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治中从事李长山看到儿子那模样立即就炸了，李家三代单传，到了他这里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手里捧着口里含着就差没当祖宗供着了，哪想到从小到大自己都没舍得戳一根指头的儿子去了一趟辽州回来就成了这副尊容，膀子脱臼倒是好说，关键是那活儿，也有些太惨不忍睹呀。
李长山从两个家奴嘴里套问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越想越不对劲，随着派遣到辽州打探消息的手下不断传回消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逐一在脑海中还原出来，李长山的脑袋当时嗡的一声就大了。本来李长山长着一颗枣核脑袋一直为人耻笑，现在好了，李长山非但觉得自己脑袋一点儿不小，反而还是他娘的巨头。娘也，说辽州那么大你惹谁不好，怎么就惹到了那个小祖宗身上，惹到那个小祖宗身上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管不该惹到陈屠子闺女身上呀！整个辽东谁不知道陈屠子杀人如麻，偏偏又是个爱女如命的女儿奴呀！
陈奎胜入辽前最凶名赫赫的是征羌途中虎头峪一战，当时陈奎胜以两千人马奇袭虎头峪，单挑号称西羌步战第一的樊虎奴，在全场被樊虎奴压制并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凭着手中一柄剔骨尖刀成功反杀，将樊虎奴灌上火油挂于高杆，众目睽睽之下点了天灯，一举瓦解了西羌军心，全歼虎头峪六千守军，生生凿穿入羌门户。
入辽后最为津津乐道的一战则是斡难河大反杀，陈奎胜所部让号称虎狼之师的番蛮子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单是死在陈奎胜手下北番有名的将领就不下十人，其所部斩杀两万有余，马蹄过处片甲无存。陈屠子这个称呼也就是那时从番蛮子口中传出来的，直到现在北番蛮子只要提到陈奎胜这个名字依然恨得牙根直痒痒。
陈屠子这名字在辽东那是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就是谁家小孩子晚上胡闹不听话，你吓唬他，再哭，再哭外边有吃小孩的老马虎，可能小孩子会一停，看看没事，接着哭。大人一看没招，只好拿出压箱子底的法宝，嘘！陈屠子来了！小孩子叫一声娘哎，二话不说一脑袋钻进被窝里，睡觉，打死都不待再吭一声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双手沾满无数鲜血的杀人魔头，偏偏又是出了名的女儿奴，在外边拿着别人当孙子，回到家给闺女当孙子，闺女就是骑在他脖子上长大的，闺女的话，在陈屠子耳朵里那就是天呀。你，你他娘的竟然拿着放大镜惹到陈屠子闺女身上，我，我他妈都有拿着刀直接将你胯下那活儿阉了的冲动！这下可好，传宗接代那是别想了，这一传能不能够传利索都成问题。
李长山将脑袋扎进冷水里冷静半天，感觉终于不那么大了方才抬起头来，梳理了一下思绪后备了厚礼，二话不说揪起兀自躺在床上哼唧不已的儿子，快马加鞭来到辽州副将陈奎胜门前，一脚将不争气的儿子踹倒在地，自己在旁边陪着一声不吭干站着。
辽州乃辽东治所大帅府驻地，由于大帅亲领辽州将军，陈奎胜挂的是副将的名头，行的却完全是将军的职责。
李长山从中午站到晚上，又从晚上早晨，站了整整一夜，接着站，一直站到眼冒金星腿发飘，站到次日傍晚时分，才见陈奎胜哈欠连天迈着罗圈腿从府中走出来。一见李长山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山呼海啸，反而立马满脸堆笑道：“哟，李大人怎么这么有空，在这看风景？你瞧我这一觉睡的，这些下人们真是指望不上他们，这么点事都干不好，怎能让李大人在门外站着呢？不长眼的狗东西，回头我一定骂他们！”
如此一来倒令已经准备好接受陈屠子劈头盖脸怒斥的李长山一时没了说辞，唯在心中咒骂不已：陈屠子你他妈还真是个笑面虎呀，我都来了将近两天了，你就睡了两天，骗鬼呢？贵府的门房都进去通报了数次，你就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装傻充愣指桑骂槐，好歹咱也是同僚，不看僧面看佛面，亏你他妈真做得出来！
心里虽然骂着，脸上还得陪着笑，嘴里还得套着近乎：“陈将军如此说下官可担待不起，其实跟贵府的人没一点儿的关系，下官这也不过刚来不久而已……”李长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哦。”陈奎胜恍然，剔着牙望了一眼西沉的日头，道：“怎么，李大人这是有事？”
