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花木兰,元歌等人去的远了。
盘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背靠着一块岩石,用手去拔胸口的匕首。匕首甫一拔出,血便自伤口汩汩涌出。
他皱皱眉,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来,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包扎。
李信看着盘古,心中又惊又疑。他刺杀盘古一事早已昭然若揭,然而盘古却至今不曾还手。
李信心想,就算他自重身份,不愿意与无名小辈动手。那么刚才明明花木兰等人在场,他只需隔岸观火,便可当场假手他人,将自己除去。然而盘古非但没有如此做,甚至还公然包庇自己。
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昂首说道:“你为什么这样?”
盘古并不抬头,自顾自地包扎伤口,反问道:“为什么怎样?”
李信提高声音,说道:“我假装受伤,骗你来救我,再趁机杀你。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盘古抬起头来看着李信,淡淡地道:“老夫当然生气!谁高兴大白天给人捅一刀么?”
李信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杀我?甚至还骗了花木兰他们?”
盘古看着李信,沉吟半晌,说道:“依你说,老夫应该当场处决你,这话可对?”
他从背上取下巨斧,平握当胸,正对着李信。
李信见状,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点头答道:“不错!现世现报,就是如此。”
盘古哼了一声,突然紧闭双眼,说道:“你刺我一刀,老夫虽然不高兴,却也谈不上恨你。老夫问你,你来刺我,是因为恨我吗?”
李信摇摇头,答道:“那倒不是。”
盘古点点头道:“那便是受人指使来的了,何人指使?”
李信冷笑一声,说道:“我早已说过,我不会为了偷生,就什么都和你讲。”
盘古冷冷地道:“饶你一命,你却不知悔改,难道当真不怕死么?你可知老夫是什么人?你自以为有本事杀我么?”
李信听他这么说,激发了心中傲气,昂首答道:“哼,原来你留我活口,是为了套我的话来着。我知道你是关射协的副会长盘古。你比我强,我折在你手里,心里没有怨恨。但是你恃强横行,蛮不讲理,终有一日要叫你难逃公道!”
盘古目光阴鹫,握紧巨斧,冷冷地道:“好,是条硬汉。不过你以为自己口风严,老夫便问不出来了么?”
李信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盘古站起身,突然虎吼一声:“给我出来!”
公孙离躲在草丛之中,陡闻盘古这一声怒喝,吓得浑身一哆嗦。
盘古喝道:“不错,就是你。藏了这许久,以为老夫不知道么?”
公孙离自知难以躲避,只好垂着头从草丛中走出。她见盘古疾言厉色,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勉强走到盘古身前,已是竭尽全力。
李信见她走出,心中惊讶不已,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公孙离浑身发抖,小声说道:“我……我害怕……”
李信对自己性命看得极淡,但是毕竟挂念公孙离。他实在不愿公孙离也被盘古杀死。他大声地说:“我知道你怕,我问的是你干嘛来这里?”
公孙离被他一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滚滚落下,说道:“我…我怕你被他打死呀……”
李信正不知如何答复。
盘古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是射抵协派来的细作,老夫猜的一点不错。”
李信才想起眼前还有这个大敌,他冷冷地问道:“你要如何?”
盘古笑道:“不是你教老夫,应当当场处决么?那老夫依言施为,自然是不错的了。”
李信急道:“刺你的是我,与她没有关系吧。”
盘古哼了一声道:“刚才她见你自戕,便失声惊叫。足见关心情切,怎么叫没有关系?”
盘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身处极险亦不曾漏听公孙离的尖叫。
李信刚才身处事中,却无盘古这般本领。此时他听盘古说起公孙离担心自己的事,心中不禁感动。但他眼见盘古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尽数杀死,却又心中惶急。
他抽出长剑,摆个门户。却把口凑到公孙离耳边,小声道:“动起手来,你便快走!我缠住他。”
公孙离听他这么说,感到十分温暖,她摇摇头,说道:“我不走,我和你在一起。”说完,她取出纸伞和飞镖,做出拼命的架势。
李信知她天性软弱,平素胆小怕事,此时见她竟然如此重情重义,心中感慨。
盘古身材极高大,两人仰望着他伟岸的身形,都惴惴不安。
李信挺起长剑,对着盘古大声道:“你也看到了。我二人本领低微,在你看来自是不值一晒。然而我们虽死不辱,你动手便是。”
盘古点点头,微微一笑。他手中巨斧凌空一振,一股肃杀之气远远传了出去。
气浪到处,李信手中长剑脱手掉落,公孙离拿不住飞镖,也失手掉在地上。
两人见盘古仅仅一振之功,便有如此威力,都不禁心中骇然。
盘古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本领低微……不错,老夫确是比你们强十倍百倍!”
