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深夜了,而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从舷窗向外看去,无论上下左右都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此刻的客舱里面,大多数的人都横七竖八的睡倒了,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睡觉;修斯·塞西尔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端坐在椅子上,双眸紧闭的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沉思的尤利塞斯·克拉克主教,又看了一眼解开了束缚了但是依旧躺在拘束具上,而且盖上了一身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惩戒修士的外套的天青,然后站起身,走向了客舱的前端。
他先是穿过了给整艘飞艇提供高压蒸汽所必须存在的动力室,然后从动力室另外一段的一个小门走了出去,来到了驾驶舱中,这个过程中他很小心的没有惊动动力室里,躺在一张脏兮兮的躺椅上睡觉的轮机长。
大多数的军用飞艇的驾驶室都呈现出一个类似于半球的形状,以方便投弹手对于下方轰炸目标的观察,而逐光者当然也不会例外。整个驾驶室的造型就如同一个透明的球,用高强度的金属与钢化玻璃覆盖着。两条的镂空框架的通道向左右下三个方向延伸,分别延伸出三处操作台,左右两处分别是属于舵手与舰长的位置,而下方的则是兼职了投弹手的通讯员的位置;在更大型的飞艇上,通常投弹手与通讯员的位置都是分开的,而逐光者明显没有这份空间与人员编织上的余裕。
此刻驾驶室中的三人只有舵手在醒着,船长和通讯官都放平了椅背在睡觉,只有穿着主色调为灰蓝色的天空骑士团制服的青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脊背挺的笔直,在目视着前方的黑暗。
“晚上好。”
修斯·塞西尔打着招呼,而注意到背后的开门声的舵手这才回过头,看到了暗红色的灯光的照明下的修斯·塞西尔神父的脸。
“晚上好,塞西尔神父。”
舵手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在胸口画了一个圣光之环,而修斯·塞西尔也回礼。
“没什么问题吧?”
修斯·塞西尔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镂空的金属框架上上铺设的木质地板,走到了舵手的身后,此刻的舵手已经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盯着眼前的仪表和面前夜空中的黑暗。
“目前飞艇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这种程度的降雨还在飞艇的可承受的范围中,各种监视数据都很正常,我们正在十分平稳的一路向西飞行,目前应该已经抵达了帕萨帝国的境内。”
帕萨帝国是圣盟核心的七国之一,坐落在圣盟国土的最东方,拥有七国最大土地面积与耕地面积,是圣盟主要的粮食产地与兵源地。
舵手的声音很轻,同时在说话的时候瞟了一眼躺在自己右手边的舰长,和躺在自己下方的通讯员,又倾听了一下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确定自己没有打扰到他们。
修斯·塞西尔的目光扫过了青年面前的仪表,各式各样的表盘与滚动式的数字读数几乎把他面前和手边的每一寸空间都占满了,这让这个青年看起来不像是在操作飞艇,倒像是一个正在身处钟表店里的匠人一样。
“但是这场暴雨并不是毫无影响,自从升空后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一切与地面的联系,也没有任何参照物乙确定现在的精确方位,只能依靠指北针来飞行;目前地面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而我们也无法找到他们;虽然我们作为异端裁判所的成员并不需要备案就可以自由的出入边境,但是个人认为还是寻求一下联系会比较好。”
说着,他的话一顿。
“不过舰长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继续穿过这里,维持当前的高度。我们的飞艇没有加压与升温的措施,强行爬到雨云的上面的后果会非常的严重,降低的话又有撞山的可能。”
“按照你们的舰长的意思来。”
“明白。”
见修斯·塞西尔并没有借着他是自己的上级的身份随意命令自己的打算,舵手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放在一根操纵杆上的手松开了,然后放在了座椅的扶手边上。
“就是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吗?”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
“可以给我一个大致的范围吗?”
