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慧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
梁小梓花了一整个下午,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打在墙上,贴在上面的艺术照被擦得一尘不染。
她 36 岁了,总觉得镜子里的脸不再年轻。
从前,人比照片好看,如今却靠这些照片维系着她最后一丝骄傲。
“热闹过去了。”
天黑时分,倦意来袭,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是警察来家里叫醒的她,人高马大的老周像一座巨塔般,挡在了门前,屋内唯一的一丝光亮也被拒之门外。
离开的时候,她的兜里还揣着年轻时的照片——她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仿佛那些年的黄金岁月不曾离去。
她曾是一家小剧团的演员,演过《雷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之类的话剧,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
她家境不错,有两个哥哥,和 6 个堂哥,是大家族里唯一的女儿,在学校里,一旦有小男生欺负她,高年级的八个哥哥,甚至当教导主任的叔叔都会堵在教室门口,把小男生吓得脸色煞白。
也因为长得甜美可爱,她从小众星捧月,受惯了夸奖,也让她长大后格外任性。
在 27 岁那年,梁小梓和一个 50 岁的音乐教授生活了两年,他为她写歌,编曲,带她参演各种话剧,受尽追捧,纸醉金迷的生活让她一直幻想着有天能成为大腕。直到正室破门而入,她在众人的声讨中落荒而逃。
之前的剧团早已解散,就算在最鼎盛时期,也难以为继,梁小梓试着找过几份销售的工作,但都在各色顾客的揩油中落荒而逃,她还是忘不了她的明星梦。
什么地方来钱最快?
她去夜总会唱歌,经常要敬酒,而她对酒精过敏,台下有一些客人说要包养她,被她拒绝了:“我不是个婊子,我爱过一个艺术家。”
几经蹉跎,三十岁那年,攒够了家底,她回到老家,也就是塘丰村旁边的双马镇,组了一个歌舞团,承办红白喜事以及店铺开张的演出,因为人美歌甜,在当地小有名气,追求者众多。
欧阳升就是其中一位,他为了接近梁小梓,抱着二胡第一个加入她的歌舞团,任劳任怨,六年间没有缺席过一次演出,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但梁小梓心里瞧不上欧阳升,这不谁欠谁的问题,欧阳升除了一手二胡,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要不是进了她的歌舞团,他的生计都成问题,说到底,他不过是跟着自己谋生而已。
欧阳升比梁小梓小一岁,没成家,没固定的工作,平时就是在村里游手好闲,一手二胡也是小时候跟着游方的瞎子学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换作早年,梁小梓是不愿意跟欧阳升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的。
但这两年,她发现自己老得很快,到了三十岁之后,身体上的各种问题都出来了,嗓子逐渐沙哑,早年练舞的后遗症让她再也撑不起高难度的舞台,人到中年,她不禁有些惶恐:“我亲手搭起的台子,都不属于我了。”
很快这一天就来了,舞台上有了新人。
一年前,梁小梓收了一个徒弟,叫姜慧,十九岁,水嫩嫩的,天生一副好嗓子,跳舞有模有样,稍一调教,就可以直接上台,要不是没去过外面,肯定不会留在歌舞团。
“自从她上台那天起,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我身边就剩了欧阳升这样一只癞皮狗,这是我的悲哀。”
说这些话的时候,梁小梓坐在张伟和曾小贤的对面,张伟接手了梁小梓父母的委托,来派出所带她出去。老周蹲在审讯室外沉闷的抽着烟。
说起来,他们四个人年纪相仿,三十五六的年纪,一个律师,一个警察,一个记者,一个戏子。很有趣的搭配。
梁小梓给他们表演了一段手势舞,斜着身子,双手像抓住绳子一样,一点一点往上移,多年的舞蹈功底,即使是一段小小的手势舞,也有种别样的美感在她身上。
“看着有绳子可以抓,其实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梁小梓自嘲道,“到了我这种年纪了,清不清白其实真不重要了,混迹红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惹尘埃。但我还是希望张律师能给我一个自由身。”
见张伟没有回应,梁小梓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看了看,补了一点口红。
她再抬头时,窗外正好走过几个小姑娘,“当年我也和她们一样啊,只是一张脸,什么都不抹,就很好看了。”
她看着小姑娘们走远。
“梁小梓整个过程中做了很多次表演,但说这句话时,她是真实的。”派出所外,老周重重的吐了几口烟圈,和张伟说道。
老周的话张伟是相信的,他当了十几年警察,破过的大大小小案子不计其数,论对案件的敏锐性,张伟是绝对比不上的,但这绝对不能成为定罪的依据,法律的原则是“证据为王”。
离开派出所后,张伟和曾小贤在附近的小饭店吃午饭。
“梁小梓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张伟诚恳的说道。
曾小贤听到张伟说出“漂亮”两个字,不禁一阵后怕,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
张伟叹了口气,倒了杯酒,闷声闷气的说:“我本来不应该接这个案子的,但梁小梓这六七年真的为塘丰村和双马镇做了太多好事了,老徐他们的人情我不得不还。”
曾小贤拍了拍张伟肩膀:“你不怕梁小梓真的教唆杀人了?”
“怕啊!”张伟抬起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找证据是老周他们的事,起诉是检察院的事,判决是法官的事,报道这个案子是你的事。”
曾小贤:“那你呢?”
张伟喝了口酒,说道:“作为一个律师,没有证据的事,我不会怕。人性驳杂多变,漂亮显在脸上,良知存于心里。我们只能让案子归案子,不要被任何人利用了。”
警察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推理继续追踪案件,调查嫌疑人,甚至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
但律师不一样,即使它仅仅是一个职业,但作为一名法律人,必须坚持的原则是“证据为王”,一件事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它有罪,道听途说的事即使是真的,但只要上升到法律层面,就要用证据说话。
“我只做程序上认为正确的事,现在想来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至于梁小梓完全真实的面貌,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