李长山赶紧回应：“没事没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天也不早了，既然没事就请回吧，不送。”陈奎胜吐了一口吐沫，转身就往里走。
李长山终于在背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他娘的不是为了这不争气的混小子，就是拿八抬大轿抬，老子也绝不会到你陈屠子府上踩一个脚印。没事？没事我在这干站了两天，连口水也没喝上，我脑子有病？
“不不，陈将军，有事有事……”李长山赶紧跟上一步。
“有事不早说，别站着了，进来吧。”陈奎胜脚不留步走了进去。
李长山儿子李达连饿带累想死的心都有，一听到可以进去，就想站起来跟进去，可由于跪的时间太长，起了几起也没能挪窝。
李长山一时心痛，就想过去扶儿子起来，结果刚一搭手，陈屠子的话语便飘了出来，“听不懂人话呀，我说站着的进来，没说跪着的！”
“爹！”李达拽着父亲衣角可怜兮兮喊了一声，把李长山恨得牙根直痒痒，一把甩开李达胳膊，点指着儿子脑门：“你呀，什么时候能争口气，老子死也甘心！”
两人进府不知谈了些什么，反正李长山出来的时候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虽说跟陈屠子说话就像打太极，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但看来保住儿子的小命是没问题的了。
李长山费力搀起几乎跪废了的儿子，刚要走，里面走出陈府管家，冲着李长山招呼一声，“李大人，”李长山赶紧回头，“老管家，有事？”
“我们将军说看在李大人站在门外两天一夜的份上，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将军说男人裆里挂着那鸟儿就是为了干那事的，否则闲着它干尿尿不成？但将军还说了，不能光长鸟不长脑袋了，无论干什么，你得弄明白什么事可以干什么事不能干，这是底线！”
“是是，李某代这不肖子记下了。”李长山赶紧点头答应。
“还有，将军说不要心痛，男儿不经过沙场杀伐血火洗礼是很难成长起来的，李公子将来若是能够脱胎换骨功成名就，那是他的命，若是熬不过死在边境，也是他的命！”陈府管家道。
李长山点头不已诺诺而归。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叫李达曾经只会在妓楼娘们肚皮上打滚的纨绔少爷，后来竟然真得脱胎换骨，不但减掉了满身的赘肉，还成了沿边一线有名的斥候谍子。成功娶了漂亮媳妇不说，最重要的是给为李长山生了一个大胖孙子，李长山致仕回家含饴弄孙，每每看着怀中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就得意的笑着说：“当年陈屠子给我划了两条道，一条是直接将你爹的那活儿给做了，让你爹顶着不男人的羞辱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条路起码可以保住你爹的命；另一条就是暂时将你爹那活儿寄在胯下，丢到北番边线上把男人的骨气找回来，这条路可以让你爹做个真正的男人，但也说不定随时就在边境线上给挂了。当时我就想，我靠，做了那活儿还不如死了利索，干看着眼馋着却吃不到，那得有多难受。就你爹年轻时那德性，怕是一天也活不了，还不如去边线拼了，能活下来就赚了，真正把命丢在边线上那也只能怪你爹自己不争气，怨不得谁。”李长山逗弄了一下小孙子那小鸟，笑意幽幽，“如今看来，你爷爷我当年在陈屠子门外站了那两日一夜，赚大发了！”
其实李长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陈奎胜让他们父子在府外站了接近两天，并阻止李达进府，试探他们父子的诚意和耐性自不待言，还有一层不曾明言的隐意，当时夫人蓝汐为了女儿的事正在大发肝火的气头上，若是知道这小子就是在耀金楼里调戏自己女儿的正主，还不得直接将其剁了喂狗呀！
“老乌龟，好了！”感觉元气在穴道静静蛰伏下来，霸宁站起冲老乌龟竖了竖拇指以作回应。
老乌龟原名仇独，嗓子失声，五短身材，光头，肩头上刺有一个龙头图案，一身三分龟灵气力大无穷，人称铁背龟龙，当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狠角。
“啊啊。”老乌龟冲霸宁竖了竖拇指，意思是好的好的，之后走到霸宁跟前比划了比划，意思是少爷又长高了，比着老乌龟高出不少了呢。等过了这个生日霸宁就整整十六岁了，如今已是高约七尺有余，除了略有瘦削算得十足的美男子。
杆爷一旁嘲笑道：“老乌龟，少爷那是往天上长，如今你是往土里长，跟少爷比身高这不是自找难看吗？”
