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道上，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脖上围着厚厚的围巾，追在简正则身后。
小贩在路边叫卖，却鲜少被问津。
“幸福大道！”小孩子突然停了下来，指着路牌，深喘了一口气，对着简正则的背影喊道，“哎哎——我说，你能不能走慢点儿？”
简正则头也不回，只甩了一句：“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小孩子疾步追上去，戳了戳他：“说了这里是‘幸福大道’！走在幸福的大道上，你着什么急？幸福，你懂不？”
“我不懂，你懂！”简正则不屑地“哼”了一声，把手背在身后道，“你懂，在这儿躺一辈子吧你！”
“你怎么又急起来了！”小孩子挠挠头，“这人啊，都想要幸福，所以才讨个吉利！这名字多好！”
“好个屁！”简正则瞥了路牌一眼，“想要幸福的多了，哪个如愿了？还‘幸福大道’！什么玩意儿！”
天色愈发阴沉。简正则抬头看了看天，又继续低头前行。
“哎——你别走这么快啊！”
“不走？你请吃饭吗？”
“好啊！找个地方我们慢慢谈？你想吃什么？”
“和你？还是不必了！道不同！”简正则朝着前方“幸福大道”的路牌扬了扬脑袋，“你这‘道’，我走不惯！”
“倔得！‘道’不同，同‘路’不就行了？！”
“同什么‘路’？”简正则停下了步子。
“大家都有钱赚，这还不叫同路？”小孩子追了上去，眉眼扬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
简正则没有看他。沉思几秒后，又继续往前走。
“别跟我说你不缺钱啊！不然我们也不能合作这么久了！”小孩子跟在他身后，“哎哟，只不过是让你多卖一些，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简正则边走边小声道：“我说了多少遍，每次就一小瓶！多了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金贵！不然也不会追你到现在了！”
简正则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低吼道：“你再说大声点儿，让大街上的人都听到！我……我掐死你！”
他说得牙痒痒，却惹得小孩子笑出声。
“知道啦！”小孩子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相信我？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是个大嘴巴？”
简正则白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旁。
小孩子四下看了看，凑过去小声道：“你不是这儿的人，我看得出来！但我可曾多问过？你没事儿不可能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嘛，但你看上去也不像是来捣乱或讨债的……逃过来的？后面有人追你？”
“滚一边儿去！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不要紧，但你身上的晦气可越来越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简正则心一颤：“你说谁晦气？”
“自己闻不到？每次见你的时候都有，只不过最近这几次可越来越重了。你身边是不是有快没命了的？”
简正则愣了一下，而后瞪了小孩子一眼：“有！就是你！”
小孩子捂着嘴笑了一阵，抬手摸了摸简正则的衣角，被他一手挡开了。
“或许是你不想，或许是你不会，反正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我从没看到你有什么本领使出来过！就会吓唬人！”小孩子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暗色的小瓶子，边看边念叨，“普通的人血是一个价，你这血就不同咯！差多少，你心里明白。不是被逼到绝境，你也不会做这事，对吧？”
小孩子把脖上的围巾裹得紧了些，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赚这些钱我不知道。有生意我就做！不过，前两天有几个奇怪的人找到我，向我打听你来着……”
听到这儿，简正则突然警觉起来：“什么人？”
“不知道。一个斯斯文文、白白嫩嫩的，却带着两个面容猥琐的丑八怪，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儿。”
腐臭味儿？简正则一阵慌，难道是伞尸？魔族果真派宄仆来人界了，是来抓他和小谣？转而他又想，且不说他和蔺谣一向谨慎低调，单就魔族而言，来人界并非容易的事，大费周折派宄仆过来，就为了抓两个逃跑的族民？
想到这儿他突然绝望起来。小谣如今肉身都没了只剩残存的灵气，而他，一向一无是处且越来越一无是处。他们俩，日子久了，除了等死，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还会有吗？
