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章阴阳永隔
张晓峰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听到妻子的声音，又似乎听到韩寒的声音，但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等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的时候，真的看见韩寒坐在他床边。
“我在哪儿？”张晓峰问道。
“医院。”韩寒答道。
“彤彤她们呢？”张晓峰又问。
“他们都好，你先好好休息吧。”韩寒答道。
听说他们都好，张晓峰就安心的睡下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力气了，就问韩寒：“我躺了多久了？”
“五天了。”韩寒答道。
“啊！”张晓峰不敢相信自己一躺就是五天！他以为就一两天呢。
“彤彤他们在哪儿？带我去见她。”张晓峰挣扎着想起来，但是根本没力气。
“你先躺会儿，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韩寒说道。
“我休息好了——就是浑身没劲儿。”张晓峰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能挺过来就是万幸了！撞击点都在你身上，重度脑震荡——你那天到底开了多少迈？”韩寒问道。
“绝对没有超过一百！一般都在八十公里。彤彤怀孕呢，我一直在慢车道。”张晓峰确定的说。
“你开车的这几天，发现有什么异常了吗？”韩寒又问。
“没有啊，宝马性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非常流畅。我还跟彤彤说以后我们也买一辆呢。”张晓峰说道。
“那就奇怪了！刚开了2000多公里，刹车和转向同时失灵，没有道理啊！”
韩寒嘀咕道。
“韩寒，不好意思，把你的新车撞坏了。”张晓峰抱歉的说道。
“又见外了不是！就算没有保险公司也不用跟我说这个啊——我就是觉得哪儿有问题，但又说不准。”韩寒自言自语。
张晓峰有些饿，韩寒喂了些吃的。吃了东西，张晓峰感觉有些力气了，坚持要去见石欣彤和父母。
“晓峰，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韩寒见张晓峰心智和体力都恢复了，就不再隐瞒真相了。
“他，他们怎么了？”听到韩寒这么说，张晓峰似乎明白了什么。
“彤彤和叔叔阿姨，都不在了。”韩寒遗憾的说道。
“什么？都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张晓峰不敢相信，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都离他而去，而且是他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
“车祸发生时，叔叔阿姨没有系安全带，当时就......彤彤命大，只是受了皮外伤，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韩寒简略的说道。
“到医院了怎么还会？孩子呢？”张晓峰问道。
“因为彤彤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医生说她身体本来就虚弱，还出了车祸，如果坚持生产，对她身体非常不好；但是彤彤坚持要生，而且她对医生说她得了癌症，如果手术不顺利，一定要先确保孩子的安全。孩子倒是平安降生了，但是一出生就在保温箱里接受治疗。彤彤由于产后虚弱，两天后就去世了。哎。”韩寒悲伤的说道。
“带我去见见他们。”张晓峰泪流满面的说道。
韩寒推着轮椅，把张晓峰带到太平间。当张晓峰看见几个人的尸体，立刻嚎啕大哭：“是我害了你们啊！我应该在服务区休息的！我不应该回头的！是我害了你们啊！”张晓峰一边哭一边用力抽打自己的嘴巴，韩寒赶紧拉住了他，把他紧紧地抱着。张晓峰枕在韩寒臂弯里痛哭、自责。
过了好久，张晓峰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来到妻子身边，只见石欣彤平静的躺在那里，好像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乌黑的长发与苍白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
“彤彤，我对不起你啊！我答应你不再赛车的，我答应你每年带你去玩儿的。彤彤，我对不起你啊......”张晓峰抱着石欣彤的尸体大哭起来。
又过了很久，张晓峰才安静了下来，他对韩寒说：“我昏迷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吧。”韩寒说：“好吧，我们回去说。”韩寒把张晓峰推回到病房，跟他讲了这几天的事。
九月十五号中午十二点，韩寒在饭店等张晓峰，干等不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正当他担心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他接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问他是不是牌照为***宝马车的车主，他说是，对方告诉他出车祸了，让他尽快到上海医院。韩寒赶到医院，见到理赔员，理赔员说将近十一点出的车祸，十一点多救护车赶到，老人当场死亡（还有毛毛），张晓峰和石欣彤被拉到医院，都在手术室抢救。
理赔员问了韩寒一些问题，说车辆鉴定还需要几天，出结果了再跟他联系，然后就走了。
韩寒付了住院费等费用，在手术室外等候。
张晓峰先被推到了ICU病房，医生说受了这么重的撞击居然没骨折，简直是奇迹，但是脑震荡非常严重，神经系统有可能受损，会昏迷很长时间。韩寒问可能出现的结果，医生说如果恢复的好，也许一周左右能醒；有可能昏迷一个月甚至更长，甚至成为植物人。
几个小时以后，石欣彤被推出产房，小宝宝被送到保温箱。韩寒问医生石欣彤的状况，医生说非常虚弱，不容乐观。
韩寒不敢打扰石欣彤休息，就坐在病房外等候。没多久石欣彤就把护士喊来，问张晓峰在哪儿，护士把韩寒叫进来。
“晓峰呢？”石欣彤问韩寒。
“他还在昏迷，在ICU观察。”韩寒答道。
“爸爸妈妈呢？”石欣彤又问。
“他们，不在了。”韩寒不得不告诉她真相。
