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一座发展中的城市,万物都随着楼宇的不断迷迭而消逝。
这已经成为一个寻常的变化,在这样的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办法保留自己最初的模样,村庄,道路,人......皆如是。
就连时光也在这个名为“立阳”的小城市也走得更快一些。
看看窗外,已经十月了,天气开始凄冷,风也摈弃了在整个夏天暖绵绵的倦怠,鼓足了劲地想要吹个够。天空中黯淡地闪烁着几颗星辰,时间已是凌晨,这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只有街尾偶尔零星冒出几个行人,又逐渐在路灯的阴影中消失。
这样的风,这样的夜里,每个人都得裹紧了衣裳,畏缩地前行,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姓名,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经由怎样的过往,又有怎样的未来,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一切事物都不会只是个暂态。
“在亮起来之前,再睡一下。”丁歌瞧着周围狭小的黑暗这么想着。
不是再睡一会或是再睡一夏,仅仅是一下,一下是多久?丁歌自己也不知道。
他蜷缩着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星星点点闪烁着绿色的灯光,和夏天的萤火虫唯一的区别是它们没有灵气,显得死气沉沉。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除了这些没有规律的指示灯,还有就是一排排的变压器电闸,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电控房,门上还斜挂着一张“高压危险,闲人免进”的告示牌。
“天的确有些冷了。”丁歌呼出一口热气摩挲着手,试图取些暖意,他忽然想到书上文章里的一段:“半夜醒来,才觉得寒气逼人,刺入肌骨,把毯子卷的更紧些,把身子蜷起来,还是睡不着。”丁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大概是此刻也如书中一般,身体都冻得有些发僵,不过对他而言,这绝对不是最糟的。
丁歌又想起那件事来,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他翻了个身,把视线从那片闪烁的指示灯移开,平躺着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些地方露出了几条裂纹,一直延伸到墙角,不过大体看上去还算平整。可地上却是另一幅光景,被冲击锤砸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乱着碎小的石子,丁歌分明能感受到这些顽固的石子正硌在自己背上。
可他却不在意这些,他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他有一双深邃好看的眸子,可是此刻却开始逐渐变得浑浊,最终成为两个灰色的漩涡,锐利的光芒被吞噬,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思绪,在里面打着转。
丁歌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开始盯着那道天花板上的裂纹怔怔的发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惺忪地坐起身来,刚刚也许睡着了,也许又没有,思虑过度下的神经变得有些麻木,这让他显得格外的憔悴。
他掏出一支烟来,这是最后一根了,空空的玉溪牌烟盒被他随手捏成一团,丢在了墙角。他慢慢摸索出打火机,把烟点上火,看着红色的烟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暖意,这场景让丁歌想起了某个童话故事,丁歌掐起烟纸,深深吸了一口,不置可否。
随着烟雾的弥漫,他的思绪这才又重新清晰起来,他将屁股底下的碎石子用手胡乱地摆去,又把地上两块印着“欢迎光临”的小毯子叠起来垫在屁股底下,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可以好好享受尼古丁给大脑带来的沉醉感。
入夜的时候,丁歌就来到了这里,本来只打算找一个寂静的楼道——没有任何人能打扰的僻静地方,可这是一个多么潦草的施工,使得这个新建的毛坯居民楼房的电控室,甚至连门都是一推就开。丁歌也尝试着去推其他房间的门,那些房门倒是落了锁,其中有两个户型应该是一开盘就被人买下,门前还各自放了张红色的方地毯,此时正被丁歌拿来垫在屁股底下,丁歌暗嘲这号称打造成立阳第一的楼盘也不过如此,岂不说这施工的马虎,光是居室门口摆上“欢迎光临”就已经也失了几分水准,看房客当时会不会有种下馆子的意味真是不得而知。
电控室的指示灯还在不停地闪烁,丁歌用力掐灭了烟头,做了一个欲丢的手势,动作行至一半又收了回来,他四下一扫,找到了之前那个丢在墙角的烟盒。他慢慢将烟盒打开,把掐灭的烟头包在里头,揣进了口袋。
“不知现在是几点了。”丁歌心里想着,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恭下腰把地上的两张地毯拾起来夹在腋窝下,推开电控房的门走了出去。沿路顺手把地毯丢回原位,下了楼出了单元。
夜晚将尽,丁歌缓步走在这个名为“阳光之城”的现代小区之中,这名字确是不错,可此刻阳光还未登场,楼盘又是空荡荡的毛坯,人还没有入住,也就没有灯光烟火,此刻的阳光之城分明变成一个暮光之城。
这个小区的构造比较开阔,前面是大片的公园走道和路灯亭子。亭子后面还依稀有几个铜雕,丁歌踏着月色走了过去,这些铜雕在夜晚看上去没有一丝美感,反而在斑驳的月光下还有几分渗人,露出似笑非笑的丑恶表情。
丁歌摇摇头转身走开,把手缩进袖子里,有些东西,在阳光下本应有趣,只是在夜里便露出阴森诡异的面貌,但只要能撑到天明,它们就又在阳光下重归有趣了。
丁歌看看黑暗的天空渐渐被霞光撕裂,晨光熹微,他知道。
天,要亮起来了。
从湾内路一直向北,丁歌走向他的学校,虽然他这幅老成的样子,却还只是个学生。在距学校不远的地方,是一长排做着小买卖的商铺。这个时间点,有些小商铺内闪着鬼祟的光亮,里面尽是些大早上跑来补作业的顽皮学生。这些小门道,却为他带了不菲的收入。
丁歌走至一个小卖部前,在路旁的垃圾桶边站定,望了一眼拉起一半的小卖部卷帘门。从兜里掏出那团烟盒,扔进了垃圾桶,随即他又拍拍自己的脸颊,好让没有睡好的自己显得更精明一点,正色走向小卖部。
他弓腰走进店内,左侧是两排货架,上面琳琅满目摆放着一些零食和文具,右侧则是一个老旧的玻璃柜台,柜台里面有一张老式的藤制躺椅,上面慵懒地卧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光景,一副厚厚的眼镜架在这人的鼻梁上,玻璃镜片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有些发黄,他打着规律的呼噜。
丁歌敲了敲柜面,老板一睁眼从躺椅上坐起,扶了扶那副厚厚的眼镜看向丁歌。
“来啦?”