李信见他神技一精至斯,自知盘古并非夸口,不禁神色惨淡。
盘古接着说道:“我要杀你们两个,当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你们听着,倘若你们配合,老夫便放你们一人活着回去。”
公孙离闻言,抬起头来,说道:“你要我们怎样配合?”
李信见她突然动了求生之念,心中不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倘若就此让公孙离逃得一条生路,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便不开口阻拦。
盘古说道:“刚刚花木兰出来时,我看见他神色有异,他跟花木兰有什么过节吗?”
李信刚才看见花木兰时,确实一度难以抑制心中的仇恨,目露凶光。但这神色只是一现即隐,不料盘古明察秋毫,竟没看漏这个细节。
公孙离垂下头去,答道:“是的,花木兰和兰陵王杀死了他的父母,他一直想要报仇。”
盘古点点头,说道:“如此便说得通了。但是他又为何不去刺杀花木兰,而来找老夫的晦气呢?”
公孙离黯然道:“有人不愿意看见你促成两个协会和解,所以叫他来杀你。”
盘古闻言吃了一惊,说道:“竟有此事……”
公孙离说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盘古答道:“暂时没想到别的,你可以走了。”说完冲着公孙离挥挥手,示意她走开。
公孙离说道:“我不走,我想让你放过李信,可以吗?”
李信本以为公孙离之所以全盘交代是为了自保,此时听她这么说不禁大惊失色。
盘古笑道:“原来这个小伙子叫李信……可以啊,我原本没说放谁活命。反正只要有一个给我杀,老夫便心满意足。”
李信走上一步,正色道:“那不行,刺你的是我,自然是我死。何况我打不过你,自然也一样打不过花木兰和兰陵王,既然终有一日要死在你们手里,早晚都是一样。”
他从地上拾起长剑,说道:“我自行了断,不死于奸人之手。”
话音一落,便往脖子上抹去。他知道盘古自重身份,只要自己死了,便不会再去为难公孙离,所以出手决绝,毫不犹豫。
公孙离惊叫一声,扑上去想要阻拦。然而李信出手极快,眼见来不及了。
盘古见李信又要自杀,巨斧一挥,一道气浪冲出,李信把持不住,长剑脱手。
李信见他执意阻拦,心中气苦,说道:“你一定要杀她么,难道我的命不能顶吗?”
盘古把斧子插回背后,径自席地而坐,说道:“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她的,我谁也不杀…”
李信不知盘古又在玩什么鬼把戏,他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盘古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一直在说,自己实力不济,所以落得这步田地,是吗?”
李信冷冷地道:“那还有错?倘若我实力强过你,此刻何必苦苦求你饶命?更是举手就能报了父母大仇。”
盘古瞪着他,问道:“那老夫问你,你报仇成功了以后,准备干嘛?”
李信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未考虑过复仇成功之后的事情,此时被盘古一问,不禁语塞。
他迟疑了一会儿,答道:“报仇成功了,我自然心满意足,不准备再干什么。”
盘古提高声音道:“心满意足?笑话了!你恨人杀你父母,所以要找人报仇。难道你杀了花木兰和兰陵王,便没人找你报仇么?”
李信哼了一声,道:“来便是了,难道我怕死么?”
盘古长叹一口气,说道:“无尽的仇恨之后,究竟能剩下来什么呢?”
李信听他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回答。
盘古突然说道:“峡谷中的古神,你们可曾听过?”
公孙离答道:“我知道的。关射协的盘古和雅典娜,还有射抵协的后羿还有……”
她正要说出艾琳,突然意识到这是射抵协的机密,是以急忙打住。
盘古看她停顿,接着说道:“不错,还有已经死去的女娲……”
公孙离也是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以面露疑惑之色。
盘古奇道:“你没听过吗……哦,对了,你生出来以前她就不在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神情落寞。
公孙离头一次看见盘古这般神色。她毕竟少女心思,不禁替盘古担心起来。她开口问道:“女娲她是个怎样的人?”
盘古仰头向天,闭上双眼,平静地说道:“曾经,老夫是司掌破坏与混沌之神;女娲是司掌创造与文明之神。我们彼此对立统一。却也深深爱着彼此。”
公孙离听他讲起往事,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
盘古继续说道:“老夫不是自吹自擂,老夫的武力确实已经当世无匹。就算是兰陵王和花木兰,较之老夫都尚自有所不及。”
李信闻言,说道:“哼,既然你已经天下第一,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盘古说道:“你以为无双的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知道女娲为什么不在了吗?”
