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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练兵实纪 百科

《练兵实纪》是明代军事著作。由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撰写。此书正集9卷,附杂集6卷。它和《纪效新书》称为戚氏兵书姐妹篇。九卷九篇共二百六十四条,具体篇目是:练伍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练手足第四、练营阵第五(场操)、练后附杂集六卷六篇:储练通论(上下篇)、将官到任宝鉴、登坛口授(李超、胡守仁辑)、军器解、车步骑营阵解。书前还冠有“凡例“即“分给教习次第“共十五条,记述了将、卒各自应学习的内容、标准,教材发放办法,督促学习的措施等。营阵第六(行营)、练营阵第七(野营)、练营阵第八(战约)、练将第九。

《练兵实纪》是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撰写。此书正集9卷,附杂集6卷。它和《纪效新书》称为戚氏兵书姐妹篇。九卷九篇共二百六十四条,具体篇目是:练伍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练手足第四、练营阵第五(场操)、练营阵第六(行营)、练营阵第七(野营)、练营阵第八(战约)、练将第九。后附杂集六卷六篇:储练通论(上下篇)、将官到任宝鉴、登坛口授(李超、胡守仁辑)、军器解、车步骑营阵解。书前还冠有“凡例“即“分给教习次第“共十五条,记述了将、卒各自应学习的内容、标准,教材发放办法,督促学习的措施等。

《练兵实纪》内容广泛,涉及兵员选拔、部伍编制、旗帜金鼓、武器装备、将帅修养、军礼军法、车步骑兵的编成保结及其同训练等建军、训练和作战的各个方面。正文一至四卷侧重单兵训练;五至八卷和“杂集“的《军器解》、《车步骑营阵解》讲营阵训练;正文第九卷和“杂集“中的《储练通论(上下篇)》、《将官到任宝鉴》和《登坛口授》等篇记述了将帅的选拔培养、应具备的条件等。

《练兵实纪》写于《纪效新书》之后,起笔于1568年,成橛?571年。它既注意吸收南方练兵的经验,又结合北方练兵的实际,其练兵思想在《纪效新书》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发展。

《练兵实纪》,清代常州麟玉山房刊本刻成《练兵纪实》。《明史·戚继光传》记作《练兵事实》,显系笔误。中华书局点校本据《明史·艺文志》、《千顷堂书目》、《四库全书总目》校为《练兵纪实》欠妥,因上述书目作《练兵实纪》,应校为《练兵实纪》为是。

车兵

第一。车兵

预日备牌号桌次并刷腰牌册,俱与骑兵束伍同。是日选时,先拟千、把、百总、车正、队长,亦同骑兵例,但骑兵人数,无拘多寡,有大营小营,可以从权。此以车为定额,每营一百二十八乘,方足外围。庶马步入营,不疏不密。中军望竿车一乘,将台车一乘,鼓车二乘,座车一乘,大将军车四乘,子药什物车四乘,火箭车四乘,共一十六乘。除望竿车在营操壮观,出征不用,余俱从征。其编派行伍,若足一车之用,须用四大队,每队十二名,共四十八名。今因额定每营军不过三千,除杂流外,正得二千七百之数。

车人两为所局,势莫由我,姑以二十四名为一车,分奇正二队。先令该管百总,将车正、队长二人选到,俱令坐下,盖不坐不得齐肃也。凡选车正必须伶俐知事有主张者,队长必有胆者。于内,先唤第一车正,就将众军中取二十名前来,内选有力而稍伶俐者一人为舵工,又以有力伶俐者六名,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俱充佛狼机手。以一、三、五三名在左,管狼机一架,以二、四、六三名在右,管狼机一架。又以力弱伶俐者二名,为第七、第八,管火箭与舵工,车正共十名,此正兵队也。机手仍给有刃大棒各一杆,火箭手给钯一柄,便于放火箭也。又于二十名之内,仍选骑兵一队,将先选到队长给长杆枪一根,上用该色队旗,听队长自拣兵九名,内以年纪伶俐有力者四人为鸟铳手,各给长倭刀一把,为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在军内放鸟铳,出车先放鸟铳,贼近用长刀。又选身中年少骨软者二人为藤牌手,为第五名、第六名,在车内放火箭,出车打石块,贼近用藤牌。又以有杀气者二人,充镋钯手,为第七名、第八名,在车放火箭,出车亦放火箭,贼近用镋钯。火兵为第九名,专管各队炊饭,共十名,此骑兵队也。

又有新制轻车,利于远出,经过险隘,有时用之。每营二百一十六辆,每面五十四辆,每乘车正一名,即队长也。舵工一名,即火兵也。第一、二、三、四、五、六名俱铳手,第七、八名俱钯箭手,第九、十名俱狼机手,为一队。凡选车正,必须伶俐知事有主张者。于内,先唤第一车正,就将众军中选有力伶俐者六名,为火器手,火器不拘鸟铳快枪,第九、十二名为狼机手,肯为人下者一名为火兵,车轻不用舵工,一车完即给方色如式认旗一面,车兵摆列图一张,令车正领在空所,照图摆成二队,车正、队长各领一队,如行伍图式坐定。一把总者俱完放出,其各车正将图用木牌粘悬车上备查,以凭管束,一将官下完足,示日于教场领车给器听演习,派宗城司哨明白。

第二。车旗鼓

每营旗牌二班,各三名,号铳手三名,门旗二名,金鼓旗二名,五方旗五名,五方号带五名,角旗四名,认旗二名,巡视旗八名,吹鼓手十六名,火药匠六名,木匠五名,铁匠五名,医生一名,家丁一名,医兽一名,家丁一名。

第三。车杂流

每一营将官下书记三名,家丁无定数,照骑兵例。军伴一十八名,军牢二十四名,伴当八名,养马三名,薪水二名,厨役二名。中军官下识字二名,军牢八名,军伴四名。每千总下识字二名,军牢八名,军伴四名。每一把总下识字一名,军牢四名,军伴四名。每一百总旗丁一名。

