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她狠狠地瞪了陈烽一眼,嚷道:什么都不用说,就知道你不喜欢我!继而冲出门去
骄傲子弟办画展,我来也。莫气我,愁苦,泪潸潸。为一番情深。持水笔。更名位。却为谁?以心来换心。《诉衷情》
近来陈烽终于不愿沉沦于不如意的生活境况,不甘消极,便将从前与柳蔚林同窗同桌时因受他的影响而热衷于美术的技长发挥,每日练习做画,又常想将身边发生的不平之事及自身的经历用手中之笔写下来,公诸于世,于是,他一面练习作文,适时将文稿寄于作家函授部,请求老师给予审批,时常又与柳蔚林切磋,陈烽如此持之以恒,经过艰苦自学,已是稍有成就,竟在省、市的几家小报刊上发表了数篇文稿,另在区文化馆刘馆长的策划、帮助下,就在区文化馆作了一次与柳蔚林合作的画展。斐斐自然是早知道了消息,她便很高兴,一大早就来到了镇上,在文化馆门前等候表哥陈烽的到来。终于,见表哥与柳蔚林并肩而来,她便高兴地迎上去,告诉陈烽自己已来了很久了。柳蔚林望着斐斐,问陈烽道:想必这位就是才女的漂亮的姐姐了?
陈烽说:是的。想必你们已经见过的!
是吗!?柳蔚林嘿嘿地傻笑着,一面把右手插入头发里揉搓着,早使额前的头发弯曲、纷乱得不成样子。使斐斐见了不由发笑,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偏要这样做呢?看把一头本来很象样子的头发给弄得不象样子了,你实在是委屈了它!
嘿嘿——,是吗?柳蔚林仍然是嘿嘿地傻笑着,显露出一副姑娘般的腼腆模样来,使得斐斐咯咯地笑个不住。
他们终于被刘馆长迎进画展室,其实这里的工作早已预先作好了。这时陆续来了不少参观的人们。斐斐却意外地发现表哥与柳蔚林合作的画很多都是柳蔚林的名字写在前面,而表哥的名字总是写在后面,她便很有些不平,于是,她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掏出水笔,在表哥与柳蔚林的名字上打了个改过的符号,就将陈烽的名字拉在了前面,但终于被陈烽发现了,他便过来向斐斐低声说:斐斐,你过来一下。斐斐好奇地望了表哥一眼,把水笔藏在手心里,一时并不想放弃自认为是一种天经地义的工作。陈烽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训斥她不该如此荒唐。斐斐不服,便与陈烽顶撞,陈烽忽然把手指她道:你真不够尊重他人!斐斐见了,甚觉委屈,她将水笔狠狠地向地上一掷,大声道:我哪儿就错了?你竟然这般不知领情!众人投过好奇的目光。斐斐遂把脸面一红,两行泪珠很快爬过韶秀的面颊,她狠狠地瞪了陈烽一眼,嚷道:什么都不用说,就知道你不喜欢我!继而冲出门去。陈烽看了柳蔚林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便跑出去追斐斐。
陈烽追赶上斐斐,用一手拉住她的手臂说:对不起,斐斐,我向你道歉。但是,你考虑过没有?你那样做,是不尊重别人的,会使别人难堪的,你知道吗?斐斐!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斐斐把陈烽的手推过去: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我还知道你是不会喜欢我的!斐斐说时,早用双手把两只泪眼揉得通红。使陈烽不免尴尬,他讪讪地道:斐斐,这与喜欢不喜欢是毫无关系的,完全是两码事!
斐斐怒道:你说没关系,我偏说有关系。她抽泣道: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你的名字被写在后面,我的心里就憋气。她继而又喃喃道:不知是怎么搞的,我的心常常总是乱乱的,我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不会趁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是不会喜欢我的······嘤嘤······
陈烽见斐斐一副委屈的模样,便觉她可怜又可笑,便一面向她道歉,一面劝解她。斐斐终于向他说:去吧,不要来管我,快去料理你们的画展吧!陈烽无奈地望着斐斐沾满泪痕的面颊,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斐斐只好用手推他道:去吧,快去吧!不用来管我。陈烽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回画展室。
柳蔚林走近陈烽,向他低声道:怎么啦?是你欺负她了吧!快不必如此,窈窕淑女嘛,多爱护才是对的哟!陈烽见柳蔚林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把柳蔚林拉到刚才被斐斐改过的那副画的前面,指向柳蔚林道:你看吧,竟然做出这般荒唐事来!柳蔚林方才恍然大悟,不由笑道:这有什么要紧?我们兄弟俩,谁在前面谁在后面都是无关要紧的,关键是她对你有这般爱心最难得。老同学,一定要好好的珍稀哟!
陈烽只是苦笑而已!
斐斐终于把这件事告到了姑妈那里,陈母待儿子回来,便质问他道:烽儿你也就是的,你且说说,你为何老把姓柳的那小子往前面整,而自己呢,又老是往后面缩?斐斐好意为你不平,却又得罪了你,好事都让你给做了,却拉斐斐做了挡箭牌,落得!此刻,斐斐躲在陈母的身后,把两眼怯怯地瞥着陈烽。陈烽见状,只好无可奈何地向母亲摊开了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斐斐真是荒唐而又天真!
