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梨花开了便是春天到了,第一声蝉鸣便是夏天到了,有一片枯黄的落叶便是秋天到了,你看到漫山白茫茫的雪,便是冬天来了。
这些都是钰师兄告诉我的。
“小师弟,你说你要是能听到,会利落的说话就好了,师兄也不用每天都慢吞吞的说话,有时候怕你看不懂还要连手带脚一起比划,师兄心累”。
我看着师兄睁着圆鼓鼓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着这些话,时不时还做个鬼脸,那模样,好笑极了。
“师弟啊,你笑什么,你看看你,堂堂男子汉,今年也是及竿之年,这个头怎么还没有到我肩膀,看你平时吃的也挺多,大师兄那一份有时候也让你吃了,我的那一份你也没少吃,怎么不长个子,尽长肉,你看你那脸,跟二师兄烙的大饼一样。”说着便拿出一个包裹“给,这是我去山下布药时,村民给我的梨花酥”。
我接过那个包裹,还没打开,梨花的香味扑鼻而来。
师兄走到我身边,弹了一下我的鼻子“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我竖起大拇指,做谢谢状后大口吃了起来,完全将师兄抛诸脑后。就在这时,师兄忽的站到我眼前,用他的衣襟擦拭我的嘴角,我怕极了,不仅仅是怕,我盯着师兄的眼睛,比我见到的黑还要黑,像深渊,望不穿,让人痴迷,怪不得天上那些个仙子们天天都要跑来蓬莱山看师兄,原来师兄竟生的这般好看。
“你看看你,一点也不知道干净,你长大后,有哪家的女子肯嫁与你。”
我推开师兄,顿时觉得脸庞热的慌,将手中未吃完的梨花酥一股脑塞给师兄,转身就跑。
我知道师兄肯定又在后面追着我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师兄名唤尘钰,是师父坐下年龄最小,也是天赋最高的,一双眼睛生的极亮,是天宫仙子朝思暮想的对象,据说,王母娘娘的外甥女想嫁给钰师兄,当场就被钰师兄回绝了,理由是,要成为战神,造福苍生,不能动了其他心思,王母娘娘的外甥女哭了好几天,以至于后来见了钰师兄,恨不得活吃了他。
我问过钰师兄,是不是真的不成婚,真的要当战神,钰师兄弹了我的脑门,说,我不喜欢他,没有缘分怎能成婚,就算她是王母娘娘的外甥女,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娶她吧。
后来师父闭关,我便由大师兄照看,奈何大师兄事务繁忙,无暇顾及我,我便成天跟着钰师兄厮混,有时去九重天看织女,有时偷二师兄的酒来喝,有时将大师伯的坐骑锁住迷晕,有时就坐在九重天上傻傻看着三十三重天,师兄跟我说,三十三重天住着一个很厉害的神仙,他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神仙,我看的云里雾里,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非黑即白,没什么意思。不过我更想去的地方,是凡间。
师兄,我们去凡间吧,我比划着,师兄看懂了我的意思,刷的站起身来“不能去呀,我们没有掌门师父的命令,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我看着师兄手舞足蹈的样子,可笑极了,我真的好想告诉他,他的唇语我都能读懂,实在是不需要连手带脚的比划。
师兄大概是看到我的沮丧的样子,顿了顿,慢慢的说,过几天中元节就是你生辰,掌门师父们都不在,我们可以偷偷下山。
“我想捏糖人,放花灯,戴面具,吃梨花酥,喝桂花酿”。
“好好好,都依你,不过你一定到时候要听我的,不能随便乱跑”。
那一年,我从未如此想过生辰,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实在煎熬,二师兄厨房的饭菜也觉得不香了,就算是做了我最喜欢的猪蹄莲藕粥,我也觉得味如嚼蜡,诸位师兄终于不用吃不饱,厨房也终于有余下的饭菜了。
那几日,总有师兄弟比划着生疏的手语,大概意思是,彗夭,最近食欲不是太好啊,师兄弟们练功回来都有饭菜吃了,真是难得。
终于,生辰到了,我和钰师兄按照原定计划顺利的到了凡间,我被眼前人来人往的长街迷住了,这房子,庙宇,灯笼,小吃,糖人,面具,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还有这么多人,男人,女人,小孩,他们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不由自主的挽起钰师兄的胳膊跑了起来。
我们买了好多吃的,还买了糖人,我们放了花灯,我不知道放花灯要许愿,师兄说我傻。
就在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一个买面具的小摊,那天的人好多,师兄拉着我的手,还是会被推开。
“老板,马面具怎么买,
“十文钱一个”
“给我两个。
“哎呦,不好意思这位相公,这马面具被刚刚那位相公买了,您看您还需要其他面具吗?”
“老板,今天我弟弟生辰,麻烦您行行好,再找找,看看有没有?”
“是真没有了,如果有,我老汉还不买给相公您吗?”
