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指趾头想都知道宋莎莎肯定是戴着戒指招摇过市,她那种高调的性格,也不怪薛凝看不爽。我淡然道:“我都知道,薛凝,现在悄悄地把东西还回去,这件事我们就让它翻篇吧。”
薛凝伸手擦了擦眼睛,晶亮的眼睛盯着我,念道:“谢谢你裴兮。”
她感谢我,因为我阻止她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我被伤害被谩骂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相信我,安慰我。
我这辈子除了陈柏杨之外,只愿意为薛凝一个人两肋插刀,这大抵就是朋友,可以无条件奉献彼此的朋友。
薛凝在包里摸了摸,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随后失声尖叫起来:“裴兮!怎么办,戒指……戒指不见了!”
“什么?!”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玩笑话,而且我更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钻戒不能无声无息地还回去,毫无疑问,到时候我就真成了百口莫辩的小偷了。
我一把抢过薛凝的包,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没有……没有!没有钻戒!
“薛凝,你把钻戒丢到哪里了吗?!”
“我……我不知道……”
她明显被吓傻了,我沿路返回,一面低着头仔细检查地面。来来回回地的脚步,无人问津我和薛凝的焦灼,在公告栏周围转了十几圈,我沮丧地靠在墙壁上,重重地舒了口气:“找不到。”
薛凝呆呆地望着我:“怎么办裴兮……我会不会被当作小偷抓走?宋莎莎说她宿舍里有摄像头……”
“摄像头肯定是没有,有的话就不必大费周章了。但是如果钻戒不见了,我们可能都会倒霉。”
她的眼泪“唰”地又开始往下掉,声音也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裴兮,怎么办……我会被当作小偷抓走的!”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找不到一点平静下来的办法。我张开嘴想安慰薛凝,才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小树林,我又打了个寒颤战。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一双阴森的瞳孔窥伺视的感觉又来了!
与此同时,口袋里传来一阵酥麻的震振动。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未知。
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端传来一声低哑的呢喃,分辨出那个音色,我不安地直起身子,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喂,裴兮,是我。”
我抓住手机的手沁出细密的汗丝。
“你……有什么事?”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轻哼。
“你想要找到的东西,在我这里。”他的声音很冷,音波穿过电流抵达我的耳膜,我本能的地把手机拿开了些,“如果想要,今天晚上十二点,我在‘皇后’,老位置。”
他没有等我的回应,径自挂断了电话。
薛凝闻声走到我面前,狐疑地盯着我木然的脸,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没谁。”我胡乱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匆匆和薛凝告了个别转身离开。我在薛凝看不见的地方站定,回拨刚才的号码,过了许久,电话才被接通了。
我吸了口气,道:“白以南,今晚十二点太晚了,能不能提……”
“裴兮,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
我没有告诉陆泽安今天晚上十二点我要去“皇后”赴约。这种想法在我看来矛盾极了——我一点都不希望陆泽安知道白以南的存在。我不希望他去探究我的过往,不希望他撕开我冷酷的面具,更不希望他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放不下的人。
我在晚上九点半就到了“皇后”,阿九正在调酒,许久未见,他有些激动地走过来,话题围绕着上一次,我和陆泽安在这里发生的事。那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我摇了摇头,不愿再提起。
沉默了半晌,我问阿九:“你知道吗?白以南回来了。”
他的动作猛地一僵:“你说小白回来了?”
“嗯,他回来了。”我没说我与白以南久别重逢的场面,阿九却已猜到了大半。他甩了甩略微有些长的深栗色刘海,在迷离的灯光里,说了一句我听不大懂的话。
他说:“裴兮,你总说以前的你已经彻底死了,但其实过去的你或许永远都死不透。”
我愣了愣,阿九神秘地笑了笑:“要喝什么?”
