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张县东十里外，石守信正在临时的军营中看着文书。他不喜欢暂住在县司，每到一处必在城外扎营。
自建隆元年，扬州讨伐李重进一役后，算下来他已整整七年再未披甲上阵，可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金戈铁马的日子。
因那件事，赵匡胤对石守信渐渐疏远，后征荆南，点了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征后蜀又兵分两路，启用了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和江宁军节度使刘光义。
石守信作为一名领兵的统帅，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一身的武略再无施展之地。
这时营帐外的亲兵拉开帐帘轻轻说道：“使相，林先生和韩将军回来了。”
石守信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笔，说道：“让林先生进来吧。”
片刻，林先生走了进来，他垂手站立，等着石守信忙完手中的公务。
石守信边看文书边问道：“从儿没事吧。”
“三郎并无大碍，不过受了一些轻伤。”
“嗯，磨练磨练也好，整天就知道胡闹，也让他知晓这世道不太平。”石守信问道，“这是何人所为，有眉目了吗？敢凿船杀人，胆子不小！”
“多亏了尸体水靠上特殊的记号，已经找到人了，此人应该是附近大浜村的一个本地渔民，叫范程，是个鳏夫，膝下无儿无女，年轻时有个诨号叫浪里翻。可现如今以打渔为生，问了不少人都说这范程如今为人本分、仗义，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可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还未得知。不过……”
“不过什么，不用吞吞吐吐的。”
“王军雄说看好像在岸边看到了王天林。”
“哦？”石守信虎目微眯，问道，”这事可信吗？”
“目前还不清楚，王军雄并未见到王天林的脸，可说声音有八九分的相似。而他虽看清了当时黑衣人的长相，可却难以与尸体做对比。范程的尸体却已被湖中的鱼虾啃食，加上泡水肿胀不堪，王军雄也不好不好辨认是否为同一人。”
“嗯，你派人查清楚，要清清楚楚，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我倒是要看看他王祐之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事不管主使人是谁，敢动我石家人，不行！。”
“使相，李宏达和田不悔为救三郎而死。小桃则事后随一女道士离去。”
石守信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深深地叹了口气，“宏达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了，记得当年我还抱过他，这些个孩子里也算是有出息的了。想不到啊……我与李彦府相识多年，现如今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也不得劲。他的事就先缓缓吧，过段时间，找个缘由革去官职也就算了。”
“使相英明，三郎也向我表达过要对李彦府网开一面。”
“嗯，这孩子还算懂事。那小桃怎么回事？”
林先生把后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听到小桃随无尘子去了太华山，石守信却感到如释负重。
“嗯，我当年答应他照看女儿，可没答应她女儿要嫁入我石家。现人已离去，当年的遗愿我也算完成了。”
“使相，人生无常，苦多乐少，既然他喜欢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棒打鸳鸯？”石守信缓缓摇了摇头，想到当年的那一幕，自己手中长剑就要劈下之时从儿那坚毅的眼神，突然间又哈哈大笑起来。
石保从回了郓州，虽不愿与石夫人讲述这趟旅行中发生的事，可田不悔的死、小桃的离去和手上的伤如何瞒得住，最后也只好全盘托出。
石夫人听闻后，脸都吓白了，缓过神来，书信一封把石守信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本不勤的佛事，这些日以来是早晚不断。
田不悔得到了厚葬，也给了田家极其丰厚的抚恤。可奇怪的是石夫人对小桃的离去好像并不伤心，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再无后话。
李彦府并未给李宏达举行丧葬，而是一家人很快的离开了郓州城，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身边没了田不悔和小桃，他这些日子心里是空洞洞的。自张楼村归来，总觉得浑身没劲，日日躺在罗汉塌上望着房顶发呆，还不时把身边的女使错唤作小桃。一日三餐在屋中随口对付。夜晚更是常被水中的那骇人的一幕所惊醒，毕竟亲眼看到熟识的人死在面前是短时间内难以磨灭的阴影。
算算日子他已好几日没出别院的门了，吃过午饭，王军雄来了。他得以再次进府，还是照顾石保从的心情，从而网开了一面。
王军雄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嘴里塞了几块素梅糕，又灌了一壶茶水，吃饱喝足后才说道：“他娘的，这王天林自打我们回郓州之后就再没出过府门，还有我那天见到的方脸汉子也再无踪影。”
石保从无精打采地问道：“不是让你去查天王天林那天是否也出了城吗？”
“我查了啊，我去过巡城司调了名册，把那天看守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所有守卫都一一问了个遍。可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谁能全记得住。不过南门一个士卒讲，当日确有一头戴斗笠之人出城！”
“哦，带斗笠的这么多，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出城进城都不能遮面，可那天那戴斗笠的人给了他一两银子，才没有检查。”
石保从一听就来了精神，坐起身子，说道：“假设这戴斗笠的就是王天林，那他的嫌疑确实很大，可现在没人看到他的脸。”
“你别着急啊，还有呢，那天，王天林跟一方脸的汉子出了府，守门的士卒看的清清楚楚，骑马走的，我说就是他们干的，还考虑什么啊，直接冲进府把王天林抓来给宏达祭天就完了。”
“不可莽撞，你能断定出府门的和出城门还有你在岸边看到的就是同一个人？狱疑则从去，赏疑则从与你听说过吗？”
“什么疑不疑的，我看就是他干的。”
“确实他的嫌疑最大，可无论如何，我要亲眼看着他的脸问一问他，不然我心里这关过不去，如果能想办法让他承认就最好了。”
“你想的美，还让他承认，你人都见不到，他王天林当起了缩头乌龟，天天在府里下蛋，跟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看来得想个法子把他给逼出来。”
“三哥，你有办法？”
“我想想。”石保从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你附耳过来。”
王军雄拍干净手中的碎渣跳了过去，两人附耳密谈，王军雄听着听着，嘴角咧起，一脸的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