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依旧躺在地上。
女人从地上缓缓爬起,感觉不妙,心里发怵起来,声音颤悠悠道:“谁?是谁多管闲事?”
“本来对你没兴趣,你自己找上门!”
声音如溪流潺潺,柔顺温润,却格外清冷。女人还在四处张望,刚才还昏死过去的夏夜此时突然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和之前迥然不同,现在的夏夜像是换了个人,双眼突然泛起了绿光。
“臭小子!”女人咬了咬牙,目光也跟着锐利起来。
“哎,你说话可要注意!他可不小了!别目无尊长!”夏夜一脸刚睡醒的模样,睡眼惺忪地望过去。他调侃中带着几丝犀利与冷漠,说话的表情、声音和语气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你……”女人似乎也觉察到了,后退了一步,“你是什么?”
夏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摇摇头笑道:“自己非人非鬼,非神非妖,反而有脸问我是什么!”
“你!”女人气得双目直瞪,却不敢再妄动。
“唉!”夏夜叹了口气,一双碧瞳在白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显眼,“可惜你不是班如。本来呢,我懒得管你!但是我最近总是有点不安分,这身子越待越憋闷了,就出来晃荡一下。”
女人见势不妙。对方来者不善,看架势也非等闲。她惊慌起来。
“你这身子不干净,我不用了!”女人说完刚转身想跑,还没来得及眨眼,本相距十几米的夏夜就已站在她面前。
“你好歹拖着这身子走了几公里了。这家伙身子里的东西多,身子重,难为你了。”夏夜的碧瞳愈发明亮,透着逼人的寒意,却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你先喘喘气、歇一歇,我也顺便考虑下怎么处置你。”
话音刚落,女人突然全身动弹不得。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夏夜没理她,自言自语起来:“有人活得好好的便早早开了生坟,只为了死后能有一方土地容身。可是人死了,真的会安稳地躺在那个地方吗?”
他踱着步子,瞥了一眼女人:“你们霸占他们的身子也就算了。死了的人,身子懒得同你们计较。可是活着的也不放过,就未免说不过去了吧?尤其是那些没犯事儿的,死得多冤枉呀!”
“哼!你这身子也不是你的,你不也霸占着吗?”女人说着咽了口口水,“我们,是同道中人!我不跟你抢就是了!你放我走吧!”
“呵!你也太高抬自己了!你一个巫术收的秽灵,能和我相提并论?你也不想想,你的主人都不跟着你,就是压根儿没把你当回事!望日满月也把你放出来,就没想过你会回去吧!”
“你!你怎么……”女人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
“‘怎么’什么?怎么看出你的身份?还是,怎么知道你的主人望日满月之时最虚弱,所以无法出来横行的事?”夏夜瞥了一眼女人,摇摇头道,“你只是个工具,还是个没什么大用处的零散工具!你主子收了大把的散灵,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女人欲辩无言,低下头,沉默起来。
“虽说是秽灵,但你本性不坏,是养你的人太脏了。”忽然,声音从头顶传来。女人抬头,看到夏夜半躺在一株细枝之上,“你尚未索命,把那几个人放了吧!放了他们后,我可以给你指个去向!”
女人恍惚中开始落泪:“去向?我漂泊无依,还有哪里可去?”
“所以才要我给你指一个嘛!你要是喜欢被养在别人的身子里做个使唤工具,我也不勉强。但我这关,你不好过!”
女人低下头想了想,轻声问道:“我若把他们放了,你能放了我吗?”
