒坛放在地板上，这才款款走到萧洛身前，席地坐在他的身旁，犹豫了一下，轻声劝慰说：“你不能再喝了……究竟……是怎么了……”
萧洛双眉微微一蹙，但即使眼神有些模糊，也依旧能够看出司马罄瑶眉眼间的坚定与担忧，于是不再坚持。
他迷恋而有些不舍的伸出后，抚在司马罄瑶白皙尖俏的面庞上。
司马罄瑶明显有些不适应萧洛这显得有些轻浮的动作，俏脸微红，却是没有躲开。
然后就见到萧洛另一只手指向门庭外，那无尽的星空，喃喃地说：“你知道吗？我明日就要走了，去往大禹，去往北蛮，最后，将踏上那星空之路，去往星河的彼岸，我不知道这一去，究竟还能不能回来，就算回来，你们又还在不在，我……对不起你……”
话没说完，萧洛身体晃了晃，就向地上倒去。
司马罄瑶闻言同样心有戚戚焉，虽然萧洛在半月前用从邱贤牧那儿得来的地灵配合鼎炉种玉诀，为她植下了三枚玉丸，让她一举达到了结胎境中段，但受于人体极限与天赋所限，她依旧没有把握突破真人。
没有办法突破真人之境，便意味着她只有百余年的阳寿。
这百年，她等的了萧洛的回来吗？即使等来，是不是自己早已朱颜已去，年华不在。
见到萧洛倒下，她急忙扶住他，却是踩到了地板上一只圆滑的酒坛，而萧洛的身体又极重，于是把她一并扑到在地。
他脚下一个不稳，又向前栽去，手却没来得及放开，嗤的一声，司马罄瑶此来精心挑选的百褶裙当场被撕成了两半。
“对不起。”
萧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在看到司马罄瑶那隐现泪光的眸子后，极力错开她那诱人的身躯，想借力站起身来。
然而这一次，司马罄瑶的眼眸却是没有再次退缩，而是与萧洛对视着，随即更是在萧洛不可思议的目光住抓住了他的手腕。
“若是你觉得对不起我，就在离去前给我留下些什么。”眼角泪光滑落，红润的小嘴微张，有些哽咽道。
一向极清纯冷傲的司马罄瑶，此刻却是露出如同小女子般的凄媚娇柔。
强烈的错位感觉，险些摧毁了萧洛最后的理智。
萧洛咬牙，从齿缝中磨出一句：“这样对你，太不负责了。”
说着就要继续站起身来，这是他最后的理智。
然而这理智，却在下一刻，被彻底摧毁。
“你若是觉得心有责任的话，就快些回来，不要让我枯等百年。”司马罄瑶深情款款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疯狂耗尽……
萧洛耗尽全部的体力，加上酒精的麻醉，已然就这般沉沉睡去。
萧洛此刻仰天躺着，然而被推开的他似乎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即使在宿醉之中，他的双眉也是紧紧锁着的，眉宇间似是有着无尽的痛苦和不舍。
在本能之下，他再次环抱住了司马罄瑶的纤细的腰肢，这才缓缓放松下去。
她咬着唇，缓缓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也许，若是能够……
她轻叹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身旁的萧洛，轻声说道：“你要是不走，那该多好。”
萧洛在回到丹阳后不久，就向她说明了关于万宗山乃至炎冥谷地中的一切，其中包括九幽玄女与赤血炎龙之事也都没有隐瞒。
她知道，也许几十年，又也许几百年乃至千年之后，会有一场浩劫。
但她是个女人，自然有着某种侥幸，她只想要一百年。
一百年，他们可以一同在滚滚红尘中，如同普通夫妻般走过风花雪月，走过春秋流年，直到白头偕老，那该多好。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永远难以实现的奢望，也知道以萧洛的性格与为人，是绝不会喜欢那种生死时刻被人威胁的日子，也不会乞求敌人给他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幸福与生命。
那些东西，都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的。
而且萧洛已然睡死，自然无法给与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司马罄瑶知道，即使萧洛此刻醒着的，在听到自己这个小女儿优柔寡断甚至天真道有些犯傻的问题后，也只会陷入无声的沉默，最后无息的离开。
司马罄瑶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凄然，泪光开始蔓延。
“也不知今日后，他会不会因为这般，而将我永远的放在心里，在办完了那些事情后就回到大晋，回到这个属于我们的国度。”
司马罄瑶自语，嘴角浮上一丝凄悲的笑，旋即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小女人，又有些自嘲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想这些，该走的还是得走，该回来的必会回来，不过好在，还有上官那丫头陪她一段路程，他倒是不会寂寞了吧。”
有些自怨自艾的司马罄瑶没有注意到，在门庭外的月色中的一刻枫树上。