公孙离摇摇头,说道:“请您告诉我们。”
盘古黯然道:“老夫树敌太多,最终仇敌找上了她,我救援不及,她就死在老夫的怀里……”
公孙离啊的一声,捂住了嘴。
盘古说道:“她临死之前,我告诉她我必定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所有仇敌屠戮殆尽。但是她用最后的力气,叫我不要再去寻仇了。”
李信听他这么说,心中思绪百转。
盘古沉吟道:“神设下的桎梏,还是由神来打破。力量无法解决一切问题。你可以仗剑纵横天下,却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无法守护……”
说完,他回思往事,触景生情,眼中流下泪来。
盘古轻轻拾起李信的长剑,说道:“能提起沉重剑刃的手,握不住飞舞飘落的花……真正的武力,是止戈为武,铸剑为犁。而不是相互杀伐,彼此仇恨。”
李信听了他的话。心中感触,但是还是硬起心肠说道:“盘古,你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是仅仅凭你这几句话,就要我放下父母的仇,你觉得可能吗?”
盘古闻言,叹道:“兰陵王和花木兰两人,为了关射协的建立,确实错杀了许多人。然而他们两个本心并不坏。我知道单凭我一人之言,不足以使你放下仇恨。我只希望你将来报仇之际,或者能想起老夫今天的话。”
李信也叹口气,说道:“你今日的话,我会记得的。我不久之后就会被作为卧底送入关射协,倘若你要我死,只需揭穿我的身份便可。”
盘古突然温言说道:“李信,你生逢剧变,可以说非常不幸。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备尝艰辛世味。你今日刺我,老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你不相信他人,我能理解。但老夫希望你知道。我很关心你,老夫希望你不要因一时行差踏错,致成一生遗恨。”
李信这十年来,从未有一人如此对他敞开心扉过。虽然公孙离对他也很体贴,但是并不曾教导过他这些道理。此刻盘古对他言辞恳切的一番说教,让他久违地有了和父亲交谈的感觉。他心中久违地感到温暖,内心中甚至亟盼着能够让盘古抱抱自己。
盘古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他伸出手去,摩挲着李信的头发,说道:“你的性命宝贵。很多人都关心你,你以后不可随意自轻自贱,说死就死。”
李信乖巧地低下头去,嗯了一声。
盘古见他能听进去,欣慰地笑笑,说道:“好,很好!”
公孙离看惯了李信桀骜不驯的模样,此时见李信如此,感到十分惊异。
盘古看了看公孙离的样子,笑道:“你们两个是小两口?”
公孙离羞得满脸通红,急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朋友,普通朋友。”
盘古鉴貌辨色,如何猜不出公孙离的心意。他对着李信说道:“你们协会的通信员,胆子很小。这次为了你能不顾性命,可见非常重视你。即便只为了她一人,你也不能随便轻生。”
李信闻言,回想这些天来的情事,果然觉得公孙离对自己一往情深。他以前觉得自己僻处人世,孤家寡人。此时突然发觉有两人都对自己真心关怀,不禁大为感触。
他点点头,说道:“您说得是。公孙离对我一直很好。”
盘古突然笑道:“她叫公孙离?既然你也觉得不错,那不如老夫来当一回月下老儿,就叫你和她……”
公孙离听他话说到一半,已经羞不可耐,赶忙打住话头:“老爷子不要瞎讲啦!我们很急的,我们要回去啦。”
说完就拽着李信的袖子,拉着他想走。
李信虽武艺精熟,但是却疏于人情世故,所以不知道月下老人是什么意思。此时见公孙离满脸羞红,他不明就里。
盘古笑道:“又来诓老夫了。方才要杀你二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急事?也罢,你们帮我给后羿传个信就是了。”
公孙离是射抵协的通信员,闻言只好回头听盘古的话。
盘古说道:“这封请柬你交给你们会长后羿。大后天是千灯会,花木兰已经同意百里守约加入关射协。我希望在千灯会上,与后羿商谈和解的事情。”
李信奇道:“真的可以和解吗?”
盘古说道:“未必一蹴而就,但是毕竟先有个转机。假如能够和解,就算你来关射协卧底,你们小两……”
公孙离满脸通红,连声咳嗽,打断了盘古。
盘古只好改口说道:“你们两位小朋友也可时时见面,那不美么?”
李信听他这么说,心中也觉得高兴。
盘古和两人简短寒暄了两句,便和两人作别,径自返回关射协。
李信和公孙离也一同返回射抵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