夏夜望着漫天星空,语气轻柔起来:“你可以试试。”
女子沉默了片刻,而后一声叹息。她跪在地上,低下头,飘散凌乱的长发遮挡着毫无血色的脸。只见那头发逐渐蔓延开来,且越来越长,越长越密。突然,根根发梢指向上空,缓缓漂浮升起,而后悬于半空,仿若从底向上攀爬在墙壁上连绵不绝的藤蔓。
不一会儿,浓密且纤长的黑发已经在几米高的半空中倒向垂挂开来,就像一个黑色的大网。女人仰起头,闭上双眼,张开嘴巴。突然,所有的发丝倏地一齐钻入她的嘴里。
夏夜摇摇头,在心里嘀咕:“千丝发,万结情。原来,这灵是被情执所累,成了痛脚。”
说罢,碧瞳更加深邃。
这个时候,一团团拳头大小的白光从她的嘴里缓缓被根根长发勾了出来。这些白光升入半空之中,而后回旋了几圈便嗖地一声,飞向远方,消失在视线里。
“人,我已经放了。我自知深浅,打不赢你,只求个安详的归处。”女子说罢便“扑通”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夏夜望了一眼白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人。他面容平静,嘴角微微翘着,随后轻轻翻了个身,从枝头落下,走到女人身旁。
女人的面容渐渐变得惨白和暗哑。
他蹲下身来,一手在她上空轻轻拂过,女人便仿佛蜕了一身外皮,露出另一番容貌,如活人般灵动和安详。
夏夜抬头看了看皎白温润的月光,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气的女人,许久后,抬手一挥。女人的身体缓缓悬于半空中,渐渐化作散开的点点光斑,在空中打转了几圈后,便消失不见了。
夏夜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魂灭灵散,这世上最安详的归处从来没有。来世悲喜,别再太计较了。”
说完,夏夜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月光清冷,照在夏夜身上,仿佛为他披了一层白色的薄纱。他似睡得正酣,脸上留着一抹浅笑,神态纯真且无辜,就像懵然不知刚才发生的事。
林子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一阵冷风逼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出现在夏夜倒下的不远处。
“不是说来这里透透气的吗?”其中一个人影开口,细腻温润,是男声,“这里黑压压一片!”
“又没让你跟过来!”另一个人影是个女子。
“你知道我喜欢跟着你嘛!”男子问,“血月百褶又出现了?”
女子没有说话。
“说嘛!只有你看得懂百褶月!”
女子摇摇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男子继续问。
“这次不是百褶月。”
“那你怎么会这么急匆匆跑过来?”男子疑惑起来,“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跑这么快!”
“不知道。只觉得这边有事情。”女子的声音也透着疑惑,往四周瞟了一眼,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夏夜。
女子没细看,反而是男子很快凑了过去,借着洒下的月光看到了夏夜的脸。
“是他!”男子在心里嘀咕,“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一直深处暗处的男子浸入月光之中,那张白皙俊俏的脸正是百褶月那晚吓走两个警察的那个少年,在砚宇车上的那个半亡人——易一。他记得夏夜,就是在日托中心和砚宇说话的那个人。
“是谁?”女子的身影仍停在月光之外,几米之远,“你认识?”
“他……”男子回头看着她,翘起了嘴角,“他是你邻居。”
女子带着疑惑也从暗处走入月光之中,那张熟悉的面孔竟不是别人,正是裴晓璊。
裴晓璊看到躺在地上的竟是夏夜,更疑惑了:“是他?”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找这个邻居?”易一笑道。
裴晓璊低着头凝望着夏夜,脸上漾起微笑。
易一看着裴晓璊看夏夜的样子,叹了口气:“他这么好看吗?你盯着他看那么久,不怕我不开心?”
她撇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的谁,我怕什么?”
易一摇摇头,看到裴晓璊依然盯着夏夜看,虽心生不悦,但也不舍得对她发火,只撅着嘴,委屈道:“怎么你还看?”
裴晓璊蹲下身来,抬手在夏夜胸前轻抚着,喃喃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我认识。”
“你本来就认识啊!你们住同一幢楼嘛!”
裴晓璊抬头看了易一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站起身,道:“这里刚刚死了个伞尸。”
“伞尸?谁杀的?”
她摇摇头:“没有杀气。”
“那是把伞尸收了?”
“也不像是被收了。被杀会留下腐臭味,被收的话也不会像现在有残留的散灵味道。伞尸是泊鸠占了人身而成,泊鸠是散灵巫术炼制而成。从散灵到伞尸倒是可以,可一下子从伞尸变回散灵,就连宄仆也不可能办得到!”
“这么奇怪?那是怎么回事?”
裴晓璊小声嘀咕着:“难道是被渡化了?”
“什么?”
裴晓璊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的夏夜,继续嘀咕:“‘渡化’一事,是解除万千悲难灵气最有效也最难的本领,别说是普通人,就是有灵力,没有望尘莫及的修行也不可能办得到。”
易一跟着看了一眼夏夜,问道:“你怀疑是这家伙?”
“他?”裴晓璊笑了笑,“这小哥哥要是有那本事,就不会看不出我有问题了!”
“那现在伞尸没了,岂不是没米了?”
