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房间内传出几声压抑而低沉的咳嗽声,若不是霸宁这几天对咳嗽声分外敏感几乎无法听见。
“瑾姨?”
不知为何近一年来瑾姨身体每况愈下大不如从前了,每每想到这些就让霸宁心中隐隐作痛。
苏瑾年轻时被霸岳从马匪手中救出后便始终跟随霸岳身边,一直都未婚嫁。霸宁就是苏瑾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虽然霸宁吊儿郎当鲜有正经,却从来都对苏瑾敬重有加,不敢有丝毫忤逆,在潜意识中他一直将苏瑾当做母亲来看待。
“自己近来状况频频,瑾姨竟然忍着没来看过自己,实在有些太不正常了,难道瑾姨也出了什么状况?”霸宁不敢继续想下去,几步来到门前推门进去。
“瑾姨。”霸宁望着妆容素淡半倚床头的苏瑾亲切喊道。
“宁哥儿来了,快过来坐,让瑾姨好好看看。”苏瑾将枕头在背后垫了垫靠着坐起,沾染鲜血的手帕不着痕迹的掩在身后,浅笑着温柔招呼。
“瑾姨,还是喊我宁儿吧,宁哥儿听着怪别扭的。”霸宁摇着苏瑾手臂撒娇,也就是在瑾姨面前,他才可以放下所有负担,毫无顾虑的真情流露。
“宁哥儿都长大了,不能再直呼宁儿了,再说那几个丫头叫的也怪好听的,我就跟着叫了,挺好的呀。”苏瑾宠溺的拉过霸宁的手。
“宁儿就算长大成人,就算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了,也永远是您的孩子呀,瑾姨。”霸宁望着苏瑾憔悴的脸颊心中隐隐作痛,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已经浮出了细细的鱼尾纹,几天不见瑾姨怎么苍老了这多?
霸宁手指轻轻为苏瑾拢了拢蓬乱的发丝,素来注重妆容的瑾姨竟然连头发也懒得梳了,可见其身体状况有多么糟糕。
苏瑾欣慰笑笑,道:“就你嘴巴甜。瑾姨这几天身上重了些,没有过去看你,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在外面任意胡闹了。有什么不痛快就过来跟瑾姨说,别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哦,还有酒一定要少饮,小小年纪饮太多的酒太伤胃了……”
“这就是瑾姨,自己身体都这样了心里记挂的却永远是自己。”霸宁心里一阵酸楚,握着苏瑾的手哽咽道:“瑾姨你别说了,安心休养为重,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这才是瑾姨的好孩子呢。”苏瑾眼睛弯成月牙,抚摸着霸宁脸颊道:“若是能看着宁哥儿一天天长大,直到成家立业顶起一片天来瑾姨也就知足了。”
“瑾姨,您一定长命百岁,等我以后有了孩子了,还要瑾姨帮着带呢,宁儿可不许您这么早就享清福甩手不管了。”霸宁扑在苏瑾肩头,眼泪无声滑落。
苏瑾轻拍着霸宁脊背,霸宁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掠过,她一生未曾育有自己的子女,霸宁就是她的全部,如果自己的命可以让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她将微笑着去面对死亡。
“好好好,瑾姨答应你,瑾姨怎么舍得丢下宁哥儿不管呢。”苏瑾的嗓音中也带了一丝哽咽。
一股无名怒火在霸宁心中腾地燃起,咬牙道:“这些无良庸医,非但没有将病治好,反而越医越重,这帅府我看他们也没有必要呆下去了,我这就将他们全部赶走,然后传榜江湖召集天下名医,一定要将瑾姨的病治好。”霸宁霍得起身往外就走,却被苏瑾一把抓住,佯怒道:“宁儿不要胡闹,瑾姨的病跟他们没有关系,你以后不要再凶他们了,一个个成天提心吊胆怪可怜的,再说瑾姨这不是好好的吗?”苏瑾下床转了个身故作轻松道。
霸宁伸手为苏瑾擦掉眼角挂着的一丝泪花,心痛道:“瑾姨眼角都有鱼尾纹了呢。”
苏瑾微微一愣,心里一声叹息,是呀,岁月不饶人,转眼已是人老珠黄,不知那人是否也也曾留意自己一去不再回的青春?为一人守望一生,自己是不是太傻了呢?
苏瑾嘴角漾起一缕笑容,摩挲着霸宁脸颊道:“是呀,瑾姨都老了呢,所以宁哥儿你一定要快快长大,瑾姨也就放心了。”
苏瑾凝望着霸宁眼睛一字一句道:“宁儿,答应瑾姨,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不要伤心,好吗?”