“老规矩,血腥玛丽。”
后来我想起来,血腥玛丽是白以南最喜欢的味道。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习惯是延续在血液里的,无论白细胞制造出怎样新鲜的血液,陈旧的血液永远不会流失完全流失。
那些习惯如同毒瘾,到死都戒不掉。
阿九在吧台里忙着整合客人订的单子,我靠在吧台前,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问起陆泽安的时候,他回忆了一会儿,道:“陆先生很久没来了,上次跟你……之后就没有再来过了。”我“嗯”了一声,他八卦地凑过来,“你跟陆先生怎么回事?”
“哦,他是我男朋友。”
“跟你的那些个前任一样?”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和陆泽安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早就超过一个星期了。
“好像不太一样。”
阿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可难以置信地问:“裴兮,你认真了?”
我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是认真的吗?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继白以南之后,我有过无数任男朋友,我甚至连他们的脸都分不清,名字会搞混,这些个前任大多就是不走心的地玩玩而已,是我告别过去的一种极端方法,可对于陆泽安,似乎不是这样。
我不清楚自己对陆泽安的感情,但爱,是绝对算不上的。
我期待被他喜欢,期待站在他身边,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与不满。
“没心思再认真了。”我测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皇后”的繁华是从夜晚十一点钟开始的,形形色色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像是赶场子一样,卡在这样的时间点,尽情地随着音乐摇摆身体,享受酒精带来的快感。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喝醉酒被扛出去,烂醉如泥的男男女女靠在酒吧的外面步履蹒跚,我很羡慕这样的人群,因为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喝醉了。无论喝多少,、喝什么品种,都不会醉。
我突然渴望被灌醉,发一场酒疯,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的字样,我握住酒杯的手蓦地抓紧,指关节被捏得发白。“皇后”的门时不时被人从外面推开,我却始终没有见到白以南的身影。
十二点半,我重拨电话,无人接听。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外面是漆黑的夜色,难得有人路过。
被耍了么吗?我有些懊恼。
我拉开门准备离开,冷不丁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回眸一看,暗淡的灯光下,我看见白以南阴沉着脸,冷冷地打量着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他阻止了我的动作。
“你迟到了。”我提醒他。
“不。”他答道,“我八点就到了。”
“那你为什么……”
“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样勾引男人的。”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或者在白以南的心里,这种低俗得不堪入耳的词用来形容我一点也不为过。三年真的是一段残忍的时间,足够将我们彼此记忆里留下的最好的对方都擦拭得一干二净。
我不明白白以南三年前的不辞而别是为了什么,更解释不了他对我的恨意。
那个把我变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堂而皇之地宣泄着愤怒的情绪,。明明我才是受害者,这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只要我闭上眼睛,他的脸就会在我的眼前出现,我重复着有关他的噩梦,好不容易陆泽安的出现让我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可他回来了。
带着我所不了解的仇恨回来了,他说不会让我好过。
但他大概不会猜到,他的名字,是我曾经的软肋,可绝不是现在。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现在看到了。”
“你果然变得和三年前变得不一样了。”他凑近我,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他开口,唇齿间有浓浓的烟草味,“和我这三年在美国听到的传闻一样。”
我的心咯噔一震,好不容易戴上的伪装面具又被他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果然面对那个人,我始终做不到冷血无情。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难道他这三年在美国,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消息?
我转移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你调查我?”
“我只是找一些茶余饭后的乐子罢了。还好,你的那些故事没让我失望。”
他口中的那些事说的自然是我这三年来每周必换男朋友的英雄光辉事迹。
是,他说的没错,我的故事很精彩。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评头论足呢?!
当初是他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是他背叛了我!
“是你先放弃我的,白以南!”我不去看他的眼睛,“是你一声不吭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你没有资格指责我的背叛!”