第四。车兵牌

轻车照大战车一同。但每辆只兵一队,以大战车二队,各分半用二轻车,即是一大战车也。

第五。车旗号

车兵不用盔甲。车正用盔甲,方旗长二尺。百总旗,长三尺。把总旗,长四尺。千总旗,上角阔三尺,长五尺,带长五尺。营将旗,上角阔四尺,长六尺,号带长七尺。

前营将官红旗,蓝边,黄带,凡旗上字与骑兵同。

左千总兰旗,红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蓝边。二司把总蓝旗,蓝边。三司把总白旗,蓝边。四司把总黑旗,蓝边。以上缨头,俱用红色。

右千总白旗,红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白边。二司把总蓝旗,白边。三司把总白旗,白边。四司把总黑旗,白边。以上缨头,俱用红色。百总与本司把总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同。

后营将官黑旗,白边,黄带。左千总蓝旗,黑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蓝边。二司把总蓝旗,蓝边。三司把总白旗,蓝边。四司把总黑旗,蓝边。以上缨头俱用黑色。

右千总白旗,黑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白边。二司把总蓝旗,白边。三司把总白旗,白边。四司把总黑旗,白边。以上缨头俱用黑色。百总与本司把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同。

左营将官蓝旗,黑边,黄带。左千总蓝旗,蓝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蓝边。二司把总蓝旗,蓝边。三司把总白旗,蓝边。四司把总黑旗,蓝边。以上缨头俱用蓝色。

右千总白旗,蓝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白边。三司把总蓝旗,白边。三司把总白旗,白边。四司把总黑旗,白边。以上缨头俱用蓝色。百总与本司把总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同。

右营将官白旗,黄边,黄带。左千总蓝旗,白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蓝边。二司把总蓝旗,蓝边。三司把总白旗,蓝边。四司把总黑旗,蓝边。以上缨头俱用白色。百总与本司把总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同。

右千总白旗,白边,黄带。一司把总黄旗,白边。二司把总蓝旗,白边。三司把总白旗,白边。四司把总黑旗,白边。以上缨头俱用白色。百总与本司把总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同。

中营将官黄旗,红边,黄带。左千总蓝旗,黄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蓝边。二司把总蓝旗,蓝边。三司把总白旗,蓝边。四司把总黑旗,蓝边。以上缨头俱用黄色。

右千总白旗,黄边,黄带。一司把总红旗,白边。二司把总蓝旗,白边。三司把总白旗,白边。四司把总黑旗,白边。以上缨头俱用黄色。百总与本司把总旗色同。车正旗色与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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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守仁等,猥以庸劣,待罪蓟镇,恒惭蚊负非宜,深惧覆在疚。入任以来,仰蒙督、抚按关石画,总镇司道军机,首兴台工,以固天险,并举教练,以振靡风。边习边机,虽颇有所闻见,而动辄扼腕,亦尝窃为我总镇兵主忧焉。至于超等鸿毛身命,此不足计也。

时惟庚午夏六月,诸边新台,肇建过半,乃奉制府会同抚院奏奉暂停,以举练事。随于六月下旬,蒙兵主檄文奉行间。窃惟是举也,往者总镇卧治三屯,诸路损益兴革,势若秦越久矣。所部独三屯标下勇壮家丁约五千余人,能使军容整治,即为尽心厥职,谓之上等品色矣。

超等忽奉前檄,且喜且虑。夫所喜者,我兵主连横十一路全镇之力,深得御大敌之道矣;所虑者,诸将积习,未可言转。而一、二日登坛口语,期瘳数十年来已成已信之痼病,不易易也。于六月二十一日,东路协守守仁、西路协守超、遵化标下游击孙朝梁、张士义、三屯标下游击史宸、王通、王抚民、中军都司谢惟能、分守山海参将管英,石门寨参将李珍、台头营游击谷承功,燕河营参将史纲,太平寨参将罗端、松棚谷游击张拱立、马兰谷参将杨鲤、入衙固原游击刘葵、延绥游击侯服远、其密云标下参将李如檟、蔡勋、游击王禄、墙子岭副总兵张臣、曹家寨游击王旌、古北副总兵董一元、石塘岭参将陈勋,各以道远,西防紧要未至,乃用提调等官张应时、宁潮、刘尚仁、章延廪、方相、李天爵、朱维藩等代,及各将官部下中军官、管操书记、掌号吹鼓手俱集三屯镇城。

是日辰鼓戒严,我兵主肃整冠服,盛列威仪,升帐启辕门,超等戎装序秩趋跪,敬谨谒毕,退出。更衣以入,兵主迎至台中,延超、守仁于庭内,而北行揖礼,西序立,诸将檐下行两跪礼,兵主面南受之。次各都司提调、中军等官参毕,闭门,兵主乃降容悦色,揖超等以入止止堂,南面坐。超、守仁垂坐,仅去尺许,诸将分序于东西坐超等之后,次都司提调皆序坐,次中军等官立于东西壁下,次旗牌、营操书手、掌号吹鼓手俱环侍於厅户之外,礼毕。超等知兵主之诲必谆谆,不止万言,恐其听记弗全,有辜登坛授受之盛举也。乃与守仁及各将领预择聪慧书手各一人以从,暗携文房之具,布于厅事西壁,每书记一人,记一句,各分号编次,周而复始。是以兵主三日之训辞虽不假思索,出诸口而无不中节。其役夫之纪集,亦不敢鲁鱼,编既合而如出素成也。

坐顷。天气正暑,诸将士汗下如雨,莫敢有挥之者。兵主出吴扇百千余柄,自超以至吹鼓手,各给一把,因命挥之以拂汗,复出圃中瓜,献者于超等各三叶,士识而下各一叶。兵主曰:“位有贵贱,身无贵贱,自兵主而下以至士识皆两叶。”于是将士不觉弃热就凉,目为异数。食讫,兵主屏气澄虑,良久,诸将皆作。兵主曰:“语长,复坐。”曰:“诸君以今日共坐之处是何处耶?”众莫知意所在,不敢对。

曰:“此非三间房子,乃是一只船,且漏,又当风波之中,若睡的自睡,坐的自坐,仇人反目,各不同心,将船被风浪飘冲打碎,彼时无分贤愚,无分恩仇,都是溺死。遭此之际,便是异心仇人,既在一船,说不得平日不相识,说不得平日仇怨,推此共患共难之心,第不知五十年前将官阵亡之时,同阵偷走者如今还在否?”

