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声传出,街道上人见怪不怪。
半晌一有点拐的脚夫拿着好几服黄纸包着的药草,脚踝上固定狗皮膏药,把药往自己身后的脚力车上一放,对屋里头吆喝一声,“谢谢朱大夫啊!”
“这几天少搭点活,养个个把月。”里头传出声音,脚夫拉起车杆,脚力车在不平砖块地上一颠一颠的,走远了。
“朱大夫啊,你给我儿瞧瞧!”屋上素布挂下,题有“郎”字。
未进其屋,便闻药香。
婆娘拉着虎头虎脑的小子,此时也蔫了,红肿着鼻头,止不住抽吸。
眼睛明亮,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直,留个灰白相见山羊胡的老者坐在桌案另一头。
扫了眼那小子,笑道:“是受寒了吧!眼下日间虽然燥热,但夜里还是注意保暖!”龙飞凤舞写下一方子,递给旁边年轻男子,说道:“照着这方,去药房抓一周的量!”
“是!朱师!”年轻男子接过药房,来到帐步后。
罗列整齐的药柜仅仅相挨,粗略一看,就不下上百种中草药,只是都是普通廉价好采购的那些。
李一手指在药柜的字样上划过,很快抓取了方子上的七八样药。
一旁药童拿过方子,再与李一确认核对一次,准确无误后,三下五除二,该切片切片,该炎魔研磨,黄纸一封,李一提着一周的量从里头窗口递给在外头等待的妇女。
红日耗尽最后一丝热力,沉入地底。家家灯火通明,忙碌一天的汉子在家填饱肚子,一溜烟跑去镇上的酒馆喝酒打牌。三两婆娘拿了小凳儿,坐自家门口空地上叽叽喳喳。
街上停了个小木车,里面行头拿出,点上一烛,在白布后头操控着惟妙惟肖的画片小人,表演着木偶戏,演的好一出《秦王统六国》,吸引了六七孩童,一屁股坐在地上,在烛光的照耀下,几双乌黑明目聚精会神听着。
李一关上给药的窗口,拿墙上的鸡毛掸子打落了病人留下的垃圾,再拿扫把簸箕收拾好,将医馆的门合上。
“今天就到这,你自己去歇息吧!”朱大夫净了净手,眼角充斥着疲惫的皱纹。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病人,该有的消毒防范措施还是要注意的。
李一作了一辑,进了里屋。
院子遍房是给他准备的住所,厨房里药童从正午就给朱大夫做起的盐扒鸭发出奇异的香浓风味。
李一鼻子嗅嗅,口中唾液大块分泌。
这盐扒鸭,选用的至少得是五年以上的老鸭,重点在汤不在肉。
鸭时间久了就会消瘦,变得皮实,味都在骨头里。
盐扒鸭重要配料就是盐,得加盐,很多很多,把装鸭和各类补气中草药的罐周围包住。
这捂住罐的盐,太厚下头烧的柴火的热力进不去,太薄又达不到特定要求的那高汤味。
下这么多盐,也得是临海地区才有的历史悠久的吃法。无他,海水一晾,都是盐。
时间上,老鸭慢火炖四五小时,那才皮化肉离,著一戳,直接松散开。
李一看着药童拿着布将罐拿出,放在桌上,鼻子闻到的香味更厚重了。
“哟!李哥,没活了!”药童回身,见外头的李一往厨房里看,笑道。
“也才刚下班!闻到香味来看看!”李一挪步,欲回偏房。
药童拿干净布盖住罐,免得凉太快对李一说道:“这鸭特地给师傅备的,他老人家也上了年纪。李哥你别急着走呀,留下吃个便饭!”
李一见老鸭罐被盖住香气去了几分,听药童这么说,哪里肯留,含糊打了个哈哈,回屋里脱下药馆的袍子换上自己的衣服,见朱大夫没进院子,药童管自己在厨房里忙活,行色匆匆从药馆后门出去了。
距离李安失踪也有了一段时日,李一起初以为李安外出有事,哪料一直没等到他回来。
专院那边也下了通令,让医科类的学生选择见习的药馆。
李一原打算回老家附近药馆见习,顺便想带上师傅去那边玩玩,再三取舍,最终决定留在柯城的药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李安哪天回来了。
柯城分好几个区,李一选的离专院不远,也得有三四公里脚程。回宅院只得挑一周休息日去,平日是真的没有精力。
这小镇也算除了柯城中心外最为热闹一处,由于地小,好吃好玩的都集中在一块,比柯城中心空旷街道,两店间隔了几十上百来米要有市井气的多。
步行在街头,李一循着香味最浓的气息到了一家饭馆。
饭馆门口也摆着小桌,生意照常的好。二楼是雅间,一楼人声鼎沸,各唠各话。
李一好容易找了个没人的小桌,叫小二上个半斤牛肉,半只烤鸭,和一小坛好酒,也没个人聊,管自己一人喝闷酒吃肉。
朱大夫原名朱栎,看着年轻,可能医者精气神比同龄人好些,其实站起来也有六十出头。
药童是打小带身边的,哪来的就不知晓了。郎中到了一定岁数若无儿女就会找一童子在身旁照顾衣食起居,作为回报,郎中也是会在十几年到几十年间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
运气好郎中走了,留下个药馆给药童继承基业,多数是学成后去个不远不近地开馆治病,时常来看望老医师。一是怕抢师者门路,二是怕远了不能尽徒弟之礼。
打李一来了药馆,这药童便有点阴阳怪气,处处不与李一对付。
李一专院都是有深厚医学扎实,且同样是正规书院出来的讲师,理论这块,莫说药童,即便是沉浸医术数十年的朱大夫,也未必有他全面。
书院专院等也是近二十来年兴起,朱大夫那会儿也是没赶上这潮,也是跟着上一个医师,拿着几本中医药理苦读出来的。学成后医术不差,就是不够全面,药理的书也是民间各等人的智慧,难免有些错误之处。朝廷不好将这类人一棒子打死,也算是留口饭吃,让他们收徒。
药童心妒,唯恐李一夺了他的位置,医术没李一精深,就在药量上做文章。
吃坏肚子的病人上门找茬也都推李一身上,李一皆忍下来了,近几日学聪明了,与药童核对后再看着他配药,少了不少麻烦。
这边药童暗中使绊子,那头朱大夫也是没心思在这半途来见习的李一身上,终日也只是叫他管理秩序,招待病人,打扫卫生。
小病方子让他看无妨,涉及到独门方子关乎吃饭的,就支开李一去别处忙,呆的李一分外恼火,大丈夫天天与张口骂街的村头妇女好声好气好好排队看病,糟心处只闷在肚里,每晚出来一个人喝酒。
耳边传来低声议论声,伴随几声笑声,李一明显感受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状似无意扫过,那几人迅速撇过头。
李一神情不变,拿酒杯的手捏得青白两色。
这事还是药童说起,背后搅人口舌。
刚来那会儿,恰巧进了批药材,整整四沓,两百来斤。
朱大夫让李一帮忙搬药材,起料李一五十斤重药材都搬不起,闹了个笑话。
是故有人背后拿李一搬不动五十来斤药材这事,捕风捉影,说他银枪蜡头。看着孔武有力虎背熊腰,中看不中用。
传到饭馆这闲人多的耳里,李一又常来,哪次不是一斤牛肉一个烤鸭等打底,破落户看的眼热,私底下给他起了个酸气外号,病大虫。
吃有大虫的量,却是个病猫。
时间久了,李一也听说了,心头暗恨,无可奈何,每周去宅院雷打不动,想着早日找到师傅,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