老乌龟怒目而视，挥拳往杆爷身上打去，杆爷闪身跳开，两人从屋里一直打到外面，出招狠辣之极，大有你死我活之势，霸宁抱着膀子一旁乐呵呵的看着两人耍宝。杆爷和老乌龟一高一矮一快一重堪称绝配，他们两人便如霸宁的左右门神，一路护佑着霸宁渐渐长大。
“少爷看好了，所有点穴手法几乎走的都是轻灵一路，认穴准确自然是第一要义，但唯有又快又准才能出其不意制住敌人。”杆爷说着手指突闪如风，围着老乌龟周身穴道虚点不已，杆爷每点一下，老乌龟便极为配合的顿上一顿，让霸宁掌握杆爷的出手意图。
随着两人停下动作，杆爷伸出二指缓声道：“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点穴讲究的是将力凝于一点，以此来打击敌人要害，对元气的要求相对并不是那么的高。即便只是流境初阶，但依着少爷对点穴一道的领悟，不难有自保之力。”
“自保之力……”霸宁心中苦笑，“难道自己想要的仅仅是自保之力？明明知道仇人就在北番却无能为力，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异？”
天下武功化为九境，分别是流境、罡境、元境、意境、大成境、通玄、天人、圣境和无上道境。每一境又分为初、中、高三阶，九九归一而为一大跨越。亦即流境、罡境和元境为一大跨越；意境、大成境和通玄境为一大跨越；天人境、圣境和无上道境为一大跨越。无上道境也是无数修武者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能够一拳轰出百斤的力气方算入流，这也是修武一途最低的入门底线，只要身体没有大的缺陷一般人都能达到，而在辽东只有一拳轰出三百斤的力气达到流境高阶才具有从军的资格，而轰出四百斤的攻击力才会作为合格的战士被分配到一线战场上去。辽东军中军饷拿的多少直接与个人战力和军功挂钩，像自己这样流境初阶的实力，连到战场去当伙夫的资格都没有。
杆爷似乎看透了霸宁心中想法，说道：“修炼一途固然注重资质，但古往今来身有所缺陷而大放异彩的修武者亦不乏其人，几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狂神就是由人所不耻的废才独辟蹊径创下了龙引诀，老乌龟也是在不为人看好的情况下依着身体强横强行破开了罡境瓶颈才在元气一途霍然贯通。所以说欲修武先修心，只要心气不灭就一切皆有可能，否则即便是天纵之才也难免沦为平庸。”老乌龟听得频频点头不断冲霸宁竖起大拇指。
“欲修武先修心……”霸宁轻声咀嚼，自己何尝不懂这样的道理，可是老天爷根本不给自己时间呀。
“少爷如今的实力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极限呢？”杆爷望了霸宁一眼，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句楔进了霸宁心里。
“极限？”霸宁陷入沉思。从小到大为母报仇便成了他最大的执念，正因有着这一目标的支撑，才能够熬过命运对他一次次残酷的考验。然而他一次次坚持又一次次放弃，就是因为被被一座大山死死压住，那座大山叫做：元气！由于身体先天缺陷他被判定根本无法修炼元气，单纯依靠身体力量很难破开罡境瓶颈，无法修炼元气不啻于在修武一途被判定死刑，这是修武界公认的事实，而那样的话报仇也便只能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借酒浇愁自暴自弃，以致后来这便成了他潜意识中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和挡箭牌。
原来因果循环，自己恰恰颠倒了因果的位置。可是如果流境初阶不是自己的极限，自己的极限又在哪里呢？最要命的是命运根本不给自己寻求答案的时间呀。
“少爷是聪明人，可越是聪明人越容易钻牛角尖。少爷要做的就是放空自己，忘了经脉暴动忘了元气忘了杀劫，忘了报仇甚至忘了生死。将所有统统抛掉，什么都不要想，让一切重归起点，从零开始！”杆爷顿了一顿道：“修炼一途挑战与机遇共存，但你若不敢迎接挑战，便也无缘抓住机遇。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你只有先伸出手来，才能赢得与命运握手的机会！”杆爷一副高人模样，俨然与其身高成正比。
“啊啊！”老乌龟伸出两个大拇指不住点头，随后双臂在胸前一横，强横的气势勃然而起，一个龙龟的虚影在背后浮现而出。老乌龟在胸口狂擂两拳，又是冲霸宁连竖大拇指，意思是看老乌龟都行，少爷肯定行！
“从零开始……”霸宁苦涩一笑，这话怎么听着如此悲壮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