诸将曰:“还有今日走回,明日死在家下者。”兵主曰:“死是免不得死,只是多活几日,做了个带罪的鬼。当时偷活在世,夸他便益,直到今日,立庙祭祀,天报忠臣,子孙兴旺,还是谁便益?”诸将默然。兵主乃更端谕曰:夫九边虽同为防敌,惟蓟镇之事与八边不同。我先说蓟镇之形,而后言将官之习。比如宣大山陕无属夷隔断,且地平无险可据,蕃兵入犯无时,数千亦入,数百亦入,甚至数十亦入,将官随有警报便就出去追剿,缓急之际,迅雷不及掩耳,那得齐兵,那得聚众,故特有家丁之设,所谓在精不在多。与将官厮守一处,人不离营,马不离鞍,一声炮响,早已出门,方才追得贼及。又有偷马打帐房之类,平日边檄得此功劳,以为根基,及遇大敌,却称众寡不敌,即厚颜无耻尚可保全身家。蓟镇切近京师,议论即多,山川纠缪,有险可守,外有属夷限隔,使我一筹莫展。于平时无零贼敢入,使我无根基可立,于夙昔即有技能无处可试,三五年才一犯,每一犯必东西合势而来,动称十数万,外延长百余里,或以头为尾,以尾为头,分攻聚突,必有一处溃入。入则又以精兵扎营自固,彼知勤王之师不日辐辏,自入至出多不过十日。此蓟镇之形也。吾蓟将士平日既无寸功可保,临大举时便称众寡不敌,惟以家丁数百窥伺,零星即杀数级,岂能掩罪?甚至无零可剿,却将平民被掳、士兵割他死头来报功,希以免罪,甚至说谎反功赏誉。试以今日言之,说谎难行,伪首级不准,倘零功不多,倘无零功而彼寇自入至出全不见面,总不一交锋可乎?’诸将对曰:“决了不得。”

兵主曰:“既知了不得,如何不讲战?夫诸君所以不讲战者,病在理欲不并立,实事与虚套不同行,因有虚套行得惯,故不讲战。诸将平日尚怕督抚,若总镇操守清严,也略怕他。到了报警时,便不怕总兵了,盖知兵马由不得总兵调度,政出多门故也。及至敌入之时,督抚也不怕,即有小过,料督抚拘泥旧套,恐有临敌易将利害,必然姑容。且总兵不惟不能做主将,更为诸将所执拗,甲曰左,乙曰右,嗷嗷众口,以致主将无所适从。其故为何?盖逆知敌未出边,锦衣官校至矣。督、抚、总兵,或亡于阵,或逮入京,其时谁与他算帐,欲便追论诸将之失,谁复听之?既而代任上司,又不惟不行查究,乃预为己地,且益加优言,冀其感我,必然尽力于我,殊不知奸猾之徒,骗过了多少上司。此诸将所以不用命者,有所恃也。又将官调赴随征之日,本官未起程,先差人分布于入京道路,及兵部门首内府诸处,计约某日可追及敌,不待报至,便纷纷扬言曰:‘某将官追上敌了。’殊不知三千军内,还无二、三百到。还有相去一、二百里者,谁为查究?还未见敌,及约期相近,又是前项之人各处称扬曰:‘某官知何被围,如何砍杀。’其欲妒人之功,报己之怨者,则曰:‘某官在某处劄营,如何不救。’寻曰:‘本官如何杀砍突围而出矣。’甚至喧动圣明,至有王全斌之赐。彼人此路既熟,决可侥幸,复肯出死力耶?平日结识此套,不知用了多少心机,费了多少金银,又肯舍死耶?诸君多系西将,率以家丁为利器,决不可以此视蓟镇也。家丁之召,本为军士气弱,散守地方,倏然遇有小警,一时军士呼集不前,而将官当锋,必得亲养恩深之人,相救相护。今诸将每人统兵一枝,二、三千不等,原要各将将此二、三千众,教练精强,又召家丁二、三百,厚养以充先锋,今却顾此遗彼,爱小失大,就以军士之马供家丁骑乘,以军士之身供家丁役使,以军士之粮作家丁养瞻,是得二、三百人之心,尽失部下二、三千军之心,以有用之军,置之不用之地。是费朝延二、三千军士之粮饷,而仅得二、三百家丁之力。本为求精,适至冗费,本为求多,反以致寡。既视二、三千为冗数,又视之为必不可练用。如是而厮役益多,益快其欲。诸将又且利于此,习于此,偷马打帐房得功,视此为备边之长策,及至大举而入,便谓此必不可交锋,必不可堂堂相对,凡能神出鬼没,偷窃零骑,挑壕自固,便是好汉,此牢不可破之习也。其在蓟镇将士,又以大兵所向无敌,积威所劫,亦谓决不可论战。本镇试为言之。若谓战为容易,固属欺人,但劲敌鲁来,亦未尝不败。苻坚六十万,晋谢玄以八万败之。乌珠(兀术)拐子马,岳飞以五百人败之。汉武帝时用卫青、霍去病扫空王幕,我太祖用中山武宁王等尽驱元兵于沙漠,恢复中原。此亦为必不可战胜乎?卫青、霍去病、谢玄、岳飞、中山武宁王,抑神仙乎?抑是我辈之人乎?蓟镇必是大举,必要大战,大战之道在我,必要合十一路全镇之兵,合众人之心为一心,合众人之力为一体,除合众人之心力另说。