“稍等,塞西尔神父。”
一边说着,他解开了手边被一段宽皮带固定在架子上的厚厚的活页书籍,将其摊开在膝盖上,然后拿起了一旁的一盏拖着两根软管的热石灯,拧动了灯棒尾端的一个小小的阀门;伴随着一阵细微的嗤嗤的声响,顿时,昏暗而柔和的昏黄色灯光亮了起来。
他一手拿着热石灯,一手快速的翻动着膝盖上书籍,最终停在了某页。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里、或是这里。”
他一连翻过了六页,每翻过一页就会用两指压了压书脊两侧,总共覆盖了足足十二面的地图册。
“我们现在应该就在我指的这些地方中的某处,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在顺风飞行还是在逆风飞行,摇摆不定的侧风究竟把我们吹往了哪个方向。我已经计算过外部仪器的测算与引擎输出的理论速度的差别,所以这个已经是我们目前所能够得到的最精准的数据了。”
飞艇的空速与相对速度的差别比起飞机,大的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飞艇想要像飞机那样在大雾和黑夜之类的能见度极其低下的环境中纯粹依靠仪表飞行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预计还要飞行多久?”
“按照目前的速度的话,大概还需要十二天左右,前提是在明天白天或者明天晚上就能飞出积雨云,否则我们需要准备两周,甚至两周半来完成这场返程。”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人知道这片积雨云究竟有多大,就是是预言者们也没有提前告知过他们这行人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场恐怖的大暴雨。
“不过幸运的是这只是一片雨云,不是雷雨云,真理局的给飞艇准备的防雷击装置还在测试中,还——”
一道刺眼的白光在这个时候划破了黑暗,瞬间就照亮了驾驶舱内的所有人的脸,连本来漆黑一片的大地也显露出了本来的颜色。
“……没有装备到我们的飞艇上。”
“轰隆隆隆隆隆——”
刺眼的闪电叠加上刺耳的雷声,顿时飞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醒过来了。
“看清下面的地形了吗?”
修斯·塞西尔看着自己的脚下的玻璃屏罩,即使刚才的闪电只是一闪而逝,他也大致的看清了自己的脚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非常的适合各种飞行器的降落或迫降,而不用担心在滑行的时候撞到什么不该撞的东西。
“嗯,看清了……”
年轻的舵手感觉此刻的自己身体僵硬的简直就像是一具木乃伊一样。、
“那么全速降落吧,有问题吗?舰长?”
修斯·塞西尔微微的加快了呼吸,他望向了一旁已经醒来的舰长,以及在再一道闪电劈下的时候被照亮的,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脸。
“全速降落!全速降落!快快快!我们要落到地上!”
没有戴天空骑士团的标志性的蓝灰色圆筒帽的舰长声音有些扭曲的大喊着,他一边喊着,一边在黑暗中扳动了手边的数个操纵杆,然后又用食指拨动了数个小小的拨杆,接着又拧动了几个阀门,最后狠狠的砸了几个按钮。而修斯·塞西尔看到自己面前的,舵手手边的对应的开关也在飞快的动了起来,和舰长的操作保持着一种同步的状态,即使舵手的手并没有任何动作。
而后伴随着一阵奇怪的响声,和如同压缩机放气般的啸声,整个吊篮都开始了一阵颤抖,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重力在减轻,就像乘坐上了一个正在快速向下行驶的电梯上一样。
“帕克!你她娘的给我滚出去!你她的妈呆在那里想死吗?!”
舰长在对着看起来似乎被吓懵了的通讯员大声吼道,一边吼着一边拉上椅子上的安全带。
“啊啊啊……是!”