“孩子呢？孩子在哪儿？”石欣彤恍惚记得孩子生下来了，但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
“孩子在保温箱，医生说只是虚弱，应该问题不大。”韩寒安慰道。
“带我去见孩子。”石欣彤挣扎着起身，韩寒赶紧把她扶住，搀着她到保温箱外。看着自己的宝宝在保温箱里平静的呼吸，石欣彤稍微放心了些，但是泪水一直止不住的流。
“孩子挺好的，我扶你回病房吧，医生说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韩寒说道。
石欣彤点了点头，让韩寒扶到病房休息。
石欣彤产后异常的虚弱，经常咳嗽、冒汗，但只要稍微有些力气，她就让韩寒扶她去看孩子，还让韩寒给她隔着玻璃跟孩子合了影。两天后，她就去世了。
“她给我留下什么话没有？”张晓峰没能见到妻子最后一面，非常伤心。
“她让我给她录了视频，她对你说的话，都在这里了。”韩寒掏出手机，打开视频，递给张晓峰，然后默默的走了出去，在外面等候。
视频里的石欣彤简单化了妆，但还是难以掩盖面容的憔悴，她对着镜头努力笑了笑说道：“晓峰，这是我跟护士借的化妆品，头发也是她们帮我梳的，虽然没有平时好看，但至少不用担心化疗后掉头发的问题了。
记得韩寒问你咱俩是怎么认识的，你说是在马路上捡的我，当时韩寒以为是笑话。其实你说的是对的，那时的我就是一根孤苦无依的浮萍，我特别希望有一个能依靠的人，有一个能把我‘捡’回家的人。我很幸运，我遇到的是你。是你把我带回家，照顾我，呵护我，让我知道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
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就自杀了，她受不了奶奶对她‘生下的是女孩’这一事实的指责和咒骂。虽然我父亲不嫌弃我，把我拉扯大，但我从小被奶奶等‘家人’看做扫把星，受尽了冷眼和谩骂。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村子，离开那个所谓的‘家’，因此我拼命学习，希望能考上大学。父亲支持我，省吃俭用、起早贪黑的工作，却不幸从工地上掉下来摔死了，那时候我正读高二，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过去了。奶奶给我找了个算命先生，说我八字太凶，身体太虚，估计活不过二十岁，谁跟我在一起谁倒霉。还说女孩子考什么大学，赶紧找个人嫁了算了，还能落一笔嫁妆。好在二叔看我可怜，鼓励我继续读书，还偷偷给我送吃的，给我拿学费。我不信邪，一定要考上大学。我把所有的志愿都填成了师范院校，不为别的，只为师范生学费低。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但是，就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二叔去世了，肺癌；可他并不抽烟啊！我开始怀疑是自己命硬了，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和二叔。
上大学以后，我一边读书一边当家教，挣来的钱除了吃饭就是看病了。由于自己的特殊经历，我在大学也没有什么朋友；虽然也交过男朋友，但要么是害怕我命太硬，要么嫌我身体不好，太麻烦；要不然谁会在闹非典的时候一个人跑到省图借书啊？那不是我人生最低落的时候，却是我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那种腹痛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我真怀疑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了。
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虽然你没有骑着白马，也没有踩着七色云朵，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白马王子’！
我是幸运的，你不嫌我命硬，不嫌我身体虚，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说我就是太瘦才容易得病的，还说‘吃红烧肉的目的就是要自己胖起来，要不然就对不起死去的猪。’你本来是独生子，从小没做过饭，但是为了让我吃好，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本烹饪书，还从网上找食谱，从蛋炒饭、蒸鸡蛋羹开始，慢慢学会了红烧肉、糖醋里脊、水煮鱼等等，我的身体也从认识你开始慢慢好了起来。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的头发一直都是干枯分叉的，又黄又弯，但自从吃了你给我做的红烧肉之后，它竟变得油润光泽、又黑又直，我也不再是‘黄脸婆’了，用同学们的话来说就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我这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宠爱’这件事！‘幸福’这件事。
跟你结婚的时候，我担心自己没有家人，婚礼会不好办，你却说‘结婚就是咱俩的事儿，跟他们啥关系？’就带着我在情人节那天领了证，回来给我做了最爱吃的红烧肉。
爸爸妈妈也对我好，真的跟家人一样。从来也不嫌弃我，也从不因为没举办婚礼而埋怨我，还总是偏袒我，让你多照顾我。
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之后什么时候最开心吗？就是我自己设计的新房完工的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算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我记得跟你说过，无论外面是什么装饰风，咱们家永远是‘奥运风’，永远是‘米老鼠风’，你说好，等生了小宝宝，就是‘张三疯’！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疯玩儿疯闹；你说带我出来度蜜月，我说不用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了！我说的是实话，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幸福。我的身体越来越好，我甚至以为终于摆脱了魔咒！可以跟你白头偕老！