“且以欲图大战,试问诸君,夫大战之道有三:有算定战,有舍命战,有糊涂战。何谓算定战?得算多,得算少,是也。何谓舍命战?但云我破着一腔血报朝廷,敌来只是向前便了,却将行伍等项,平日通不知整饬,是也。何谓糊涂战?不知彼,不知己,是也。兵法多算胜,就与诸君今日在此算之。敌惟以弓矢为强,我也是弓矢,况又不如他。使射得他一百人死,他也射得我七、八十个官军死。彼近身惟有马上短刀、钩子,我也只有短刀,况不如他。两刀相砍,我砍杀他一百,他也砍杀我七、八十。我砍他一百,他不退动,他砍我十个,我军便走了。敌以一人而骑牵三、四个马,且马又是经年不骑,喂息膘壮,我马每军一匹,平日差使赢瘦,临时只驮送盔甲与军之本身也不能,若与他马对冲,万无此理。如下马地斗,能舍命顶当,需要盔甲,今我之盔甲,外面新表可观,内里铁叶,一片数个眼,锈烂惟存铁形,还是好的,其空落如筛子一般,敌射可透,刀砍可破,是盔甲也不如他。惟有火器,是我所长,但火器又有病痛。且如三千军一营,便一营都是火器,不过三千杆,临时必下四面营,每面只得六百杆,况一营决无此多,又不敢以六百杆一齐放尽,思以何为继。只得分为五班,每班不足百杆。临阵之际,死生只在眼前,人人面黄口干,心慌手颤,或将铅子先入,或忘记下铅子,口原是歪邪大小不一,铅子原不合口,亦尖斜大小不一,临时有装不入口者,有只在口上者,有口大子小临放时流出者,有将药线撚不得入,用指引唾而撚者,而将火线灭了者,此类皆放不出,已有二十杆矣。放出高下不准,润湿不燃者,又有四十余杆。得中者,不过二十余杆。内有中其腿及马腿,非致命所在,又不能打他死。其中他致命处而死者,不过十数人。夫以敌数千人冲来,岂打死十余人,可使之走乎?是如今我与诸君还未出门,还未见敌,先已算输了。件件不如他,件件杀不得他。明日有兵来,却要昧着心肠,糊涂与列位去上阵取胜,列位以为何如?天下道理,只有平日件件算胜他,件件强如他,到了临时,尚不知地利敌情何如,战不胜者有之,今却一件不经心,只图独力靠天,世间无此用兵之理,无有不较多寡凭天之胜。诸君今日出去,可用心思想。明日来件件细答我,今日以利害为诸君告之。

“敌若进入内地,自入至出,必然要堂堂正正血战一场,必有数千真正功级,方可塞责。若不及此,决是大家弃了身命。死于战场,以报国恩。诸君就要偷生,本镇决无生回之理。我犹可也,今之军门抚院,忘存报主,心在死绥,诸君若不信,我与军门周旋兵间十五年矣,军门平日临阵,只是单骑,为诸君先,军门生平抱负志念,我所深知,若不能以功报国,决是成仁取义,断不为簿吏所辱。曾谕本镇曰:‘这个面皮进不得城。’抚院同体军门者也,彼时司、道等衙门,孰敢不从督、抚而往,督、抚、司、道在军,就是纪功之人,我不虑功赏不明,我只虑诸军平日套子无处使。平日怯懦者无处躲,军法在前,无可遮饰。且如往日调兵火牌,军门只是开云,星夜随敌向往,将官恐误限期,军法严重,初出,择其壮马健军,三千之中不过二千余名以往,饭不及炊,电奔星驰,一昼夜便走二、三百里,再不管行伍何如,军士有无随上何如。一日之内,沿途疲人倦马,已少了一半,再日又少了一半,及至到敌所,多不过二、三百,便称某人已追上了。其得胜与否,又做支吾。军门各上司亦不查本官有多少兵多少到。如此,即使余镇十一路主官将官二十余员,不过五、六千人。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是以挑壕自守,如今题奉钦依,定有限期。限外不到,失事。罪及本官。限内不到,已开概累之诬。所定援兵,俱系三分中选二,又以一分,临时听将官自备沿途疲乏补数。到了敌所,必寻主将,个个军定要于正行之间,设法见数,彼时所到不齐,复有何说?

“又往日因无行伍,因无分辨某营,因无左右前后营阵,故到个地方,任诸将各择便地,各自为家,以故对面视其危亡而不救,甚至坑陷主将而不顾。今以十路分东西各五路,主客援兵,务各合一营,每营有定就方色旗号。比如远远但见一片白自东而来,便知某营,约到主将处,某方属白,便向某方安营,一个乱不得,一尺好地形拣不得,又若某营前进奋勇,本营旗号一色,不待本营报来,便知是某将军马,若一齐退走了,但望见一片某色旗,便知是某将先走。又上阵之时,本镇当中,诸将人各为一头,将官家丁在前,军士雁行于左右,俱看本镇高招。但有退缩者,只将将官预令旗牌伺侯,径听绑来,此时那得工夫捆打,只是一马驮送车营督,抚所在之处。任你如何辩解,就着同营一将代管其众。所以每援兵一枝,必设主客将官二、三员,正为临时拿了一个,就有一个代替,再说不得临敌易将的话了。其广布流言说谎京要一节,凡遇敌入之时,一切将官,只报总兵,各道转报军门、抚、按,并不许差一人入京乱报。一面预请各衙门,差人于沿京大小路并九门兵部门首访侯,但有前项之徒,即行拿住,本官后日便有功,亦从减论。又往往朝廷法度,只行于督、抚、总兵,盖朝廷之上,总其大纲。将将之法,要当如此。偏裨而下,每每好了多少说谎的人。守边不固,退缩先走畏避之徒,每每漏网,总镇阵亡。与诸将若无干预,何曾连坐一人。至于部下军士,曾来未见事后一行查究,以此众不用命,本镇今奉敕谕:‘自副总兵以下,抗违练兵,便听以军法处治。’况临阵乎?我必先于练兵时一试之。临阵杀人,知者怕,不知者不怕。仓皇之际,也杀不得许多,平时操练之时,军士不如法,就是杀;参游不如法,就是捆;人便晓得怕。去年军门做一本,说的甚是利害,直待有事时方上。我也做一本在这里,也待有事时上。都是诸将滥差人入京,及一向不曾连坐好了偷生的,苦了向前的言语。反复思维,旧套用不得,军法决到身上,无处推奸躲死。故曰:‘活人去走死路,死人去走活路。’何也?凡将士若肯将实心拿出,爱军是爱军的心;操练是操练的心;上阵是上阵的心;必思胜彼之法。

