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夏夜一口气喝光了四杯水,心里七上八下的,便泡了个澡,躺在浴缸里回想着刚才的事情。
刚才是不是有点冲动了?看那狐狸像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冷静了些许,夏夜才发觉,似乎在裴晓璊的事情上,他时常措手不及又后悔不已。
“刚才我要是不走快点,那狐狸会做什么?”他想着,转而又嗤鼻一笑,“怕什么?我还打不过她?”
从浴室出来,手机里竟有9个未接来电。都是刘姐打来的。
“又来查岗了?这也太心急了!”
夏夜正嘀咕着,手机又响了。
还是刘姐。
“夏夜!”刚接通,那头就传来一阵急促,“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抱歉抱歉!刘姐您有事吗?”
“我儿子不见了!”
“儿子?”夏夜一脸懵,“您儿子不见了,应该先报警啊,怎么会找我呢?”
“那小狐狸精在哪?”刘姐的情绪显然不稳定,音量也大了,“那个小狐狸精呢?”
“您是说裴晓璊——那个写书的?”夏夜问,“她和您儿子不见了有关?”
“我就问你那小狐狸在哪!你哪那么多话!”刘姐怒火中烧,对夏夜也没了之前的客气。
“这个……我不太清楚。”说出这句话,夏夜自己也愣住了。
刚刚才从“狐狸精”的家里出来,面对着刘姐这个支付着大把钞票的大东家,他竟然撒谎了,还是想都没想的那一种。
“你说什么?”对方一下火冒三丈,“你调查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刘姐,先别激动。找到了她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您儿子。您现在在哪?我这就过去——”
夏夜本想多安抚几句,可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刘姐生气倒没让他多担心,反而她丢了儿子却来找裴晓璊,让夏夜着实好奇。
究竟和那狐狸有什么关系?
夏夜正想着,收到一条短消息——
“平南路103号,我正往那赶。你要能过来就过来。
——刘姐。”
夏夜收到消息出了门,却先是跑到楼下裴晓璊的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的依旧是外婆。
夏夜径直冲了进去。
“你干什么呀?”外婆拦住他。
“外婆,我还有事情,要找您孙女!”
“她出去了!”
“出去了?一两个小时前还看到她,她不是还说困,要睡觉的吗?”
“她出去了呀!”
顾不上这么多,夏夜冲到了里屋,发现裴晓璊果然不在家。
“跟你说了,她出去了。”
“她去哪了?”
外婆摇摇头。
夏夜拨了裴晓璊的手机,桌上的手机响了。
“出门不带手机,赶着干什么去?”夏夜皱了皱眉,转而问外婆,“她放你一个人在家,出去也没告诉你去干吗、什么时候回来?”
外婆又摇了摇头。
夏夜看了看时间:“我现在要去个地方。如果你孙女回来了,你告诉她我找她,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吧!”
说罢,便推门走了。
平南路103号,到了。
从车上下来的夏夜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家咖啡店,刚想踏进去,突然身后一只手搭住了他。
是刘姐。
“刘姐,”夏夜微笑着,“你在里面坐着等就是了,还出来迎我。”
“你要进哪里去?”刘姐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
“咖啡店啊!”夏夜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店,“你想喝咖啡早说嘛,去我店里不是更好?”
“谁说要进去了!”刘姐拉着他就往隔壁的大厅走去,“这里不好找,你现在跟我上去!”
夏夜一头雾水,进了大厅才看见正厅墙壁上装饰华丽的字样——“沁临Hotel”。
“哟哟!”夏夜一下子定住了,对着刘姐说,“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
“是,我是喊您一声‘姐’,但是咱俩这……不合适。”夏夜尴尬地挣开刘姐的手,“和客户搞这个,也太不专业了!”
“搞这个?”刘姐先是愣了愣,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沁临Hotel”的字样,似乎懂了什么,回头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好事呢?”
“那……”
她一把拉回夏夜的胳膊,径直走入电梯:“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跟我上去!”
电梯三面玻璃,擦得锃亮。
挨在电梯一角的夏夜看着身旁一脸严肃的刘姐,心想:刚才电话里的语气像是要把人活剥了似的!难不成她找不到裴晓璊,要拿我开刀?