“呵。”他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来,伸出手狠狠地攫住了我的下颚颏,逼迫我的视线与他交会汇,他在告诉我,我惹怒他了,我知道惹怒他的下场有多可怕,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靥,张扬而讽刺,“你说得对,裴兮,是我先离开你的。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庆幸当初是我离开了你!”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的下颏颚快要脱臼,疼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样的场景太过于熟悉,这让我不得不去回想我和白以南的初次邂逅。
那时的他是学校里的痞子,染着嚣张的宝石蓝色头发,嘴里不是嚼着口香糖就是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天他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教训一个男孩子,火大得正愁不够发泄,而我,偏偏撞在了枪口上,偏偏又得寸进尺地进入了白以南的世界。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穿着浅褐色的运动校服,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带袋子里,嘴里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看见我的时候,他眉头一挑,走过来,冷声警告:“小妹妹,你最好不要管我的事。”
“我也不想管,可是我怕……”
他“啐”了一声,觉得好笑:“我又没打你,你怕什么?”
“我怕我不阻止你我会后悔。”
他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和我周旋的工夫,那个倒霉的男孩子屁滚尿流地逃走了,他为此有些恼怒:“你怕不阻止我会后悔。嗯,理由不错。”随即,他缓步往前走,把我逼到墙角,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笑道,“那你现在阻止了我,后悔吗?”
我老实巴交地回答道:“后悔。”
没有像他意料中那样逞能,他惊讶之余还带了一丝玩味。他把口香糖吐在地上,在我的耳边吹气,语气暧昧不已:“小妹妹,我好像现在对你有点兴趣了。”
他说得毫不走心,我却已是乱了。
往事如潮水般漫过我的思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他阴冷的双眸。
庆幸当初是他离开了我么吗?
“嗯,我也觉得庆幸。”我淡淡地吐气,“幸好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
“呵,陆泽安。”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似乎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不置可否。
白以南松开手,漠然瞥了我一眼,转过身:“我们现在应该谈一谈钻戒的事了。”
差点忘了正事。
我跟着白以南走到酒吧大厅最角落的卡座,他面无表情地坐下,伸手示意我坐在他对面。我留意了一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清楚我刚才在吧台的一举一动,而我却很难发现他。
桌上摆着大大小小二十瓶杯左右的酒,目测每一杯都是烈酒。
白以南靠在紫红色磨砂皮沙发椅背上,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先喝完,我们再继续我们的话题。”
我错愕地盯着他:“全部?”
“全部。”见我没有行动,他又说,“你可以拒绝我,那这样东西,你也别想拿到。”他从口袋里掏出钻戒丢在桌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望着桌上的钻戒,变幻的灯光打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一想到此刻的薛凝正坐立不安,我端起其中一杯酒,潇洒地一饮而尽。杯酒下肚,一股凉意从喉咙蔓延到血管末梢,酒精的气味呛得我差点昏晕厥过去,我佯装镇定地放下酒杯,继而端起第二杯酒。
在此过程中,白以南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姿势,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他点了酒吧里最烈的四种酒,每一种五杯,正常人在喝到第二种酒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了,而我,在喝完第十杯的时候才辗转有些醉意。
奇怪,我不是不会醉么吗?一瓶极烈的白酒灌下去顶多视线模糊,这才喝了不过十小杯,就已经站不稳。而白以南看我的眼神,又由最初的兴味,到后来的诧异,以及到现在的恼怒,不过才一分多钟的工夫。
终于,在我拿起第三种酒的时候,他站起身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杯。
“你干什么!?”我抬眸瞪他。
“你醉了。”
“关你屁事!酒给我!”
“裴兮!”
我作势要过去抢,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栽在桌子上,只听见“砰地”一声,满桌的酒杯倒了下去,液体洒了一地。
我摇摇晃晃地立起来,指着白以南的鼻子怒吼道:“你做什么!”
“够了!”他说着把酒杯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液体溅到我的脚踝上,又是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死死地盯着我,低吼道,“别喝了!”
我喘着气,依稀看见他的脸色铁青。
他怒了,眉头拧得很深。
又是这样的表情。
他每次生气到极点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往我总会害怕地保持沉默,这样的他让我畏惧又害怕失去。
“这东西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拿起手边的钻戒,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半分钟。
我点头:“是。”
“这件事,你没必要趟蹚浑水。”
“是。”我依旧是点头,“可我要帮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