“军火器具,件件用心精制,将此性命舍着出来,用心竭力,爱惜光阴;忙忙整饬行伍,倘得一日无事,我且活一日。一旦有事,父母妻子身家,各预打点停当,出门便与他们永别了。只做死的般看待,方才得胜。却又有功,又得生回,方是大家挣驾得这只漏船过海。这便是死人走活路。若不如此思量,不是败了被敌杀,必是军法杀了,都是丢了生路,却是自己等着无解救的死路行也。这便是活人走死路。大都今日只是要转移念头,改个肚肠,最为要紧。”诸将唯唯。

兵主又曰:“不独望诸君信我而改图,还要部曲信诸君而改图;不独部曲信诸君而改图,这要士卒信部曲而改图。至此之效,不独我谆谆告诸君,还望诸君以此谆谆告部曲,部曲以此谆谆告士卒。使上下同心,人人知此,个个改图。必须数万人联异为同,聚少成多,合寡为众,方为胜算。”诸将默然。

兵主曰:“无已,还有一着颇省力。”诸将复请。兵主曰:“蓟镇山川险阻,守固最易,若能守于墙上,拒打敌回,见有明例,各升世袭三级,所谓重赏之下。”诸将曰:“然。”兵主曰:“奈何二十年来,仅见一、二次守固,彼时想敌人适值大兵所集处,是守之一策,亦甚难凭,亦不敢信其决固也。”

一将曰:“比如城在平地,又四面受敌,尚可守,况边墙在山上者乎?”

兵主曰:“不然,城小法令易及,平地耳目相闻,谁敢先走?一城中家室所系,谁忍先走?出城之外,再无保全身家之处,何处可走,又一垛数人,官府多,头目联束,是以守而必固。边墙远近高下,十一路几二千里,虽有山险,墙在高处,不能得许多头目节节而制之,高山之上,经过边墙仅十里者,山内绕行便有二、三十里,应援之兵,不可易及。将官督察之时,步行力有不及。马足不能登险,舆乘又属迟误,故将数十里之山,付之军士,人自为守,彼无身家在墙下,彼无督责于墙上。就使军士用命,谁则知之?即或先走,谁则见之?况边墙高不过丈余,厚不过五尺,敌众数万,乘山梁之势,径冲墙下,矢如蝟集,墙上即使数十军一垛,人相挨挤,举足跌落,亦不能展手,况以数军孤立而当重敌,势已悬殊。又望军士用命于不赏不罚之地,胡可得乎?今来既奉督抚肇建空心敌台,各骑墙相映。军士据台为守,正面可御山梁拥众之势,两面可打折墙之兵,便是敌马得向台空,折墙而入。两台上暗认酋首,数铳齐发,纵敌中人马骁健勇猛,一时皆死于我空心台铳石之下,未可知也。然欲致此之效,必在练有节制,使贵贱尊卑上下相维。十人便有一队长,十人视队长,便畏如大将。如此处处有制之伍。高山僻岭,俨如主将在上。故人方用命,所谓战要练,守亦要练。战胜之军,未有守不固者。况今台座俱当马冲,垛上之军,皆台上官目亲临,屈指可计。某军有功,某军先走,便可执薄而书之,山下各路,又设有游兵,专拿逃回先走之徒,登时杀取首级悬示,苟能守固。所谓‘全军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为第一着,为最上策也。”

兵主乃出节奉督、抚方略、司道议拟者,特集为二册,一日明哨,恐其为所袭也;二曰暗哨,又恐其敌哨截路也;三曰架炮,敌将到边则赖之;四曰烽火,以便调度援兵;五曰台墙,敌至下据台乘墙而攻打之也;六曰关寨,每防掣兵之后,当防属夷掩袭也。于是逐句分读,字字讲解,与诸将士听之。其六项哨守教习详细缘由,别有守哨书册载之,兹不复赘。讲毕,目视诸将。诸将曰:“唯唯。”

兵主乃作色曰:“唯唯者,蓟镇之虚套,诸将之痼习也。其于责躬之实,全未全未,试为诸将言之。今日之事,所谓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与诸将共聚一堂,开心见诚。议论无虑数万言,只为改移痼习,誓干实事,图实战实功以报国耳!迩年蓟镇习为痼套,凡上司有言,不论是否,只是唯唯奉命,甚至增美其说,俗语云:‘马上房子。’何谓‘马上房子’?只是眼前奉承过去,心中己不然其言,才一出门,便生訾议非笑。凡有不便于已者,不顾有益于时事,或为谣言,或为异议,或布诸京师,或托诸亲戚乡达,或鼓舞军士讼告,定使上司竟食成议,曲从伊欲而后已。也不要固守,也不需练战,也不必精练器械,只是苟图安身得利。一无所为,束手享过太平日子。纵他日十一路贼来,不过止进一路,知道由谁的路分进来,破着一顶缸,只是将督、抚、总镇舍赴朝廷法网便了。为今之计,利害责成,我已说尽。须将议论不便的事体,直言无隐,一一当面就说,事必求可,功必求成,大家保全,却不是好。本镇闻过如食饴,二年以来,诸将所知督、抚爱才勇之将,诚实之言,任事之人无异子弟手足。此套不除,边机如何转,决无守固战胜之理。”

诸将如是始有以守方略请者,有以战车方略请者,有以器具请者,有以哨守请者,虽言人人殊,要之皆为守战实事图也。兵主随问随答,或检列督、抚所示公移书文,与之讲论再三,各归于守固战胜,诸将晓然而后已,又无虑数百万言。

