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她这时发现陈烽正两眼火辣辣地盯着自己,从没这样大胆放肆过
涓涓流归河,一路无断桥。水悠人悠总是情,苦争皆为乐。/把酒对金波,不知却为愁。思作白发却不成,唯有泪双流。《卜算子》
溪水正孱孱地流动,淘气地吻着曲折的溪岸。早晨的阳光跌落在水中,使溪水变成了一条美丽的红绸带,携着微风,粼粼波动,一弯一曲地往前走,岸边的小草小花倒映在水中,打摆子似地抖动着。还有一对倩影,诡谲的流水巧妙地将他们头互相勾过来,相对注视着。
阳光水色同时映在斐斐的脸上,使她面颊凭添娇色。她勾过头来,注视着陈烽,陈烽凝视着孱孱的溪水,沉思着,眉宇间那抹郁悒的神色永远不会消失。斐斐捡起一片土块,向陈烽注视的地方掷过去,于是便激起一个水花。陈烽终于抬起头,嗔怪地看她一眼。斐斐向河心一指,掩饰道:
看你那位嫂嫂,还真具有雅兴呢!
陈烽缓缓地站起身,欲向河边走去,却见丘琼急忙掉转了船头,一直向西摇去了。他只好转过脸来,向斐斐说:走,到那边看一看。
不去。斐斐说着,却早站起身来。
那云雀炫耀似地歇不下动听的歌喉,同时欢快地抖动着修长的翅膀。林中有小鸟齐声连唱。西边的小树地里有雉鸡的叫声传过来,十分响亮,大概是在招引同伴吧。
斐斐一边走,一边拿眼角瞟着陈烽。陈烽抄着手,两臂自然地曲着却不时抬起头来,向树冠上张望,也许是在寻找那正在鸣叫的鸟儿吧。斐斐有句话……一句很要紧的话要与表哥说,但是……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说:
表哥,有句话,很想和你谈谈。
什么话?要紧吗?陈烽转过脸,留住步,疑惑地盯着斐斐。
当然要紧。她垂下头,犹豫了许久,才怯怯地望着陈烽说:表哥,我想……,我想谈谈我们俩的事。
我们俩的事?
是的,我想,我们的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
怎么样?陈烽越发不解。
斐斐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呀!
斐斐靠在一棵弯树的杆上,将一手撅着自己的下巴,只是脉脉地望着陈烽。陈烽就斜倚在另一棵树杆上,与斐斐相对,却把目光望着远方,尽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斐斐十分苦恼,咳,这个人呀,真不理解人。……还是说了罢,闷到何时是个了?还是说了好。
表哥,我想,我们的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因为父亲——可能有反对的意思……。
是么?陈烽莫明其妙地问道。
他说……他说你的家里很穷。还有,他说,其芬在你们家住了一段时间,你们也就从她身上沾了我们家的光了。
是么?陈烽苦笑一下,沉思良久,却侧过脸去:斐斐,这样的话,难道这话也是可以对我说得的?说罢,将询问的目光盯着斐斐那双真诚的眼睛。
当然可以。斐斐果断地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向你说的吗!而且,我也向姑妈说过了。
唉,你这个人呀,真没办法!陈烽埋怨道。
怎么样,难道不能说?斐斐一面说,一面向西缓缓地走去。
当他们走近小树地时,那嘀咕嘀咕的叫声就在前面不远处又响起来。斐斐寻声望去。果见树地向阳那边的一片翻过的田地的地沟里有一个小脑袋露出来,正偷偷地向这边张望呢。于是它不在叫,只是胆怯地耸动着那黑头红冠,样子挺滑稽。斐斐早捡起一片土块,弯下身,悄悄地靠过去。于是,那小脑袋便低下去低下去,却将屁股高高地撅起,警惕地向这边注视着,那模样十分可笑。斐斐远远地便将土块掷了过去,那雉鸡惊恐地抖起翅膀,倏地钻进了小树林,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却早惊起四五只雉鸡,惊慌地飞过小河的那边去了。功夫不大,就有一只野兔从西向东飞快地跑过,却将身子向一边倾着,有一只脚却是在后边拖着的,走过处,留下有血迹点点。接着,就有两只毛色不太好的狗追了过来,它们张嘴伸舌,拉直了身子,没命地奔跑,却终是追不上那只受伤的野兔。陈烽一眼便认出,这原来是堂弟家养的畜生,一向是不认人的。这时果见堂弟一手提枪,一手拎包,满头大汗地追上来,老远便喊道:是哥哥呀,看见我的东西了吗?其实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怎么没有?斐斐忙抢过话头道:两大一小,还有一个提枪的跟着后面跑。
哦,原来是表姐呀!其实,你已经不应该骂我了,因为你快要成为我的嫂嫂了。说话间,堂弟脚不停留地向东一直追下去了。
呸,要死!斐斐向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知什么时候,丘琼带着孩子回家了。小船依旧系在柳树下,数条柳丝低低地垂下来,轻轻地拂着船沿。小船一漾一漾的荡着身子,确是在焦急地等谁来乘它。于是,陈烽便陪斐斐下了船。陈烽只用一只手握浆,缓缓地将小船向河心摇去。这时恰有两只黄鹂飞过来,停在柳枝上,引颈高啭。对岸惊飞数只灰色的水鸟。陈烽不由叹道:果是:“两只黄丽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了。