“刘姐,咱们这是去哪?”他怯怯地问。
对方没有回答,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人生气,可大可小。女人生气,可大。
“刘姐,”他透过电梯玻璃看了一眼脚下渐行渐远的大堂地板砖,吞了口口水,“姐,我恐高。这高度可以了。再往上,恐怕就抢救不过来了。”
电梯很快就停在17楼。
“又不让你往下跳,你害怕什么?”刘姐说着拽着他走到1733房间,开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装饰豪华却死气沉沉。
“这是……”夏夜环顾着四周,脑袋还懵懵的。
“我儿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睡了。”刘姐开口了,“老实讲,我也不确定他究竟在这里住过几天。”
一知半解的夏夜走进深处,推开卧室的门,发现里面堆满了书。随便拿起几本,全都是非小满的。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没有拆开包装的礼物。
“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钱买什么。”身后的刘姐叹了口气,“他说不要和我一起住,我也随他。给他租了这里,想他了就过来看他。虽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他,但是能听到他在屋里冲我叫嚷的声音,我也算满足了。可是过去的一周,他彻底失踪了。”
“所以您觉得,他不理你,和那写书的有关?”
“不是不理我,是失踪!”
“好好!他失踪。那和写书的丫头有什么关系?”
“一定是她!”
“为什么?”
“那狐狸精找不到我老公,就来骚扰我儿子呗!”
夏夜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翻着手上那几本书,发现有些还专门做了笔记。
半晌,他道:“您这一家子好像都挺吃这一套的。爸爸喜欢,儿子也买账。”
刘姐一脸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脸色突然一沉,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叹了口气,“本来呢,我是不想说。今儿看来,是非说不可了。”
“你什么意思?”刘姐皱了皱眉。
夏夜笑了笑:“您这花心丈夫倒真是神通,人都死了七八年了,是怎么出轨的?”
刘姐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夏夜,嘴里只蹦哒出了一个字:“你……”
“你以为封了所有的路我就打探不到了?”夏夜找到酒柜,便打开挑了瓶红酒,“本来想等着再查到些什么再来问您。如今堵在炮眼儿上了,炸了算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夏夜倒了两杯红酒,推了一杯到刘姐面前。
“七八年前一辆大巴,司机急性心肌炎,车上一死九伤。而当年发生车祸的那个废弃工地,过了两年也高楼耸立,就是现在的平南路中段。我估计这103号附近,大概就是当年的车祸现场了吧?”
刘姐沉默了。
“我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揭您的疮疤,尽管我有一事始终不明白——自己的老公明明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给老公扣个出轨小三的帽子?”
刘姐若有所思,没有应声。
“还是说,您嘴里的老公,其实是别的男人?”夏夜继续道,“我之前提过,如果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出轨,案子我是不接的。所以我当时想,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把出轨的男朋友说成是你的老公?”
刘姐依旧沉默。
“可惜你这个‘男朋友’,我始终查不出来是谁。也怪我,明明是为了钱才去办的事情,却总是喜欢一探究竟。你可以说我好奇心太重,也可以说我多管闲事。你手头上的账面和家大门一样,里外都没有一点儿老公的影子。”
“好小子!那死丫头在哪儿你不知道,我的事儿你倒是查得门儿清!”
“我有我做事的节奏嘛,不能打乱呀!”夏夜喝了口酒,皱着眉摇摇头,“太淡了。”
“又是车祸,又是男朋友,你说的我完全听不懂!”
“那这个呢?”夏夜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底银丝纽扣放在刘姐面前。
刘姐一下子愣住了:“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从人家那讨来的。”
“谁?”
“这个我不能说,否则就太不专业了!”夏夜指了指纽扣,“我疑惑的是,既然连换命的事都做过,为什么这次却把希望寄托在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劝退师身上?”
刘姐看着纽扣,语气沉了下来:“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刚刚好吧!”夏夜笑了笑。
“是那个老太婆告诉你的?”
“改运换命是要折寿的。这和钱没有太大关系,要看缘分。其实,”夏夜把纽扣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些所谓贴身玩意儿啊,根本没用!”
说罢,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什么?”刚刚还故作平静的刘姐沉不住气了,冲着他喝斥道。
“也是。”夏夜却不慌不忙,“老公和儿子,在那场车祸中一个死了一个重伤,是谁也得疯一半不是?”
“那老太婆还跟你说了什么?”
“新闻里不都说了嘛,这还用别人告诉?”
“那场车祸中,我老公死了,儿子重伤。你却在这里调侃?”
夏夜摇摇头:“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
“你什么意思?”
“已死的却活了,能活的却死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放心,这事儿没得究查,就当我讲个故事,你帮我圆一圆。”夏夜又喝了一大口酒,继续道,“一场车祸,儿子正值年少,却不幸死了。老公寡情薄幸,却活了下来。如果这世上真有瞒天换命的事,你说有多少人想要试试?”
刘姐没有回答。
“后来,故事的结局变成老公死了,儿子重伤。你说,这命,换了没?”
