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城,大帅府。
天下阁,依山傍水,卧虎盘龙。阁高九层,四面有匾,惟面北之匾气势尤胜。阁北之匾,泥金背衬,朱字,其红如血,竖行三个大字,定风波。
传言当年东海波恶,大禹王以定海神针铁镇之,于是四海皆平。辽东,从战乱纷仍积贫积弱,又久处夹缝之中,愣是经过霸岳将十数年苦心经略雄踞天北,成为任谁都不敢轻视的强大存在。当今中原乱局纷呈,北番内乱自顾不暇,惟辽东坐镇中央,大有笑看天下风起云涌之势。两辽虽看似孤悬关外四顾皆敌的困龙之地,同时却也是处处生机四处皆活的潜龙之地,何去何从皆在霸岳一念之间。
辽东民风剽悍,性格粗犷豪放,既能一言不和拳脚相向,亦能一见如故掏心掏肺。
昔日北番蛮子斡难河大屠杀被所有辽人视为心中搬不去的一座大山,辽人认死理,相约谁要是能把这座山从心中给搬了,辽人就死心塌地认谁!
当年霸岳千骑入辽,只手扶天倾,让所有辽人吐尽了胸中怨气,从那以后辽人就坚信,有霸帅在,辽东就只会更强。如今十几年过去,辽东也许有让某些人失望,但从来没有令辽人失望过。
有霸岳坐镇,辽东在,天下平,风波定!
是夜,片云不染,一月当头。遥望天下阁,便如月中宫阙,不似在人间。
天下阁第九层,几缕月光从不同角度被引进阁内,投射到四壁的夜明珠上,柔和的光华晕散开来,将阁内照得通明。
霸岳背负双手,站在巨幅地理模型前若有所思。地理模型上不但将大成王朝的一山一水都准确无误标注出来,更为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其中大江大河川流不息,里面的水流竟然都是活的。
当年袁不咎以易为骨,写下了被堪舆一道奉为圭臬的《青囊风水注》,被天下公推为青囊术始祖,这模型就是出自袁不咎手笔。袁不咎以风水运势为脉,以天地气机为骨,将无限玄机凝于方寸之间,形成一幅妙参造化的风水大阵。
大阵上空高悬一匣,匣中一剑,名曰素问,牢牢罩定风水眼,总镇全局。据袁不咎言,若天下气运异动,此山风水阵上必有所警示。
天下阁高九层,每一层都陈列有数柄天下名剑,与第九层的素问遥遥相应。以道家法眼来看,整座天下阁便如一把冲天利剑,剑气隐隐直冲霄汉。
霸岳神思缥缈,脑海中满满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那个为了自己抛弃所有甚至不惜跟父亲断绝关系的女子,那个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子,那个令整个幽都城寝食难安的女子,那个不惜用怀胎七月之躯换自己一命的女子。
每每此时霸岳整个心脏都会痉挛成团,痛得无法呼吸。曾经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约犹在耳畔,曾经妆罢悄然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旖旎却已成追忆。曾经对镜画眉的铜镜犹在,只是镜中再无人临妆。也许世人记下的是你手握素问面对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绝世风姿,可在我霸岳心里,你永远是当初初见时那个令人爱惜的小女孩儿呀!说的好好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把你抢走的,可你怎么就忍心撇下我自己走了呢?
“凰儿,你说素问之重,惟以天下为重,可我霸岳独以你凰儿为重,天下可轻。”
“你说要问天、问地、问天下苍生,不求问出因果花开,只求问出一个天下太平。可我霸岳也要为你向天下问一问,也不求是非公道,只问一声,我凰儿安在?!”
“谁能告诉我,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心中能装得下天下,但天下独容不下你一个小小女子?”
“你为我霸岳谋退路,为辽东谋出路,为天下谋生路,可你为自己谋过什么?如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你看的到吗?我的凰儿哟……”
霸岳仰头凝望素问,心头一阵阵抽痛,这个戎马倥偬铁血一生的汉子,此时眼中竟已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远传忽然有示警声传出,呼啸之声随之此起彼伏,不断向大帅府正门方向涌去。
霸岳出阁,望了一眼远处冲天而起那熟悉又陌生的剑气,默然半晌,呢喃道:“如此大张旗鼓硬闯大帅府,是要讨个公道吗?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不觉得太迟些了吗?”