“少吃一顿能怎么着?”裴晓璊撇了易一一眼,“只是,能在短短时间就渡化得了,究竟是谁?这种修行,明明可以一招把伞尸了断,竟选择什么渡化……”
“我猜这小子是被伞尸抓到这里的吧?真是命大!他昏倒前,会不会看到些什么?”
裴晓璊看着夏夜,眼神里泛着一丝笑意:“到现在也没醒,就算看到什么,等醒过来也不记得了!让他睡着吧!”
“你说,这渡化伞尸的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他把伞尸都渡化完了,那我们吃什么?”男人继续问。
“满月出来的伞尸,是连它主子宄仆也不想要了的。就算化成了米,也不好吃!至于渡化这事儿,和我无关!我不想多生枝节。”
“那我们岂不是空手而归?”
裴晓璊没理他,心里暗暗嘀咕起来:“之前我闻到很强烈的味道才跟过来的。那味道不是伞尸的,会是什么呢?明明已经很快赶过来了,还是跟丢了!”
“亲爱的?”易一打断她的思绪,“我在问你呢!”
“你再这么叫我,就把你的牙都敲掉!”她瞪了他一眼,“你刚才问什么?”
“我问,我们是不是白跑一趟?你知道的,我最怕空手而归了。”
“那好啊!”裴晓璊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夏夜,对易一说,“把他背回去呗!”
“我背他?为什么?”
“留他在这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这林子寒,又是凌晨,他身上也没什么厚些的衣服……”
“你怕他冻着我理解。我是想问,为什么是我背?他是你邻居,你回家的路上捎上他不就行了?”
“哼!”裴晓璊甩了个傲娇的白眼,“哪有女人背男人的道理?他要是中途醒过来,我该说不清了!”
“你……”易一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突然一股凉意袭来,林中的夜风穿梭着翻卷了几圈,裴晓璊不见了。
“他要醒过来,我就说得清啦?”易一朝着空无一人的林中喊了一声,低头看着依然睡得正酣的夏夜,憋屈地朝着夏夜的脚踢了一脚,没好气儿地嚷了句,“你是不是装睡啊?”
夏夜仍然没有反应,只是胸膛依旧由于呼吸而规律性地缓缓起伏着。
“臭丫头!早知道不跟你过来了!”他蹲下身,把夏夜扛到背上,冲他嚷道,“没什么本事儿就不要大半夜瞎跑!居然还能睡着!”
抱怨声还在林中荡着,易一背着夏夜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夏夜在一阵喧闹声中醒过来,已是正午。他发现自己躺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周围人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忌讳与疑惑。
“我怎么躺在这里?”夏夜坐了起来,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
“昨天怎么回事来着?”他小声嘀咕着,“那个女伞尸把我带到林子里之后……之后我困得眼睛睁不开就……”
正回想着,电话突然想了。
“喂?找谁?”
“是我啦,Rita!”
夏夜叹了口气:“Rita姐着急了?那件事我已经有头绪了!只是还没完全……”
“哎哟!你办事我最放心了!”电话那头笑得正开心,“我早就知道自己眼光准!这才一天的时间你就给我解决了!你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什么?”夏夜听着云里雾里,“什么解决了?”
“我老公失踪了一个礼拜,今天早上主动回来跟我说让我不要离开他!说只要我不离开他,他什么都愿意!哈哈——”电话那头开始叽里呱啦不停起来。
夏夜没有听进去,只觉得事情蹊跷——那个伞尸果真拐了Rita的老公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今早她老公愿意回去求和认错?那个伞尸做了什么?还有,他怎么离开的林子,又怎么会在街边睡着?”
“夏夜,我的钱已经打进去了!去看看数额,你一定高兴!先不跟你说了!我老公说要陪我去逛街!”
电话挂了。
夏夜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依然毫无头绪地望着周围来往的行人。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建筑物都陌生得很,起身后刚好看到站旁的交通路线图。
“这什么情况?”他盯着路线图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熟悉的地名。
“有没有搞错!”许久,他突然大喊起来,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要玩儿死我啊?”他使劲抓了抓头发,希望自己还在梦里,“这什么鬼地方!”
地图上,赫然分布着苏迷市郊区八大县的交通地图。而苏迷市,在地图最下方的小角落,离他所在的这个车站,蜿蜒而下,近10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