说话的男人嘴角咧出一个习惯性的弧度。
丁歌自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么一副笑容,这种笑容看上去总觉得少了几分真诚,多了几分刁滑。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商人,一睁眼便是笑脸迎四海。
“拿两包烟。”
丁歌说话间看向里面,货架后面摆了个圆桌,店铺夫妻二人平日的生活也在这店内,这张饭桌现在正被几个愣头小子占着,手头都不停地忙乎着,丁歌和掌柜说话声音也不小,他们都来不及抬头看这边一眼。
“要不要记账?”
掌柜笑着翻动他手里的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不用。”
丁歌掏出钱递给掌柜,并不多语,拿起烟就往里边走。
丁歌从旁经过圆桌,那几个学生抬头只看了眼又低头忙乎去了。这多是些新面孔,没有面熟的,这地下小生意操办得还算红火。丁歌径直走到头,有一个木质的楼梯,往上去就是掌柜夫妻两的居所,丁歌并不往上走,只是拐进楼梯的阴影里,推开一扇不大的门,灯光一下就亮了起来。
门是一个破旧的小门,内里却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储物室,里面堆着形形色色的商铺货物,但是却专门收拾出一个空地,摆了好几张桌椅,上面散乱着或坐或躺着几个年轻人,就像阳光之城电控房地上散乱的石子一样,稍远些的一张破沙发上,一对情窦初开的小情侣还自顾自地在亲密。除去他们两个,绝大多部分的人都围坐在中间的一张长桌边,嘀嘀咕咕好不热闹,有两个躺得近的,门一开就望见了丁歌。
“早啊,丁哥。”
这两个家伙正像吸毒一样生涩地吸着烟,丁歌对他们一笑,朝他们抛去一包烟,也没继续理会他们在说些什么,独自走到中间长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两堆作业本,丁歌也不做声,将他们像公文包一般拿起来夹在腋下,他似乎很喜欢把东西夹着这个地方。
一直走到破沙发前停住,那对正在学着偶像剧里亲昵的年轻人甚至没有停下,忙里偷闲看了一眼丁歌,丁歌此刻也望向他,那人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又看了看丁歌,朝丁歌使了一个玩味的眼色,露出一脸邪笑。丁歌白了他一眼,稍微打量了一下他旁边的女孩,又是一张新面孔,骂了一句
“你这家伙,真是没完没了。”
那小伙摸了摸身边姑娘的脑袋,忽然开始一本正经起来。
“来,小琪,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丁歌,姓丁名歌,这名字,多占便宜啊,早知道我在娘胎的时候就该给我爹妈提个意见,给我取个名字叫高爷了。”
这位叫高东的小伙还在眉飞色舞地讲着,旁边的女孩被逗的咯咯的笑着。
“哦,对了。小琪,快随夫君一起向大哥问好,差点丢了礼节。”
这位叫小琪的姑娘迷茫又害羞的看向丁歌。
丁歌心里一阵无语,一摆手。
“免了,免了。”
他才不愿意和这个人精扯皮,不过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总是会莫名地好些,不知道像他这样鬼灵的小子会不会有忧愁的时候,他愣愣地想着,眼睛又开始失去光彩。
高东把手贴在丁歌的眼前晃了晃,丁歌这才回神发现今天的自己精神的确有些疲惫,从腋下取出一堆作业本递给一旁还在即兴表演一般的高东,沉声说道。
“东子,稍后你把阿飞的作业带上,嘱咐给他们班的人,他今天也许不会来了,我先回班里补觉去了。”
“小事一桩。”
高东乐呵地接过,又开始忙着和姑娘逗乐。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丁歌笑骂了一句,转身走去,关门的时候又想叮嘱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关上门走了。
一路走进教室,丁歌都觉得昏昏沉沉,刚才见到高东的时候,心里倒是多少快活了一些,只是现在感觉难以抵抗的疲惫袭来,他是一回到位置上就趴在桌上睡着的。
过了许久,丁歌感到身边咋咋呼呼闹成一团,他忽然触电般地警觉起来,仔细地从喧闹地聒噪中听他们热议的话题。急切想得知却又有些恐慌,正逢班上一个平日就喜欢哗众取宠的顽皮男孩,一副表情惊恐的朝大家喊道:
“我们学校死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