吓坏了的年轻人愣了好几秒,才连滚带爬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爬上了平台,然后跑向了客舱。
为了更加优秀的视野,通讯员兼投弹手位于突出的半球形的驾驶舱的最底端,这是整艘飞艇视野最好的位置,也是万一飞艇失去浮力后滑行迫降时第一个死的位置。
“圣光在上保佑我千万不要出事圣光在上保佑我千万不要出事圣光在上保佑我千万不要出事……”
舰长抬起手,打开了头顶的热石灯,顿时昏黄色的灯光打在了他面前的操作席上;他一边低声的快速的不断祈祷着,一边拿起手边通过一根长绳系在操作台上的手写板,快速的翻过几页,然后抽出一支用长绳系在手写板上的笔,快速的在几行小字上打上勾,然后重新抬起头看向了一望无边的黑暗,伸手再次改变了十几个开关的状态,又低头哗哗的翻过了几页,再次改变了几个开关的状态,并在这个动作的过程中回头望向了修斯·塞西尔。
“塞西尔神父,请你回去客舱并系上安全带,这里很危险,如果我没有控制住下降速度撞向地面的话,你没有固定住身体的话会飞出去的。”
然后他随手把手写板扔到一边,不去看自己身后的修斯·塞西尔神父是否按照自己的命令去做,然后双手放在双手边的推杆上,缓缓的向后拉动。
“稳住稳住稳住稳住——”
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点点的将节流阀的推杆回拉,于是此刻的飞艇,固定在气囊上的巨大的螺旋桨的转速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就在即将彻底停下的那一刻——
“轰隆隆隆隆隆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舰长感觉整艘飞艇猛地向侧面一飘,他被安全带勒的一下子有点喘不过气,同时飞艇上的可感重力也在进一步的降低;在缓过神后,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前许多的金属器件上都跳过了丝丝幽白色的电火花,然后仪表台上数个代表着气囊气压的表盘正在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时针回转,并且旁边的指示灯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即使逐光者飞艇的气囊里填充的氦气这是一种不可燃的气体,但这也不是它能够在不装备法拉第笼的情况下硬接闪电的理由。
“*圣盟粗口*”
舰长的嘴里下意识的就飙出了一句马赛克。
“轮机,加压加压加压!!!”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身后蒸汽机的啸鸣声——更加高效的燃料已经泵入了燃烧室,同时纯水仓也混入了某种低熔点高膨胀效率的液体,这超出设计范围的高温高压换来的是短时间内功率的上升,同时也意味着这么用一次以后整艘飞艇所有的管线都需要拆开清洗一次,而且整部蒸汽机都需要大修。
——但是这种爆发模式就是为了这种生死危机的紧急关头而诞生的!
压缩的氦气快速的从吊篮夹层中的气罐中被释放,但是舰长面前的仪表盘上的气压表也仅仅只是回跳了一下,然后继续开始了缓慢但坚定的逆时针的旋转。即使整艘飞艇的大气囊里其实是由多个独立的小气囊组成的,但是当一次性受损的气囊足够多的时候,目前储备的备用的氦气就算全部释放出去也已经是杯水车薪。
“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扔出去!”
他一边大喊着,一边敲下了旁边的一个开关,顿时挂在吊篮的外侧的几十个黑色的,大概半人多高的沙袋都被释放了出去,坠入了下方无边的黑暗,于是飞艇下坠的速度似乎微微放缓了。
“没用的东西都扔出去!”
轮机长也在大喊着重复他的话,让他的命令能够抵达到乘员舱;即使他作为一名小型飞艇的舰长,在圣盟中的实际地位要低于神父的,更别说后面还坐着一个主教,但这种时候哪怕后面坐着的是教皇也必须要听他的命令——因为这艘是他的船,他是专业的,想活命就必须要听他的!
“舰长!我们的下降率太高了!”
舵手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握着地图册的手还在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
他大声的吼着,然后他的双手再次放在节流阀的推杆上,想要将节流阀拉到百分之零,然后……拉不动。
“加速!”
尽管舵手的脸色惨白无比,但他还是按住了手中的节流阀推杆,并且大声的吼了出来,而舰长立刻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
“你他妈的不给老子解释解释你放的什么屁老子做鬼都要杀你了个狗闸总!!”
“往上飞!上!”
“他妈的飞艇的引擎是固定在气囊上的的啊怎么往上飞!!我们不是他妈的他妈的狗娘养的他妈的九州的他妈的铁鸟!!”
“俯仰舵!”
“……”
于是一脸暴怒的舰长愣住了。
“我们有俯仰舵?对……我们有俯仰舵!我们有俯仰舵!我们有俯仰舵!”
“轮机,告诉后面那群他妈的……呸——!告诉后面那群人,固定好自己!别他妈的掉出去了!我们要爬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