“你的故事编完了吗?”
“别急。马上。我要说的就是这瞒天换命的法术。其实您找到的这个术士根本就没那本事!改运倒是勉强容易,至于换命,”夏夜摇摇头,“可是触霉头的事!别说不会,就是真的会,也不敢轻易做!混口饭吃罢了,冒生命危险?术士可没有那敬业精神!”
刘姐沉默了。
“可惜,有些人就是中毒太深,总觉得这命,到底还是换了。以至于日后看到儿子对自己日渐生疏,总觉得这儿子,越来越像曾经的老公了,对吧?”
“如果没换,怎么解释死了的儿子又活过来了?”
“死了又活了,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夏夜突然想起裴晓璊的书里的一句话,笑了笑,“就比如我看过的一句有趣的话——让你活你就活,生不如死也得活着。让你死你就死,死里逃生还是要死。挺不错,精准。”
“那我儿子为什么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个……”夏夜摇摇头,喃喃道,“正常人突然转性也是有的,更何况那些死了又活了,半死不活的呢?”
“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您让儿子住在当年差点没命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刘姐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高人指点,离死门近,生门才会大开!我想是能好好保护我儿子的法子,就在这里给他租了个地方住!反正他也不想跟我住一起!”
夏夜笑了。
“你笑什么?”
“要他命就是要他命,还能让你找到保护的法子吗?”一仰而尽杯中酒,夏夜道,“生死门确实有讲究。讲究的太多,所以干脆不要太讲究了!那些混世谣言,最多买一个短暂的心安,可买不了长命。”
“你的意思是那老太婆骗我的钱了?我现在就去问个清楚!如果真的跟你讲的一样,我就把她的摊子给砸了!”
“算了吧!你本来不就是希望拿钱换命嘛!现在你儿子在,还管是谁办的?就当是钱办事呗!”夏夜在房子里转悠着,伸了个懒腰,“吃江湖饭的,灵了,拿自己的命补别人的寿;不灵,脚底抹油不成就得挨打赔钱。办得成办不成,最后都是赔本生意。买卖容易,不就是愿打愿挨的事儿嘛!你以为她会在那等着你?你们即使面对面,你也不一定认得出。事情处理完了,再见面,晦气!”
刘姐盯着夏夜许久,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这个还重要吗?”他往沙发上一坐,“你这次喊我来,难道是要问我是谁?我还以为你是要我帮忙的呢!”
“你知道我骗你,还愿意帮我?”
“我毕竟收了钱嘛!反正我也很好奇!”
“看来你这劝退师,我还是找对了。”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丈夫婚内出轨的事。你找我来查这个写书的,仅仅是因为你儿子被她迷住了?”
刘姐没有说话。
“又或者说,你一直误会你这重生的儿子是你死鬼老公的命换来的,所以你不觉得是自己儿子喜欢这个非小满,而是你那老公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死都死了,本性还是改不了!”刘姐没有反驳,“不跟你说这些,一是怕麻烦,二来也是想看看你有几把刷子!”
“你不怕麻烦,却给我弄了个大麻烦!不过也怪我疏忽了!‘刷子’我没有,但我可不同于吃江湖饭的——卖命、赔钱你都别指望!不过呢,我这功夫也不差!劝退可比换命和谐多了。钱是赔不了了,倒是可以帮你做点儿什么。”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如果你能继续帮我,这钱一定少不了!”
Fontaine 先生曾叮嘱过,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原则。
什么是原则呢?
“我曾说过只会接婚内出轨的案子。幌子扯了一大堆,无非是觉得结了婚的女人怨气最大,肯给的钱也最多。”夏夜笑道,“如今看来,是我低估女人了。”
“你的意思是?”
“以后还是现金吧——闻着香!”
原则,就是谁定的谁就可以改的玩意儿!
“以前绕的弯子就算了,起码让我看到了你的本事。你要是能让儿子重回我身边,多少钱我都给!”
刘姐丈夫已死多年这件事,夏夜大概知道了有一阵子了。江湖术士也好,骗子也罢,他也只不过用了这么多年来惯用的伎俩和手段,高明不到哪里去,但是,有用。
可是,无论查到什么,都不耽误他对裴晓璊的好奇。
这丫头有问题,和她是不是小三,是谁的小三似乎再无太大关系。
而更重要的是,对亡夫的恨和对儿子的爱,让眼前这个女人的执着格外彰显。气魄倒也谈不上,但是爱恨交织的怨是不少。钱若是挣到了,这个香气,甘闼婆一定喜欢。
钱要挣,人也要查,但终归,还是钱重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