“瑾姨您这么是怎么了?干嘛无端如此伤感?”霸宁感觉瑾姨好像话中有话,总是没有将话说尽似的。
苏瑾转身回头,任由泪珠轻轻滑落,挥了挥手道:“没什么,瑾姨有些累了,你回去吧。”霸宁下意识抓住苏瑾的手,忐忑道:“那瑾姨也要答应宁儿好好的,什么都不要想,我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苏瑾点了点头,轻轻将手抽了出来,霸宁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疯了般发足狂奔而去。
霸宁刚刚离开,霸岳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缓步来到苏瑾门前,抬起手欲要敲门,手停在半空却终于没有敲下去,惟余一声轻轻的叹息在空中袅袅飘散。
刚刚坐定正有所思的苏瑾猛然转头望着门口方向忽然有些紧张,便如豆蔻初开的少女,脸上染了一抹绯红,急忙整了整衣襟,用手指匆匆梳理了一下头发。虽然门外那人动作很轻,但是她却知道来人是谁,因为几十年来,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言一行甚至是一呼一吸,都那样深深地镂刻在她的心底,给了她在这繁华世界孤独活下去的勇气。
然而那人终于还是没有敲门,悄悄地来又悄悄离去,如一缕微风,无声无息。风过无痕,但风毕竟来过了。
苏瑾缓步走到门前,有些期待,有些紧张,终于鼓足勇气拉开房门,远远瞥见在墙角一闪而没的背影。苏瑾愣怔片刻,小小失落过后便是一阵雀跃和窃喜,脸上漾起恬静的微笑,呢喃道:“你说一直将瑾儿当做妹妹看待,那就妹妹好了,瑾儿不贪心,只要能时刻看到你,只要知道在你心中有那么一刻也会偶尔想起瑾儿,就足够了呀……”
霸宁冲进后山的树林中,冲着身树木疯了般拳打脚踢,任由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遍遍问追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身边从来都有那么多不幸?母亲为了生下自己送了性命,水晶和碧玺也是因为自己而死,几个丫头一直陪着自己忍受煎熬,父亲的叹息墓碑上的血迹,现在连自己最为敬重的瑾姨也病的如此沉重,她是那么的温和善良与世无争,为什么竟然连她也不肯放过?是不是只要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所有厄运就会自动消失?大家就会安然无恙?如果那样他死有有何顾惜!可是母亲的仇怎么没办?正如杆爷所说,自己做了逃兵,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母亲?!
“啊!”霸宁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喑哑嘶吼,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入松软的泥土里去,任由泥土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折磨自己?难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承担这些?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没有人能回答他。
胸臆憋闷的欲要爆炸,脑海中一片空空荡荡,霸宁起身再次发足狂奔,出了树林过了山坡,一路奔到澄雪湖衣服也没脱纵身跃了下去。
澄雪湖水终年冰寒彻骨,常人根本难以适应,倒是霸宁从小便是在湖水里泡大的,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他就会在湖水中一呆半天,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霸宁游啊游,直到精疲力竭方才停了动作任由身体在水中慢慢沉了下去,这一刻湖水仿佛不再那么冰冷,眼前水面上的光亮越来越远,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的黑暗。这感觉就像重回母亲腹中等待着新生,又似摸到了地狱的门槛准备拥抱死亡,原来生和死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一群闪着磷光的小虾在霸宁头顶缓缓游过,就像天上闪烁的星辰。磷虾游过星辰陨落天却依然没有亮,如果一切就在这湖底无声无息的戛然而止也是不错的结局,霸宁闭了眼睛,轻轻吐出一串水泡,伸展四肢放空思想,向着死神的怀抱拥了过去。
几个小丫头毫不认生的围绕在身边叽叽咯咯喧闹,那是儿时大家初见时的情景;画面一转,几个小丫头在挥泪送别,那是水晶和碧玺离世时的情景;又一转,瑾姨在床前端着药碗一脸紧张,那是他生病时的情景;霸岳的叹息大哥的微笑二姐的呵斥纷至沓来,连缀成他十几年生长的轨迹。随之画面又一转,一个少年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那是他筋脉暴动时的情景;悬梁的绳索,奇怪装束的黑白兄,浅笑的如玉,泪眼婆娑的陈冉冉,拿刀紧追的蓝汐姨,一闪一闪的在脑海中跳动着,真是奇怪,一个人临死前竟然会想到这些。
霸宁继续往下沉沦,这澄雪湖深不见底似的,身体中的气泡被一个个压榨干净,胸口仿佛压着一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宁儿……”霸宁的意识渐渐恍惚,是谁在耳边轻声呼唤?
“宁儿……”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逐渐清晰,微笑着轻声呼唤,向他递过手来,是母亲。虽然他从未见过母亲的容颜,但这张脸却在他脑海中刻画了千万次,她是那样温柔,那样美丽,那样光辉!
“娘!”霸宁伸手抓去,霍得睁开眼睛。
头上时黑黑穹顶如盖,他正在向黑暗更黑处滑落。
“坏了,竟然误打误撞陷入了无底黑洞之中。”霸宁手忙脚乱连蹬带刨一时狼狈至极,清醒之后强烈的求生欲将他搞得瞬间乱了分寸。人总是这样,明明是你主动拥抱死亡,但真正当死亡来临的一刻却又往往后悔,拼命的想要回归光明的怀抱,却已经为时已晚,只有在懊丧和绝望中迎接死亡的审判。
这个深不见底的隧洞可谓澄雪湖中最为神秘的所在,虽然霸宁水性卓然却远未探测到过其真正的极限,每每当他潜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一种极度心悸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让他再也鼓不起勇气潜游下去。
霸宁拼命回游,身子却更快的往下坠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往下拉拽着他。霸宁张开嘴巴开始被动灌水,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刚刚清醒的意识又逐渐模糊。霸宁有些懊丧,后悔自己的冒失,然而一切都已晚了。
“不行,绝不能这样窝囊的死去!”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霸宁本能的奋力挣扎,动作却越来越慢,感觉整个天地都逐渐静止下来。
霸宁意识飘飘荡荡,隧洞的更深处,绝望的黑暗中仿佛有一丝幽亮闪起,霸宁灵魂被那股幽亮吸引着往下坠去,幽亮中隐隐出现了两扇古朴的大门,门额上模糊写着几个大字:生人勿近!
涅槃戒指闪了几闪,霸宁脑袋一阵刺痛,有声音突兀在脑海响起,“靠!作死别带上老子!老子好不容易就要破开封印,可不想就这么毁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