霸岳抬手压了一压,天下阁周围数道蠢蠢欲动的阴晦气息立时低了下去,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随手掸了掸衣襟,收拾一下情绪,缓步下楼。
辽东大帅府外,有人白衣烈烈,慷慨当歌。
如果有在东来茶客听过书的茶客也许就会认出,此人就是被顾二称作眼中射出剑来的白衣客。如果有耀金楼附近的人出现在也许就会发现,他就是那个站在楼顶就月饮酒的谪仙人。
“师妹,一别经年,恍若弹指,如今你我阴阳两隔再难谋面,你……可否怪我来晚了?”
风沐尘灌下一口酒,咳嗽两声,“我好恨呀,如果当年能够……事情也许就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咳咳,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放得下,以为只要你幸福就足够了,可哪里知道就算骗得过天下人……却永远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咳咳……我本以为他还算个男人,可他太令我失望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是什么男人!咳咳……让孩子们活得如此痛苦……还算是什么男人……”
“今天……我风沐尘定要向他问个明白……”
踉踉跄跄中风沐尘蓦然站定,随手丢掉酒壶,一人一剑,破门如破关!
大帅府守门护卫大戟士如临大敌,尖厉的示警声在夜空中激荡开来,一时间整个大帅府犹如一张满弦的弓,盯紧了进入彀中的猎物。
可以说大帅府素来并不天平,尤其是当初斡难河大反杀后两辽初定时,北番蛮子没少用龌龊手段对霸岳多次刺杀。再后来包括被灭国的南越和西羌遗族、一些被横扫过的江湖势力,还有一些隐在暗的神秘力量,都对大帅府进行过袭杀。尤其自从天下阁建成之后,诸多暗杀活动似乎又有愈演愈烈的苗头。可以说刺杀与反刺杀,向来都是大帅府一个无法迈过的话题。但这些刺杀无一不是暗中偷袭,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从大门正面强攻,纵观大帅府攻防史,可是说是闻所未闻。
如此有恃无恐,是不是意味着今天这个刺客实力分外强大?
“霸岳,给我滚出来!”如同雷声漫过夜空。
风沐尘醉眼惺忪,背后呛得一声轻吟凝霜剑陡然出鞘,剑如秋水,寒光凛冽。
风沐尘长剑遥遥前指,根本无视挡在眼前列阵成排的大戟士,霸喝一声,“不想死的,滚开!”
“杀!”
大戟士列阵而行,挥戟直刺,率先发难。
风沐尘直接无视在眼前排成一排形同拒马的大戟士,袍袖一挥一招推舟手,气机激荡处直接从大戟士中间破开一道口子,在其未来得及合拢之前抢步而过。
这些大戟无一不是沙场百战的铁血汉子,但与风沐尘这般江湖顶级高手间的差距,仍然不能等日而语。
风沐尘翻手将紧跟身后偷袭的两个大戟士甩了个跟头,脚下不停直奔二门而来。
不过片刻之间,扼守二门的剑盾卫便已经布成阵势,一面由数门圆形大盾形成的铁壁铜墙赫然在目,在月光映照下闪着森森寒光。
盾牌城堡缓缓前移,铿锵出声,一股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
风沐尘冷冷一笑,身形跃起,双腿连环踢在盾牌墙壁之上,盾牌墙壁晃了一晃,竟然没有丝毫溃散的迹象。
“哈哈!”风沐尘凌空而笑翻落地面,甩了甩被上涌的酒气冲的有些晕涨的脑袋,“好一个铜墙铁壁,倒是风某小觑天下英雄了!”
风沐尘醉眼乜斜,随手掐一个剑诀,手中凝霜剑就势一昂,长剑映着月光,顿时满院生辉,一片森寒。
剑盾墙壁悄然变阵,由方形防御转换为圆形防御,远远看来便如一只巨大的鸟蛋,向风沐尘滚了过来。
风沐尘长剑连挥劈刺在盾牌墙壁之上,顿时火光四溅铿锵不绝,却非但未能破开剑盾阵的防御,反而被滚动中不时突刺而出的长剑接连偷袭,一时险象环生。
剑盾卫无疑经过高人指点,兼之彼此间配合默契,一旦运行起来可谓变幻莫测,加上其坚不可摧的防御,神出鬼没的长剑偷袭突刺,简直就是一个钢铁刺猬。
“哈哈!有点意思!”
