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县
塘丰村门口,
一身红色外套的老徐叔掐着烟,望着村门口。
老林叔开着三轮车,慢悠悠的停在粮油店门口:“老徐,张律师嘛时候来呀。”
“你别跳……”徐叔把老林叔从三轮车上拽下来,“开个破三轮,转的我头晕。”
“那你倒是给个准话啊!”老林叔伸手把徐叔嘴里的烟夺过来,扔到地上,“大伙儿都等急了!”
徐叔瞅了眼粮油店门口的村民,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喝茶水得喝茶水。
“就你自己急!”徐叔打了老林叔一下,指了指路边挂着沪车牌的面包车,“这不,来了。”
张伟和大力远远的把车停在路边,拿着包和手机走了过来。
“徐叔,林叔,麻烦你们了。”张伟握着两人的手感谢道。
“客气啥,自家兄弟!”老林叔跑过来,亲切的搂着张伟说道。
徐叔摆摆手,把蹲在粮油店的村民叫了过来:“大家伙,过来瞅瞅认不认识照片上这人。”
村民三三两两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
“这妮挺好看来……”
“八几年拍的,人家怕是都变样了。”
“咱这儿有这么水灵的闺女吗……”
“让俺瞅瞅……”
“安静安静!”徐叔拿着大喇叭,“张律师是咱村的恩人,大家有认识的主动过来讲哈!”
“老徐啊!”一个戴着草帽拎着锄头的老人戳了戳徐叔。
“咋了,老梁你认识?”徐叔问道。
“那个年代,要是咱这儿有这么时髦的闺女,早十里八乡传遍了。”老梁叔扛着锄头说道,“不过说起来,双马镇王太婆她外甥女倒是挺时髦的。”
“那她外甥女呢?”老林叔问道。
老梁叔从徐叔兜里拿了根烟,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几十年没见了。”
“张律师,要不咱去看看?”徐叔问道。
张伟和大力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塘丰村
一间破旧的瓦房,
几只羊拴在门口的樱桃树。
王太婆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王姨!!”老梁叔凑上去大声叫道。
“这么大声干嘛!”王太婆拿着拐杖戳了戳老梁,“老太婆没聋!”
“王奶奶,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吗?”大力走上前拿着照片问道。
“什么片?!”王太婆皱着眉头大声道。
“就是这个。”大力捂着耳朵把照片放在王太婆眼前。
王太婆仔细看了会儿照片,把照片扔了回去:“你们找春妮儿啊,她不在了,死了。”
“王奶奶,我也不瞒您,照片上的人是我。”张伟低下头,轻声说道。
“嘿嘿……”王太婆怪异的笑了几声,“让她当年不听劝,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王奶奶,能不能说的明白一点。”张伟皱着眉头说道。
“你得叫我一声姨姥姥。”王太婆眯着眼睛说道,“大概是85年吧,春妮在上海上高中,结果过年挺着大肚子回来,呵,自由主义。”
“后来呢?”
“后来,她非要生下这个孽种,活生生把我妹妹和妹夫气死。”
张伟和大力沉默的站在原地。
“算了,她现在住在哈尔滨,地址在屋里的台历上,我老了,你们自己找她吧。”王太婆拄着拐杖,不管看热闹的人,步履蹒跚的走到樱桃树旁边,把羊赶进院子里。
……
虽然只不过才十一月份
因为寒流的影响
哈尔滨已经早早的下起了雪
张伟和大力坐着高铁到的哈尔滨时,这座城市已经银装素裹。
素有中国“冰城”之称的哈尔滨,冬季无疑来的更早,幸好大力提前带了冬季衣服,张伟下车后不至于过于狼狈。
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的中央大街,沿街遍地都是的欧式建筑,绚丽多彩的冰雪大世界,还有美丽的松花江畔,老道外那飘着香气的各种特色小吃。
这都是张伟眼中的哈尔滨,这座城市的确非常美好,适合居住,适合养老,也适合逃避。
从塘丰村离开后,张伟并没有提起后续的打算,大力已经为他订好的票,处理了所有的琐事。
大力向来如此,从不问你为什么,只是默默的支持与陪伴。
说起来,张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抛弃自己的女人,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想见到什么样的她。
是狼狈的在生活线上挣扎,遭受着生活上的不幸,然后自己幸灾乐祸几句?
或者抱着她痛哭,告诉她,自己从未怪罪过她,然后带她回来,给她养老?
怎么可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世界上也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
自己不可能告诉她,身为孤儿,谁都可以对你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对你真心打算。
也不可能和她诉说自己三十年来,遭受过的挫折和困难。
责备她为何抛弃自己?
不,没有意义。
那么,张伟为何而来?
……
张伟见到那个叫春妮的女人是在哈尔滨的乡下。
普通的乡村房子
白墙红瓦
成堆的玉米挂在屋檐下,
院子里堆满了雪。
她穿着羽绒服,端着白瓷小碗,照顾着在院子里堆雪人小女孩和踢球的小男孩。
她比起照片里已经老了太多,一头花白的头发,皮肤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痕迹,一双眼睛非常有神采。
张伟和大力静静的站在街边,看着院子里的她。
“嘭!”
一个皮球从院子里飞了出来,落在张伟脚边。
“哥哥,能把球还给我吗?”
一个约莫四五岁胖嘟嘟的光头小男孩朝张伟喊道。
张伟轻轻一笑,抱起脚底下的篮球,隔着院子门,摸了摸小男孩的光头,说:“叫叔叔,我就给你。”
“叔叔,你旁边的姐姐真好看。”小女孩抹着鼻涕奶声奶气的说道。
“你以后也会很好看的。”大力抿嘴一笑,摸着小女孩的头说。
“吱——”
那个叫春妮的女人跑过来把院门打开,热情的邀请两人进来:“小孩子调皮,谢谢你们了,要不进来坐一会儿吧。”
“不了,不了。”张伟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有事找我,我对这一旮瘩熟,”女人热情的说道。
“不麻烦您了。”大力接过话茬,“我们只是探亲路过这儿。”
说完,张伟和大力默默的转身离去。
两人走远后。
“奶奶,你怎么哭了?”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抱着春妮,把她擦着眼睛。
“奶奶没哭,只是眼里进沙子了。”春妮看着两人的背影,抱着小女孩说道。
……
傍晚
雪越下越大
张伟和大力裹着围巾绕回了这家门口。
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春妮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旁边站着个中年男子,不时的添乱,两个小孩站在一个长相和张伟有几分相似的男人面前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说些什么。
“咚咚咚”
张伟和大力敲响了木门,
春妮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门口打开门。
张伟轻轻的拥抱了她一下,拉着大力介绍道:“妈,这是你儿媳妇,诸葛大力。”
“小伟……”
雪下的越来越大
大力轻轻拂去张伟衣上的雪花,握住他冰冷的手。
感受到大力手心的温度,
张伟从幻想中醒来。
院子里依旧空无一人,
春妮和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从厨房端着饭菜到了客厅。
和张伟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抱着两个孩子,坐在饭桌前。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天吃饭。
张伟久久伫立,
凝视着他们,
雪花纷飞,几乎模糊了视线。
张伟轻轻的转过身,
放弃了敲响那扇门,
“大力,走吧。”
他握着大力的手,
两个人的背影在满天雪花中逐渐模糊。
……
房屋内
正在吃饭的春妮心头猛地一揪,她条件反射的望着雪花飞舞的窗外。
默默流下了眼泪,
不知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