满面通红的上官潇雪正用术法敛息着缓缓退去，骤然听到司马罄瑶提到自己的名字，如同炸了毛儿的兔子一般，险些惊呼起来。
也不知道大禹那些仰慕她的男人们知道，不知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司马罄瑶似有所感，浑身绷紧，警醒的朝着月下那处树梢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她慢慢爬起来，捡过萧洛的外衣穿上。
至于她自己传来的百褶宫裙，已然彻底变成一地碎布，甚至有些碎布随风飘到了门外。
司马罄瑶穿好明显过大的衣衫，忽然看到长案上有着一封写好的信。
她心中一动，拿起那张信纸展开。
果然，署名是罄瑶。信上内容不多，却是言穆颜那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可以提前与他取得联系。
看到这里，司马罄瑶忽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咬着下唇，望向萧洛的目光已充满了复杂。
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最终，司马罄瑶狠狠的拭去眼角的泪珠，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还算有些良心！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恨恨的在萧洛屁股上踹了一脚，深吸口气，这才把萧洛拖向他的卧室，搬上了床。
次日清晨，萧洛从宿醉中醒来，头痛得象快要裂开一样。
“居然喝了这么多，疏忽了。”
萧洛嘶着凉气揉着自己的额角，仍旧有些迷糊的想着。
转过头定睛一看，他身边居然还睡着一个人！
酒意骤然全消，身体悄然绷紧，待眯起眼睛看清楚些，竟是大晋三公主司马罄瑶。
此刻司马罄瑶如躺在主人怀中的小猫般蜷缩着，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上竟是穿着原本属于他的长衫。
不过，萧洛旋即想起，她怎么会在自己的床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
这若是发生在以前，非得恼羞成怒的扛着七把剑追着他满街狂砍不可。
一旦开始回忆，萧洛便痛苦的闷哼一声，酒精的副作用仍旧没有消散，昨晚发生的事情如同支离破碎般的一幅幅画面映入脑海之中。
在回忆起这些画面之后，萧洛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原来昨晚那梦境居然是真的？
萧洛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重新躺在床上，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然而随着他的重新躺下，对周遭动静同样敏感的司马罄瑶就已然悠悠醒来。
她张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萧洛也同样近在咫尺的望着她。
她的眼睛依然清澈，神情淡若柔水，她能从萧洛眼中看到无数情绪再变幻，她能看出对方心中的内疚。
然而她却是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啄，然后在萧洛错愕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温柔如许的笑容，似是在无声倾诉着她心中的情意。
萧洛自然看懂了，也感受到了，然而越是这样，心中却越不是滋味，依旧问道：“为什么？”
“你是说昨晚吗？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罢了。”司马罄瑶将螓首靠在萧洛的胸膛，抿了抿唇道。
萧洛脸色又是一暗，看着身畔少女散落在肩上的如瀑黑发，美丽的尖俏脸颊，看着她微闪的疏长睫毛，和睫毛下那明眸顾盼充满迷恋的目光，他忽然生出一股逃走的冲动。
然而那终究只是冲动，他是个男人，不能因为冲动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
他知道，对方所求不多，要的不过是他肩头的一份责任，口头的一份承诺而已。
然而他自己一向是个行动派，没办法百分之百做到的事，便说不出那个承诺。
昨夜他坐在门庭前静观良久，脑海中想着少女身影良久，然后独自饮酒挣扎痛苦良久，最终还是无法做出决断。
然而当二人经历昨夜有了夫妻之实后，此时看到怀中的少女时，觉得心里就极为难受。
他害怕，害怕自己若是此去便再也不复返，亦或是就此身死，与她之间经历过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成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