时有向兵主言士卒之苦者。兵主曰:“主兵月粮,客兵行粮,此国朝兵食定制无敢议矣。但在诸将随事抚恤节省,本镇旧所炊薪,皆派于近路诸军。今已之,乃自遣家丁采用。十二月除日,薪乏,举宅阖釜,至夜始得薪,至其他类此者多,军士虽不蒙惠,亦尽吾心焉。”

诸将曰:“如退役已归伍,减随从已充战,革薪炭以苏军,诸将尺帛不敢及门,此兵主之所以恤士也。诸将虽不敏,近日改辙效事者多矣。上如督、抚谆谆教戒,无非欲诸将恤士耳。但如月粮,关给于二百里外,抚赏官币,十不及一。军士每月身既修守,复督采柴变价,以充军中之用。且采柴惟二、三处可货,深山穷谷,孤塞寒村,即有柴莫售。虽设以采柴之名,实扣月粮以充之,每军一月止得领银一钱入已。他如差使应付之繁难,委吏之摧挫,以礼貌恭敬为是非好恶,不可枚举。”

兵主曰:“守边将士之苦,恐诸将言尚未尽,吾且尽吾心,且以教练守战为图,我若做得效,堂堂正正战杀一场,尽得职分,上项苦事,本镇保为诸将士转移之。若不能尽职,不着实练兵杀贼,临阵走了,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分文钱粮都是费朝廷百姓的,还敢说苦,无别引他辞,遮饰已过。”

不觉日已晡后,兵主乃命厨人具餐。与诸将饮已。薄暮,诸将竟是郁郁而退。是日登坛谕令礼毕,次日方曦,兵主复升账,诸将谒既竣,登坛如昨,诸将肃然。

兵主问曰:“昨日所言多算之策,诸君必有奇见,何以教我?”诸将无可对。

兵主曰:“凡吾所以谆谆千言万语,无非要诸君改念,拼舍一身,实图一战,非真驱将士数万一刻而就死也。此正所以为诸君与将士求生耳。吾将士要保全功名性命,正在此。舍世间人处天下之变,舍得是,未有舍而不达者。兵法云:‘必死则生,幸生则死,置诸亡地而后存。’皆此意也。敌马远来,五十步内外,不过弓箭射我;我今有鸟铳、快枪、火箭、虎蹲炮、佛狼机皆远过木箭,狠过木箭,中人多过木箭,以此五种当他箭,诸君思之,孰胜孰败?敌马近身惟有短刀,长不过三尺;我今有钯、棍、长枪、钩枪、大棒、皆七八尺长。兵法‘短不接长,一寸长,一寸强。’是亦得五件当他刀,诸君思之,孰胜孰败?敌以数万之众,势如山崩河决,径突我军;我有军营,车有火器,终日打放不乏,不用挑壕而壕之险在我,不用依城而城已在营。要行则行,欲止则止,诸君思之,孰胜孰败?敌众人自为战,万人齐力,我以节制刑名,使万人齐力,使人不得不战,就中又伺其隙,攻其惰,就便益他许多了,诸君思之,孰胜孰败?又敌马方来,百余里外,节节险要云云。”此一算也系秘机,超等不敢书。

兵主又曰:“凡我标兵,先赴信地应援之时,其各标下车营,只可将鸟铳手调赴边墙上,将车于近便总路城池,沿城为卫,重器还宜在车,城车相恃,先保无虞。若能御拒敌回,万全之胜也。万一溃入,车兵趋回附车,马兵驶回附营,各路援兵,见烽火传至,不待调遣,驰赴主将合营,举众迎敌。中间临时方略,今虽口授诸君,但变不可预图,诸将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而传也。先是诸路所操尖夜步下听调援兵,但遇兵入某处,各山沿边来至,云云。”此系秘机,超等不敢书。“兵法:‘乃击其惰归也。’车营在后,督、抚居之,渐次前进,本镇与诸将云云。”此亦秘机,超等不敢书。“若功不偿恨,还有某一着云云。”此亦秘机,超等不敢书。

计凡五种方略,所谓多方以误之,必有一中。大都用寡与用众不同,且今边兵寡弱,本镇非不知在精强而不在多也。当道置将,亦只要个个是孙吴,个个能用寡,但众寡不同。不在我而在彼,彼入蓟镇,动以十数万,蓟镇主客亦有十万余,非他镇少人莫奈何之比,即使随机应变,相敌治军,亦须五、六万之上,兵到万数以上,就用不得云散乌合之法,就用不得将领家丁之套,就要堂堂相遇,就要以全取胜,一些亏吃不得。若用两家相等伎俩,决是不得便宜。例如彼以弓矢,我亦用弓矢;彼以短兵,我亦用短兵;彼以马众,我亦以马众;就先胜他,毕竟要败,何也?器械军马相同,须对砍对杀,交手方分胜负,数万之众,堂堂之战,岂是待交手之后,方决胜负之物耶?须是未战已前,件件算个全胜,使他寸刃不得伤我,一交手便讨他些便益,乃为用众之道。本镇虽不敏,然二十年前,经历蓟镇有日矣。后十余年,于役东南之地,血战者无虑百数阵,山川敌情伎俩,虽有不同,而兵家法理,实无不类。为今之算,例如贼以弓矢来,我须使他弓矢到不得我身上,我先伤他;彼以刀来,我先使他刀到不得我身上,我先伤他;彼以马冲来,我先使他马冲不得我动。我先杀他,件件事事皆如此,是以一交手就胜。众力不屈,众胜不怯,方才是堂堂用众之道。由此思之,正吾所说以火器五种对弓矢一种,以钯棍五种对短刀一种,以车营对冲马等类是也。又有人谓钯棍等件太长,使打不便者,此非钯棍之不便,盖人习之未熟,用之未久,不能与手相忘之故也。况悬之马上,只见不堪用,缘用一只手照管马辔,及得一只手用器械,岂能用数尺长枪钯棍重器战打,果是不便。若双手用器械,又无人调马,亦见其不便而已。殊不知此皆步下所用之器,只是借马驮送甲胄军身行路,临时必然下马,止好步下用。到阵上你们只愁短不得长,方知我言的是。若平时将器具短小,马上一时图奔驰便利,到了临时,马上又站不住,退还下马地列,则向所执于马上军器,又皆无用,不与空手同乎?尔多士思之思之!但只肯真心实信,收拾军马,振作志气,临时如我所云云,未有不胜。非本镇所以决逼诸君舍身拚死之因,实为立功扬名之计,到此地位,是使诸君死乎?是为诸君生乎?是教诸君立功做豪杰乎?”