大月光光,有剑凝霜!
风沐尘长剑就势一个海底式,触地反弹猛然往上斜挑,随手一招挑山!
挑山乃是借力使力,借着剑盾阵滚动的势头顺势一牵一挑,径直将剑盾阵挑上半空。剑盾身处空中,正是其防守最为薄弱之时。
“崩月!”
剑光撕裂夜空,轰在剑盾阵的中心位置。
眼见剑气即将轰上,剑盾阵陡然炸开,一面闪着猩红纹路的漆黑怪盾,悍然迎上风沐尘崩月一击。与此同时,散开的剑盾卫借着盾牌御空滑行,漫天皆是盾光剑影,竟然令天上圆月都黯然失色。
御风滑行的剑盾卫织就一座剑盾牢笼,牢牢罩定下方,风沐尘隐然成了剑下的活靶子。
“点星!”
风沐尘打了一个酒嗝,身形如同穿花蝴蝶,手中长剑信手挥洒,白月之下白衣白剑,当真洒脱不可方物。剑光如星芒,一阵叮叮当当过后,漫天盾影复落于地面散做一圈,将风沐尘围在垓心。
剑盾卫排列成阵,风沐尘望着天空上呈三角状缓缓下降的三面小型剑盾阵目光微微一缩凝神戒备。三面盾牌凌空下降中突然裂开,藏在后面的红纹黑盾闪了出来。
“吼!”风沐尘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龙吟,黑盾之上红光大炽,一条猩红的红色团龙从盾牌上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向猛然扑来。风沐尘愣神的瞬间,裂开的三面盾牌之后各有一柄长剑陡然刺出,冰冷的剑气直刺骨髓,风沐尘一个激灵,手中长剑信手挥出,一剑化三将三柄长剑荡开,剑势随之一昂,迎着扑来的巨龙一剑刺出。
龙影消散,风沐尘的凝霜剑点在了黑色盾牌的中央位置,一人一剑一盾再加上凌空竖起的持盾之人形成了一条笔直冲天的直线惊艳众人。
“去死吧!”人群中隐着的一人诡异一笑,陡然一个就地翻滚,手中细剑悄无声息的直刺风沐尘后心。于此同时,盾牌之上浑起一股如山之势凌空下压,隐在盾牌后面的一剑自上而下一剑贯出。
天上地下双剑合璧,眼看已是有死无生之势,所有人都凝住了呼吸,等待着血光乍起的一刻。
“双龙抢珠,好精妙的配合。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看到夔龙螭吻再度联手,看来当年南越魍龙剑狱散后,那点龙子龙孙都被霸岳张罗到这里来了吧。”风沐尘呢喃轻语。
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背在背后的剑鞘何时到了风沐尘手里,风沐尘看也不看,手中剑鞘随手后递,已经将背后袭来的一剑稳稳收入鞘中。随之一直支撑着夔龙盾牌的凝霜剑猛然撤起,左腿踢出支在盾牌中央身子随之后仰,凝霜剑的剑把巧之又巧的点在凌空下刺的长剑腰间位置轻轻一引,长剑偏了方向直奔背后偷袭那人而去,而风沐尘手中凝霜剑则剑尖一昂,直刺持盾之人胸口,瞬间反败为胜,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直若电光石火精彩绝伦,引得周围卫士都不免喝起采来。
持盾之人大惊之下一掌拍在盾牌之上身子凌空飞起方才破了己方两人引颈受戮的窘境,却也不得不弃了手中盾牌,狼狈落地喘息不已,虽是一招之争,其中的凶险已经然他冷汗淋漓。
“上!”剑盾卫抓住机会群起而攻之,风沐尘足间轻点,伸手间夔龙盾已经到了手上,手持盾牌护住全身,脚下如蝴蝶穿花手中凝霜剑随之荡开,随着叮叮之声不绝,已经将周围的攻击全部荡开。长剑向周围一指,目光睥睨全场,气势压迫之下竟然让剑盾卫纷纷退步。
风沐尘哈哈大笑:“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周围阵型一变,剑盾卫缓缓后撤,与大戟士一起围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中央留出一片空地,风沐尘则就在空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