毕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就逃出来的，逃得他窝囊，逃得他矛盾，也逃得这日子一天天痒起来。他逃惯了，从越逃越不安分、越逃越好奇到如今越逃越空虚、越逃越疲累。他虽嘴硬，但是总瞒不过自己。
“放心吧，他们是过路的，不像是冲着你来的！我瞅一眼就明白！”小孩子把小瓶子塞到里面的衣服兜里，“说回正题！我对你可是好得很！换了是别人，我才不可能给这么高的价钱！你不看在这个份儿上，也该想想我帮你挡掉了多少麻烦、藏了多久的秘密嘛！”
“什么麻烦？我哪来什么秘密！”简正则有些不自在。
“其实你不用紧张。就算被发现了，离开这里就是了！你不是这里的人，对不？”他看了简正则一眼，小声强调道，“‘这里’，我说的是人界。”
简正则只觉手臂上突冒鸡皮疙瘩，难掩脸上的讶异与慌张，支吾道：“什么‘人界’？你说什么瞎话呢！”
“是不是瞎话，你心里明白！”小孩子笑了笑，“界界五花八门，纵横交错。你啊你，别看不起小孩子嘛！”
“小孩子？”简正则打量着他，“小孩子我见得多了！你这德行……一张无辜脸，说起话来却让人浑身不舒服。不正！”
“切！我生得可爱，人又纯真善良，眉宇间还透着一股俏皮的稚气，可讨人喜欢得很！”小孩子说着把手背在身后，在简正则周围踱着步子。
“你纯真善良？哼！你心里清楚得很——我要是有麻烦，你也讨不了好处！”简正则撇了他一眼，“那些人……他们，问了你什么没有？”
“没什么特别！就问我卖的药里面加的什么！”发现简正则侧头望着他的眼神犀利起来，小孩子立刻意会，忙摆手道，“放心放心！我跟他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帮朋友卖的！然后挑了别的事儿就把话题岔开了！行走江湖这么久了，我再傻也不会傻到断了自己的财路嘛！就像你说的，让他们找到你，你倒霉不说，以后哪还有我能占的便宜？对不对？”
简正则想他说得也对，便点了点头。
小孩子挠了挠头：“简正则？”
“干嘛？”
“你的真名叫什么？”
简正则没理他。
“就叫简正则？”
“你想说什么？”
“到了人界哪有用真名的……”
“我是什么就叫什么！哪来的那么多藏着掖着！”简正则一脸不屑，“蹈锋饮血的气魄我没有，但也不至于怕到改名换姓！”
“哟，这么坦荡？”
“你这语气什么意思？”
“别怪我说话直接。倒霉的落魄样儿你是占了，脾性倒是犟得很。”小孩子笑得俏皮起来，“坦荡的人，若没有什么本事，往往都活不长。”
若是简正则自己对自己说了这些话，也就罢了。虽说是实话难听，但发了牢骚，心里多少舒服点儿。如今被别人，还是个小孩子这么一数落，简正则的火一下子窜到嗓子眼儿。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讨厌！生意免谈！以后各走各的！”他一脸怒气，说着便转身要走。
小孩子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你这血的确好找买家，但是像我这样牢靠又良心的买家，短期之内我包你找不到！简正则，我对你是好奇，但没半点儿挑衅的意思。像你一样，我也只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我不是坏人。”
简正则止了脚步，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以前听师父提起过，在很远很隐蔽的地方，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和这里的人不同。不同，或许是长得不同，或许是什么别的……总之不同。这里的人去不了，那里的人不轻易来。”
简正则看了看他，问道：“你师父见过？”
“何止！我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都见过！还差点就死在他们手里！唉，故事太多，现在都记不得了！”
“什么故事？”
“现在你有兴趣了？我早就说嘛，你就不是这里的人！”
“少啰嗦！你说不说？”
“我听到的啊……我得想想……”小男孩儿顿了顿，转而看了看简正则，问道，“其实……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要不，你跟我说说？”
“滚蛋！看你那好奇的讨厌德行！说那么多就是想套我的话是吧？！你个小骗子！你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们！”
简正则转过身，刚想走。
“哎呀！”小孩子拦住他，“他们有些身有腐臭，行尸走肉，喜欢害人！我可有说错？”
简正则一脸讶异。
“当然了，也有些速度极快，快到即使不眨眼也看不清的那种，相信比那群行尸走肉要厉害得多！我听过的就更多一些，有的是人形，有的不是，有的凶残好斗，有的古怪邪气。你若问我谁好谁坏，我分不清，还有偷过我师父东西的……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不过一部分而已。你是哪一个？还是……你是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