兵主谕毕。于是超等诸将豁然而欢,跃然而喜,咸有勇气生于眉睫间矣。兵主复东西让,虚心逊语,特请诸将教其所未逮。复设案执笔,凡诸将一言之善者,皆录之。凡诸路一事未之修举者,皆录之。备次第兴革,时已逾午,大雨如注。

兵主又曰:“连日与诸君所论,虽诸军中急务语,夫合万人为一心之本,则不在是焉。适值大雨,无他事可做,试与诸君论练守战之本。本在何处?”以手指胸下,曰:“在此内,乃心也。心之所应则志,如木种入土。虽两甲之微,有参天合抱者,有不满拱把而萎者,仅有丈尺无几者,其种已定,即吾人志之已定也。此志即是至诚,诚至而才不能充,即好种既播,而地土不肥,亦与常种同。苟无诚心,而听谕万言,亦秋风过耳,是以鄙弱之种而望参天之材者同。班超志在万里,竟以三十六人而取西域三十六国,古人无尺寸之基,皆能成大功。今吾辈所将者见成军马十余万,诛戳鞭挞,莫敢不服,此岂吾辈之长,盖仗朝廷纪纲。持此忠义以号令三军,即今全镇诸将,不下班生三十六人之数。孟子云:‘舜人也,我亦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只要我们志坚种子好,本镇纵不才,以位则为诸将之长,以责则在诸将之先,今日之事,只是要信我之言,无有不效。若肯舍死,决然得生。不止得生,决然立功。”

兵主乃出自《纪愚愚稿》一册,逐章解示诸将,尽皆谈兵秘诀,治心做好人龟鉴。诸将始帖服,无敢他议。日晡,复留诸将饭毕,将各路军数,取置于案,诸将轮至案侧,命坐。以本种实在军数,逐款询于本将,亲为拟注,先定墩台烽火,时得诸路废弛状,有十余里无一墩者,烽火何以接传。于是拟定墩军,授以传守之法。再拟尖夜部伍练法,分明哨、暗哨、架炮沿革次定,有马援兵,不派台垛,而照信地专一应援,遇急听调,次拟尖夜与帮尖夜团练步下听调援兵;次拟派墙垛之法,前军皆布守台墙,敌入乃调;次拟路将自练下军,专守台墙,而不听调,次余数百,以备老弱事故,而仍派台垛。凡系杂差调取之数,开除无遗。诸将无不乐服。复定十一路援兵向往方略,多属秘机,不可预泄者,超等不敢备书,别有专行。

次日于教场设大宴。日亭午,兵主服锦临席,诸将接于台下。兵主举酌授超、守仁,次诸将,次提调,皆四拜,告超等曰:“今日疆场大事,同舟患难,尽以托诸将,策效愿行,则公等皆麟阁凌烟之流,策违顾阻,则吾等皆一时覆舟之鬼。愿诸将勉之。”兵主南向中坐,超、守仁东西向,与兵主位相近,参游左右,坐于厅内,都司、提调,坐于檐外,中军官坐于台下,旗牌书记、吹鼓手,皆坐于旗鼓之下。我兵主逐人祝酒,加以诲言,毕。各就次,酒行,优人扮《三国传》。兵主曰:“三人同心,则能立国,吾等三十人同心,便不能报举,不为三人愧乎?”继出所获倭夷盔甲枪刀、铳具之属,诸将皆观之皆吐舌曰:“一向只说倭贼易杀,如此观之,骁当在今敌之上,今只势耳,若论军器,十不当一。”方出新制御敌飞枪之类,诸将尽知为利器可恃,又将各项新制军器,如快枪,如佛狼机,如大刀,如腰刀,如长枪,如钩枪,如火箭,皆蓟镇所有而未精利,虽多无实用者。今制件件有法,又如旧日毒虎大炮,粗恶不堪打放,须置于军马营垒数十步外。今加以新法,名为虎蹲,即于行内可发。其一切杂物,无物不备,无物不精,皆兵主件件手试,以教诸将。每路一副以为式,委官分投处造,我兵主每次召一将,复于案侧共酌,以叙心曲,存问家门事产,为子弟之虑,亦无不至。诸将无不愿为国誓死者。兵主乃再问于众曰:“今番凡百节省,军士或可少苏乎?”诸将又备陈军士之苦,兵主泣数行下。至于诸将挫抑之状,乃自卑屈,固无足讶。但沿袭日久,虽有豪杰,亦不能一变而兴起之。兵主挽首叹息,众亦挥泪而已。酒彻,兵主率诸将向西北叩首而散。

次日,兵主升帐,仍复如初,诸将入谢,兼辞归信地。兵主曰:“今日本镇与诸君,一以恩胜,一以法胜,一以信胜。”

有请者曰:“蒙谕短不接长,诸将鄙愚,思绎不得其旨,乞再示。”

兵主即于公堂,命一官骑马执刀,自仪门驰道面前,兵主自持军士枪迎之,马高三尺,人在马上亦三尺,腰刀仅三尺,马颈且长三尺,果不及兵主身,而兵主枪锋已及马腹人喉矣。每一杀器,如此试之,诸将士欢哗踊跃,以为贼必可杀。

超等又请曰:“初登坛日,蒙谕万人一心,即大略已逾万言,超等惑焉,彼临阵时,数万人一拥列阵,向敌便退缩不齐。临阵亦斩不得许多,若取先退缩者斩之,兵众喧乱,尘土飘扬,必是敌逼身伤得兵着,方才退走,比差人认得谁先走?况所差之人,既有敌逼易,自家也要走,躲矢石刀枪,还得工夫拿人?便拿得一、二不真正之人行法,万众奔北,拿与谁处?”