突然,那两只黄鹂发疯似地绕着柳树上飞窜,似争斗状。
许久,它们终于停留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一只矫健的黄鹂突然跳在另一只娇小的黄鹂身上作交头接尾状,并一面发出吱吱的欢快的低鸣。
鬼东西,在干啥?斐斐不由自主地偷瞥陈烽一眼,尽量装着随便的骂道,接着若无其事地望着远方。
在搞恋爱呗?陈烽不加思索地应道。
人不懂,偏你知道。斐斐望着远方,随口应道。
这时,恰从林中传出一只雌鸠的叫声,分明是在招引同伴,但那叫声却渐渐的急切而焦躁起来,斐斐以手扶住船沿,望着远方,心里却不能平静,就象水面一样,粼粼地起着微波。
哦,啊——!突然,北面河堤的背面响起一个老人的吆喝声,接着,从堤顶蓦地升起数只圆圆的红冠,继而是金黄的扁咀,细长的脖颈,结白的身体。——原来却是一群白鹅,风吹波浪似地争先恐后地翻过河堤,摇摆着肥胖的身体,没命似地向小河内扑下来。一只长颈大冠的大雄鹅,拉长了颈项,欢快地踩着水,不无炫耀地游来游去,紧紧地护住整个鹅群,显然,它是鹅群之首。那边,一只赖下些的雄鹅,突然跳在一只妖小俊俏的雌鹅身上,强行交欢。那只大健鹅发现了便箭也似地扑过去,一口咬住它的脖子,许久不放,这便是对它不规的惩罚。刹时,鹅群都欢快地叫起来,于是,整个鹅群十分混乱。这时,那只小雌鹅便大大方方地游到大雄鹅的身边,一面低鸣,一面点头致谢。那大雄鹅一时性起,便一下跃到它的背上,而雌鹅却十分温顺地勾下头去……
鬼东西,做啥呢?斐斐慌忙别过脸去,狠狠地骂道。
在搞三角恋呗!只是与人类的方式不同罢了。
偏你知道。斐斐突然用手连连的将河水都撩到陈烽的脸上去。陈烽忙用手护住脸:干啥!你干啥!许久,斐斐方才住了手,却见陈烽满头满脸都是水,胸前的衬衫也湿了。斐斐见陈烽的狼狈象,不由嗤的一笑,于是,她抢过浆,奋力向东摇去,可是,那小船却不听她的使唤,在鹅群边打起旋来,倒又引起鹅群的高声叫嚷,几乎闹破了天。斐斐十分慌乱,反而又求助似的望着陈烽。
不行!我来摆。陈烽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将斐斐推过一边,握起浆,紧摇几下,于是,小船飞快地离鹅群远去。
阳光从树顶上晒下来,刺得斐斐睁不开眼睛,于是,竭力向林中一望,便显出十分幽暗来。
北面向阳的河坡上,绿草如菌,野花点点。几小群牛羊在缓缓地吃着草,其间有几只躺卧在那里,懒懒地晒着太阳。牛娃羊娃们都围在一处,捏了混蛋散小珠。此刻,阳光暖暖,河水恬恬,牛羊安闲地吃着草,整个环境一时却让人有一种恬静舒适的感觉。刚才的数幕确实使斐斐的心里很难平静。她斜倚着身子,不时偷望陈烽一眼,便又望着安闲的牛羊沉思了。
这时,一只小牛突然受了惊吓似的东西奔跑,撒起欢来。于是,就引起大群牛羊的骚动。娃儿们不情愿地抬起头看了看自家的牛羊,便又很快地垂下头去,专心去做自己的事。一只膘肥的公牛一颠一颠地跑到一只花母牛的身边,毫不犹豫地抬起两只前脚猛扑上去,于是,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猛然站起来,一面跳着一面欢叫着:嗨,配犊了!嗨,配犊了!
这些该死的畜生,今日是怎么了?斐斐忙垂下眼帘,将上齿压住下唇,只觉满身的血液上涨,头要炸裂似的,早觉晕糊糊的了。她无意的睁开眼,却见表哥两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她忙别过脸去,心跳不能遏止。该死!该死!只低低地骂道。突然,陈烽将小船徭得飞快。许久,却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靠了岸,斐斐似乎已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但她确已无力使自己抗拒,只是将身子软软的倚靠在船舱里。
那柳枝上交尾的黄鹂……
林中招引侣伴斑鸠的鸣叫……
水中争欢的白鹅……
还有,那矫健的公牛举起前脚,突然向母牛扑去……
畜生!畜生…!今日却是怎么了?
她这时发现陈烽正两眼火辣辣地盯着自己,从没这样大胆放肆过。
他两眼中闪着两束欲火。
要弄啥?斐斐狠狠地骂道,口中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该死!
终于,陈烽缓缓地向她靠过来……
斐斐的心突然要跳出来似的,她忙坐起身——但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似的,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了。
突然,她听见陈烽似在自语道:不,不能。陈烽一面低声说着,一面站起身,不小心却一下跌坐在船尾上,至使小船剧烈地颠簸起来。不能,我在还没有决定娶你之前,还不能这样做。于是,他脸色十分难看,内疚地垂下头去。
啊——??你还没有决定娶我?斐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还没有决定娶我?还没有……你这个没良心的!欺骗……!欺骗……!她突然坐起身,两行泪水沿着两颊爬下来,爬下来,她委屈得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