直到被查出癌症的那一天。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刻毒！？在我刚刚有了家、肚里宝宝才五个月的时候给我下达‘死亡通知书’！
难道幸福有罪吗？
难道我有罪吗？
我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你一年也参加不了几场比赛，挣的钱都给我买吃的和药了；爸爸妈妈都是工人，也没有几个钱。但你从来没埋怨过我，带着我四处求医，长春、沈阳、北京所有大医院都走遍了。我知道胰腺癌晚期基本上是没救了，但你总是对我说‘医生说了，只要手术顺利、好好休息，多吃红烧肉，很快就能恢复了。’你四处借钱为我联系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你怕我难受，就每天陪着我。你知道我想要去南方看看，你知道我想去迪士尼，你知道我想骑旋转木马，你就背着我买好了票，把我‘绑架’出来，就是想让我彻底放松一下，圆了我这个中文系少女的梦。
我真的很感激你！晓峰。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说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了，去哪儿其实都无所谓的。
这样想一想，我也就心安了，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可能真的活不过二十岁呢。遇见你之后的这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充实的四年，这是你为我赚回来的四年，我应该知足了。
这些话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主要是怕你骄傲，怕你哪天离开我。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离开你了。
晓峰，不要太难过，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爸爸妈妈。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这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但是，赛车有太多的意外了！谁能保证你不会出事呢？希望这次的意外能让你警醒，以后别再赛车了！就算为了孩子，好吗？
提到孩子，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我不在意你没上过大学，但我不能接受我的儿子不上大学！韩寒，你别怪我说话直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错，但是这些行业成功的几率太低，生活太难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韩寒的！
晓峰，我的事，先别跟孩子说，等他大了懂事了再跟他说吧。如果他问起我，你就说我一直在天堂守护着他，只要他相信，一定能够找到我的。
跟你唠叨这么多，你该烦了吧？我给你唱首歌吧，不知道隔壁的病友会不会敲墙，哈哈。
你不是跟韩寒给《聪明的一休》填了词吗？我这几天给你出来玩，非常开心，就试着给《大长今》填了词，本来想回家打扮好了配着伴奏唱给你听的，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你就‘领会精神’吧。
走千山，过万水，山水迢迢，
手相牵，心相印，正值年少。
依偎在爱人的温暖怀抱，
天之涯，海之角，不再寂寥。
走过风，走过雨，风雨潇潇，
手相牵，心相印，相伴到老。
依偎在爱人的温暖怀抱，
受的伤，流的泪，付之一笑。
哎呀呀，青春多美好，心上人陪伴我，
前世的姻缘，今生的相伴，暮暮朝朝。
（石欣彤身体虚，一首歌唱的支离破碎，中间还歇了好几口气，即便如此，也是唱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唱的不好，没吓到你吧，韩寒？遇见晓峰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遇见你是晓峰最大的幸运。我把晓峰和孩子都托付给你了，听晓峰说，你跟他‘指腹为婚’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晓峰，我累了，想先睡一会儿，希望等我醒来的时候能够看见你。如果我没能醒来，我会在天堂等你，等你给我做红烧肉，给我梳头。
爱你，彤彤。
2008年9月17日”
视频有些晃，因为韩寒在录的时候哭了，握不住相机。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还有什么比眼看着一个如此热爱生命、向往爱情的妙龄女子在眼前一点点耗尽生命更痛苦的呢？
张晓峰在病房里哭，韩寒在病房外哭。为爱情、为友谊、为无常。
这几天韩寒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张晓峰，听他讲述跟石欣彤的种种过往，时而大笑，时而大哭，韩寒都默默的陪着他。
张晓峰出院后，韩寒陪着他把石欣彤和父母、毛毛的遗体火化，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张晓峰从每一个人（包括毛毛）身上剪下一缕头发，分别装进一个小密封袋，在每一个密封袋上用便签写上日期，再把一个个小密封袋装进一个大密封袋中。张晓峰对他说：“彤彤对我说过，古人常用头发表达相思之情；我也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怀念她吧。而且我听说头发里隐藏着一个人的DNA，也许在将来，科技发达了，我能通过头发跟彤彤交流呢，甚至克隆一个彤彤。”
韩寒为张晓峰付清所有的费用，离别的时候，张晓峰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拥抱韩寒，拍了拍后背，就告别了。
这以后，张晓峰再也没有联系过韩寒；韩寒给他打电话，却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声音；韩寒去长春，打听张晓峰，却怎么也找不到。
张晓峰在韩寒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