本镇曰:“此俱载于练兵条约内行且备矣。诸君未之思耳,本镇试为诸君再论之。自古及今,大将所统,动则数十万,若都临阵来,无个法子管着,如何用他?若个个无有利害到身,谁肯用命?任你几十万人,我所诛罚不过数人,不怕你几十万不着紧,此正节制。云如竹之有节,节节而制之。以一管十,以十管百,以百管千,以千管万,以简驭烦之法也。加以今定援兵三千一营,都是一色旗号,比如一色白旗为某营,三部有中有左有右,临时远望一片白色向前,便知是某营冲锋。若少间,一片白旗不分左右中一齐退走,只拿本营内参游等将一二人来斩首示众,其余再不问他了。若是或左先动,或右先动,或中先动,只拿该部千总来斩了,别个就不问他了。”

超曰:“如此,只处得一、二个人,与众人走的何干?”

兵主曰:“如前,抬营而退,必杀本营主将,主将不敢走,必然阵亡,阵亡了本营主将,其中军千总都拿来杀了,中军千总临阵思量起就,退走必问本营主将何在?若见主将不走,阵亡累他斩首,中军千把总就拚命护着主将,站在阵中。中军千总与主将才四、五个人,岂能支得敌兵,决然阵亡。其中军部下杂流,千总部下把总,退时必看本营千总何在,看得在阵上不走,各思我们走了,千总阵亡,我把总决是该偿命,寻思不如死在阵上,护着千总站住。百总见把总不走,但系本管下旗队军退走,百总恐怕阵亡了把总偿命,护着把总站住阵上。百总不走,旗总怕阵亡了百总杀他,旗总就不走了。旗总不走,队总怕阵亡了旗总,无功赎罪,也是杀了,必然护住旗总站住阵上。队总不走,阵亡了,只查队下九个兵杀了偿命,九个兵其见队总不动脚,那敢先走。如此推之,便是三千人,个个似刀在头上,个个似绳子缚住脚,一节一节,互相顾瞻连坐牵扯,却是那一个还好动的身。却不是万人一心,万人齐力的妙方。故兵法云:‘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

超曰:“弱者不得独退,是了;强者不得独进,何也?”

兵主曰:“此即是用兵抵当大敌之法,数万人并做一个力气,一齐拼命当锋,故兀术称:‘撼山易,撼岳家一个军难。’乃其明效大验。连日以来,我的言语已说尽了,我的心你们已看透了,只是你们的心,还不知怎么样?你若肯用心听,只这几日已够了。你不用心听,就留你们住了一年,与你们讲了一年,有何用处。大段如今事体,我们受朝廷疆场重寄,只是以死报朝廷。此是千真万真的念头。但只是这等徒死,于国事无益,不若死中求生。这死中求生工夫,全在万人一心上。如今敌来,我有墙可据,有台可守,哨探明,号令明,法度明,墙上堵回,此大功也。万一堵不住,敌进了墙,便要战。今较量他的手段伎俩,我的器具法令,件件已说过了,今不重说,只是要万人一心!万人一心,功夫虽多,本镇所说连坐,亦是一件平日功夫。有个节要,只是听信军门、抚院、本镇诸将号令便是。且如道经佛法,说天堂地狱,说轮回报应,人便听信他。天下人走进庙里的便怕他。你们如今把我的号令当道经佛法一般听信,当轮回报应一般惧怕,人人遵守,个个敬服,这便是万人一心了。只如今说敌来,定要与他战,战不过便是死,先年好走了,如今没处走,走的拿来照前说连坐。走也是死,战也是死,只是死里拣便益,就有生路。这万人不一心,不得胜也,这便是地狱了,这便是恶报了。你们如今真个万人一心,敌来时一齐守,务要守得住。万一进了,一齐战,务要战的他过。我如今有这些胜他的器械,何怕他大举?那时节成了功,升官荫子,这便是天堂了,这便是喜极了,岂不是万人一心报应你?这教操的书记,你极辛苦,我自有重重的偿你。你这鼓手,不比常时的鼓手,你要用心,你一声鼓,几万人都要进;一声金,几万人都要退,这号令一些差不得,你的干系非细。你们这一回去,只是要将说话传与军士,要人人信服,要字字遵守,万人一心,这便是报朝廷的大事。今日蓟镇之事,惟有堂堂决一大战。大战之术,只是万人一心,数万人共为一死。若是要学往年旧套。不见敌面,无功杀平民之头充数,决是成不得的。杀了村落平民,亡兵等各首级,伤害天理,绝灭子孙,你我都在这刀尖上挣功名,还好做没天理之事!我从军门东南经百战,全是靠天理报应,故有今日。今我宁以无功受戳,决不听你为此,若是首功无有千数之多,我决不与敌干休,此所谓立志也。我今只恐一时气暮,你们如日方升,如川方至,无志气如何鼓动三军,言尽如此,勉之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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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尹津予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那时的诡异场景的话,那么他一定不知道那天是她生命中最恐怖也最美好的一天。她在遇见她的那一天,遇到了自己会说话的影子。他在他26岁那年丢下了她,最悲伤的没有尹津予的17岁。她宁愿听到他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不愿听到他以那个女人为借口来拒绝她;她不愿听到他以年龄为借口说自己过了会心动的年纪。她拼命让自己强大,只为有资格爱他。因为他,她壮大了自己、壮大了自己的理想。在她成功的那一刻,她多想让他看到,可他消失了,永远地。她以为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九年之久,他竟然好端端地咱在了她面前,可是她并没有诧异,她宁愿站在原地,她真的好害怕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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