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又一发的照明弹在空中炸开,然后被快速滑行的飞艇抛在了身后。手持发射器发射的照明弹并不算明亮,但是至少让舰长与舵手两人能够看清大致的地面与飞艇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够了!塞西尔神父!你快找个地方固定好自己!”
直到舰长开始大声的喊道,坐在驾驶舱被爆炸螺栓炸掉的舱门旁的修斯才扔开手里的步枪,然后伸手拉下了通往动力舱的舱门旁的一个折叠座位,坐了上去并固定好自己——这是一个通常情况下是给实习的舰长或实习的舵手使用的座位。
翘着头,维持着高速滑行,与相对而言较低的下降率的飞艇的第一个接触地面的部位是位于气囊上的下垂尾,充气的垂尾连同内部的金属骨架几乎接触地面的瞬间就已经折断了,同时带动整个气囊中的骨架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然后吊篮也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甚至能够将坐在座位上的人不断的抛飞,然后又不断的被安全带给拉回来。
舰长和舵手两人同时死死的握着节流阀:
“收!收!收!”
“嘎嘎嘎吱——!!!”
非常刺耳的金属骨架变形的声音,通过气囊内部的制成骨架传递到了驾驶室中,然后紧跟而来的是第二次的剧烈的抖动。
“咚!!!”
所有人同时感觉自己身处的飞艇猛地向上抬头,然后是第三次抖动……不,这次已经不是抖动了,这次是直接的撞击!
气囊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被折断了,所以吊篮的尾部直接撞到了地上!
那个瞬间,吊篮内所有没有被固定或是固定的不够结实的东西全部被震飞,所有的玻璃一块不剩的全部震碎;而舰长被安全带勒的眼睛几乎都凸了出来,然后干净利落的昏厥了过去。
“收收收收——!”
在没有舰长制衡的情况下,年轻的舵手猛地将节流阀拉倒底,拉到了反推的档位。
“噗噗噗噗嘭!!!!”
舵手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视野里能够看到的两个推进器突然配出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接着响起了刺耳的爆炸声;然后还没等脸上被激射而出的玻璃碎片打出了数道血痕的舵手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紧随着的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的直接撞击!
终于他也失去了意识,双手从节流阀的推杆上松开,无力的垂下,又不断的被甩飞。
……
雨依旧在稀里哗啦的下。
大地一片黑暗。
濒临坠毁的飞艇带着显眼的火光一路向西飞行着,划出了一个漫长的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坠落的命运,砸在了地上;整艘飞艇断成了两截,两截之前隔着数百米,而抛弃的压载物与重物,还有破碎的残骸更是蔓延了数公里之远。
那道闪电击穿了飞艇的气囊,又引燃了燃料的储存罐,引发大火,但是在飞艇最后的时刻里,大火已经不是他们第一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们已经尽力了。
在一片黑暗中,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裙,右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有着一条漂亮的白色麻花辫的女孩躺在那里,躺在泥土之中,但是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纯白色的长发都被黑夜给弄脏了。
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想要呼吸,但是几乎吸不进去任何空气……胸口好闷。
不疼,真的不算疼,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是问题是身体,身体……动不了了。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很好,还有触感,脚趾……还有感觉,我还没残废,脊椎应该没受伤,我还能……动。慢慢来,慢慢来,只是摔懵了而已,慢慢来。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暗红色的,在黑夜中反射着幽幽的绿光的眼睛看着天空上落下的雨水,然后一滴雨突然砸进了她的眼眶。
眨眼。
天青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最后的时候,自己拉着巴克尔,然后……突然颠簸。
自己脱手了,无论抓着巴克尔的手还是自己抓着吊篮内部的固定物的手,然后巴克尔和自己都飞出了飞艇,掉到了地上,然后特别有搞笑动画风格的在地上滚了几十圈才停下。
但是,现实可不是搞笑漫画啊,自己从多少米的高空落下的?三四米?十来米?如果不是这个身体确实体质非常优秀,自己的体重也十分的轻的话,自己绝对是死定了吧?
天青还是稍微有一点关于什么是科学什么是魔法的B数的。
她扭过了头:
“呼——啊咳咳!!咳咳咳!!”