师兄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贴近耳朵不知说了什么,只看到唇语说,“可以吗“
我不知道师兄说了什么,我也没有买到马面具,那个老汉送师兄其他的,师兄也没有要。
师兄带我去看杂耍,我就像是被囚禁了千年的老虎,见到新鲜事物就忍不住上蹿下跳,直到猜灯谜的时候,我才安静下来,我被人群挤到舞台中间,猜灯谜的人一个劲的让我念上联,我想开口说话,可是我张不开口,我越沉默,底下的人就越起哄,我依稀看得清楚他们说“不会是个哑巴吧,哑巴也来猜灯谜。”
我站在原地,缓缓的低下了头,手中的糖人也掉到了地上,我想下去,但双腿就像惯了铅一样,一步也不能动。那一刻,我好想师兄把我变不见。
我的眼泪滴在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我盯着那只手,缓缓捡起糖人,目光随之抬起来,是个带着马面具的男人,比师兄还要高,长发如泼墨,身上有种淡淡的桂花香,他拿着糖人,俯视着我。我注视着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给,你的糖人。”
他大概是知道我听不到,不会说话,所以说的极慢,就当我想要比划谢谢的时候,他转过身,在白锦上写下谜底,至于在一旁伫立的我,早已被大家忽视,众人对其投去崇拜的目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我与他冲散,我想将手中的花灯送与他,以谢他解围之恩,一眨眼已经被人群挤到角落。我看着那糖人,等着师兄带我回蓬莱山,手中突然多出一个马面具。
在我发呆之余,师兄冲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我捏着快要化的糖人,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用手语跟他讲,“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掏出一个马面具,比我手上那个要精致的多。
“你哪里来的马面具?”师兄问我
是刚刚一个男子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等你,突然就到我手里了。
师兄动了动嘴唇“你喜欢哪一个”
我捏捏了师兄的鼻子,比划着“师兄,正好咱俩一人一个,要走了,再不走,要被其他师兄弟发现了。”
师兄怔了怔,戴上面具,拉着我回了蓬莱山。
师兄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心法,教我保命的仙术,奈何我贪玩,仙法也是一知半解,只学会隐身,腾云之术,至于其他的我都没有学会,辛亏蓬莱山的大考小考我都不用参加,要不然每次都是最后一名,丢脸不说,要是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可能要被逐出师门,另寻出路了。
每每想到这,就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留在蓬莱山。
蓬莱山的岁月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虽说只有钰师兄与我最要好,但是其他师兄弟对我也挺照顾,没有刁难也没有排挤,偶尔就笑笑我是凡胎肉体,不会说话,以此打发无聊的日子,我呢,也不在意,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我也给自己封了个神仙,名唤逍遥仙,蓬莱山只有一株常年不开花的绿梅知道我的名号,是我常说与他听,反正据师兄说,这株绿梅自我来就没有开过花,师父索性就将它放在我的房间里,大概也是凡间来的物种,与我一样,受不了仙界的仙气,我不会说话,听不到声音,不辩颜色,它常年不发芽,不开花。这样也挺好,也是一对苦命的人儿哦。
记忆中,师父是很严肃的,不苟言笑,我不太和他说话,师父爱喝酒,说是端茶倒水,其实就是端酒倒酒,师父总是很忙,自我记事起,能见到师父的日子屈指可数,二师伯说我是修习仙术的好苗子,三师叔说我病恹恹的总有寒缠身,修习一些强身健体的仙法也未尝不可,但师父总是严词拒绝,说我是凡人,山中明令禁止不允许凡人修习蓬莱山仙术。
师父虽然严肃,但对我极好,每次我发病的时候,师父都是彻夜不眠的照顾我,等我慢慢长大后,想对他老人家做点什么,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只能好好的酿酒,只要师父想喝,我随时都能端去。
记得那一年,蓬莱山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让原本寂静的山中更加冷清,雪不停,也不消,那个冬天我是最难熬的,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师父命人在我的房间为了一圈火炉,向老君借来火种,日夜守在我的身边,那时候,师父问我,彗夭,若有一天为师不在你身边了,你不要伤心,就像这雪,他总会有消的一天,无论是人与仙,妖与魔,都有大限将至的一天,你是凡人,本是凡胎肉体,活不过百年,彗夭,为师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过完一生,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师父那天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我只觉得很难受,后来雪停了,也消了,一年后的那个秋天,师父便离我而去了,师父离开的太安静,我总是怀疑这是假的,师父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交代什么,对我更是只字未提,我只觉得难受极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咬我,我酿的那些酒,师父都没有喝,我种的茶叶师父也没有见到。
众师兄弟都沉浸在师父离去的伤痛中,钰师兄更是好几天滴水未进,我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盯着他看一看,生怕他就像师父一样,没有丝毫预兆的就离我而去。
再后来,我跪在大殿之上,那个绢衣素冠的男子说要带我走,说是师父将我托付给了他,我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