她用力的咳嗽了起来,把呛进喉咙中的雨水给咳了出来;然后从指尖到小臂,从小臂到身体,一点点的将身体的知觉唤回,一点点的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尝试着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扭曲的左臂,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只是胳膊断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又坐了好一会,才步履蹒跚的站了起来,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捂着受伤的左臂望向了四周。
除了飞艇坠落的方向冲天的火光,看不到任何人造的东西;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找不到任何人类或城市存在的痕迹……至少在目前的可视距离中找不到。
这里是无人区吗?如果是无人区的话就惨了,自己的野外求生课的成绩可是不及格啊……虽然我好像没上过这种奇怪的课来着。
然后她就这么往那里走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她经过了飞艇的气囊的后半截旁边,在旁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劳埃德……达勒。”
这是直接负责抓捕自己的两名惩戒修士之一,也就前文提到的龙套乙;只是此刻的他再也没法对自己做出任何厌恶的表情了,他躺在一个水洼里,他的全身看着都软趴趴的,不知道究竟断了多少骨头,内脏又碎成了什么样子。
天青大口的喘着气,跪坐了下来,伸出手盖上了他仍然兀自大睁的眼睛,然后短暂的休憩了数秒钟,低头用牙撕开了自己手上的绷带。
伴随着片片绷带的飘落,最终光洁的,看起来从未受过伤的右手暴露在了空气中。幼女活动着这只手,然后用它拉着劳埃德·达勒的风衣后领重新站起身,在大雨中拖着他的尸体向飞艇的残骸走去,深一步浅一步的前行着。
虽然现在是一个逃跑的大好机会,但是现在如果自己逃跑了的话,绝对会被饿死的……毕竟她不能奢望再一次遇到白茗姐妹那样的人。现在,我还是应该跟着他们;逃跑不应该是现在,接下来再继续寻找机会。
最终天青回到飞艇的残骸旁边的时候,大火已经被大雨浇灭了,一盏暗淡的油灯是这里唯一的照明;可以看到此刻所有幸存者与尸体都被清理了出来,场面看起来非常的沉默。
“妾身……把他带来了。”
亚当斯·史密斯——也就是龙套戊,和勃朗特·史莱特——也就是龙套己,两个人从飞艇的残骸下走出;他们没有戴着风衣上的兜帽,两人的一头金发与棕发都被雨水完全打湿了,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他们走进了雨中,然后把劳埃德·达勒的尸体给拖到了另外几具尸体的旁边,并排放好。
而在他到来这里之前,这里已经摆放了五具尸体了,而且尸体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天青的目光扫过所有的幸存者,然后排除出了这五名死者都是谁。
不包括我的话,飞艇上总共载有十七人,我认识其中的十三个,而现在的幸存者中我有两个不认识的,就是说死者中有两个是机组人员。
剩下的三具尸体的话——
惩戒修士,卢·卡特。
惩戒修士,郎曼·纳尔森。
蒸汽骑士,诺斯·邓肯。
巴克尔坐在六具尸体的旁边,他的头盔被他摘掉扔到一边,此刻已经被灌满了泥水,但他也好像毫无察觉一样。
——自己这么体重轻肉体强度这么高的人从高空落下都摔断了一条胳膊,这人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果然他身上的蒸汽铠甲也不是单纯的蒸汽朋克式的装备,也带有惩戒修士的风衣上的那种魔幻的能力吗?
而修斯神父站在她的身边,昂起了头,望向了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
“送他们走吧。”
尤利塞斯走到他们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于是剩下的所有幸存者们也都围了过来。蹲在了尤利塞斯的主教的身后。低下了头,然后双手十指相扣。
只有巴卡尔仍然呆呆的坐在那里,坐在雨水中,一动也不动。
他很悲伤。
即使那只是一个背影,天青也能看出他的悲伤……这无关天青是否会了解一个人,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那种悲伤的氛围实在是太过浓郁,此时此刻就算是一个乐天派的傻子看到了他也大概会选择沉默。
“哗哗哗……”
所有人同时单膝下跪,除了呆呆的站着的天青和坐在雨中的巴卡尔。
“啊——哦——伊哦——”
尤利塞斯低下了头,双手扣在一起,抵在唇边;然后他张开嘴后,吐出的是某种天青从未听过的语言;这种陌生的语言每个音节都很长,又有着平缓却又丰富的音调变化,像是在唱歌一样。
然后所有的幸存者,也跟着尤利塞斯轻声的唱了起来。
天青静静的看着他们,然后抬头望向了天空,片刻后重新低下了头。
“走好。”
然后抿紧了唇。
天青一边说着,一边右腿后退了半步,然后低下了头,左手软软的落在泥水中,右手虚握,抵在唇边,然后有些生疏而笨拙的,颂念起了里德·拉斐尔教给自己的祈祷词。
虽然我并不信仰你们圣光什么的神,但是在你们死亡的时候,至少要用你们的信仰送你们最后一程……这无关于立场与身份,只是为同为智慧的生命的消逝而产生的悲伤。
“我们在天上的神哟,原初的光与热……”
她用通用语,声音很轻的咏颂着;具体的用辞和里德教给自己的略有出入,但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样就好,虔诚的心比任何祈祷词都重要】
她的手攥紧了,然后无形的风突然打着卷,吹过了这里每一个人的发梢,吹过这里的每一个人的衣角,吹过这里的每一个人眼角的泪。
“愿人们皆咏颂您的名,愿您的意志行于地上,如同行于天上……”
虽然我并不信仰你,而且你还想杀了我,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神明的话,那你至少要让你的信徒安息吧?
“……在此我恳求您,让他们安息吧。”
无形的光出现了。
第一个人注意到了飘过自己的眼前的光屑,不规则的,好像没有厚度,大概小指甲盖大小的光的碎屑打着转,飘过了他的眼前。
他抬起头,想要找到这光的出处,然后他看到了半跪在人群后面的天青。
她的身体被无形的光照亮,被打湿的黑色连衣裙贴在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的柔弱而引人恋爱;她后脑半散开麻花辫在此刻终于完全散开了,长长的白色长发被无形的风托起,即使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却也毫无阻碍的飘动着。
许许多多这样的光屑,从不知道多高的天穹之上落下,落到她身上,或是打着转的围绕着她飞行,像是光做成的蝴蝶一样。那些蝴蝶在围绕着她转过一圈或数圈后,穿过了人群,然后落在了六具尸体上面,然后又纷纷扬扬的飞向天空。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身边的异常,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这些光之碎屑,或者说:
光之蝶。
圣歌的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了。
尤利塞斯和修斯也睁开了眼睛,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然后回过头,看到了天青身边环绕着光之蝶。
“圣……女?”
两人的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