陈烽走进卧室兼书房,在书桌前坐下身,拿出一篇文稿来修改,许久,就听见斐斐在角门外喊道:表哥,你的信!陈烽抬起头,转过脸来,见斐斐的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向自己走来。陈烽接过信,道声谢,遂见信封上落款:北京。他便知道是老同学张涛寄来的信。他于是撕开封皮,见其内容道:
陈烽同学:
上次回去在公路上和你见了面,也没谈着话。原说初六去的,因下雨,过后呢,又有各种情况。可是,我无论如何说,你可能也不会相信的。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和体谅我。
我深表歉意。实在对不起你。
我回到北京以后,也没顾上给你去信。什么情况呢?下面把我所属单位向你简单介绍一下:
北京送变电公司第一施工工程材料组,也就是送电施工,是流动单位。比如说:哪儿有工程就往哪儿去。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我们材料组就是先锋。每个工程谈妥后,就去准备材料、施工所用的一切。
这次回到北京以后,公司便让我们搬家到天津市静海县的一个工程处,工作也非常忙,所以给你去信晚了。
我现在一切都很好,虽说工作忙,但也不重,主要是材料管理,月工资一百多点。
你现在都干些什么?还学习吗?哎,在信中也不过只能略谈两句,对于你的一些情况一概不知,惭愧之至……
接信后请代我向旻儿问好,感谢!
同学张涛
85年1月8日
(实为85.5.28)
陈烽看了张涛的来信,不免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
张涛与自己同龄,只是小月份。张涛长了张帅气的圆脸蛋,浓眉大眼,悬鼻方口,两边上下,四只把门虎牙,中等身材,稍胖。
张涛与自己同桌。张涛当时自然是家境状况不太好,他给陈烽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终日穿着一件黑色小袄,也不钉纽扣,他走路时或是站着时总是把小黑袄的两襟相互一掩,双臂相交一抱,再把头一缩。小黑袄从没见上过领,致使后襟往后翘起来,那风便从下面钻进去,顺着脊背和腹皮,往上钻,再往上钻,再从无领的领口处溜走。但是那时他从未觉得冷,也许是那时的寒风很有人情味,很能怜悯人的,张涛终日抱着肩,从没见他病过一次。张涛曾说过:在家里,冬天也只是一条薄薄的被子,因为冷,只好将被子拿去与别人搭伙睡,俗称通腿睡。张涛后来终因生活拮据而辍学,他三思后准备出走,因为没有路费,他只好用耳挖子去挖被父亲钉起来的钱盒子,得手后,他便让好朋友学子送他走。清晨,太阳未出,东天早有一抹桔红色的朝霞,由近而远,色彩渐浅。没有风。树枝头静静地伸着胳臂。整个村子里还很静。小狗躺卧在草垛上,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望了望,又若无其事地伏下去。张涛与学子挎着青草篮子,假装着去割草,当他们来到野外时,就将青草篮子与镰刀一起放进黄豆地里,他们便急急忙忙地赶到小镇上的汽车站。终于,学子将张涛送走了,而他自己却是怏怏地转回头,毫无目的地割了一篮青草,返回了家门。此次,张涛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他父母及村里人的震惊。就这样,张涛使用耳挖子偷挖了他父亲的钱,买车票去到了北京,投靠了在京的叔叔,谋取了一份职业,遂在京赚钱谋生,得以安身。陈烽极为羡慕和赞同张涛敢闯敢干的行为。
后来,陈烽为了成就事业,加上对外界生活的向往,他经过三思,也便决定外出,以考察生活。陈烽决定此行后,便去县文联与一位老师辞行,而这位老师却建议他不要外出,就在家乡收集一个有用的素材,他并将关于这份素材的几盘磁带送给了陈烽,使陈烽甚觉感激。于是,陈烽便放弃了外出考察,连日在家乡收集素材,一面赶写稿子。一段时间后,他便把一部分稿子拿去让这位老师审批,老师很赞同,便说:很好!赶时间写出来,算俺爷儿俩合作的!陈烽回来后,咀嚼着老师那关切的言语,再加上此刻父亲因患支气管肺炎,久治不愈,那脾气自然就变得更坏,陈烽三思后,他便放弃了赶写这份稿子的工作,再次决定外出。他便一面收拾书包、画夹。母亲得知消息后,便是死活不让儿子走。陈烽再三地向母亲解释,只是出去转一转,看一看,顺便收集一些有用的素材,很快就会回来。母亲如何也听不懂儿子的话。她听不懂什么叫“素材”,什么是“树材”,只是不放儿子走。陈烽多次向母亲解释,并说明只要两个星期,便可以回家来。母亲无奈,最后只好放儿子走。她一面看着儿子在整理书包、书籍、画夹子,她一面就为儿子叠好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并一次次地唠叨:在家里有娘爱着护着,出门去,眼看着是难有人疼有人爱的,自己一定要多保重。娘在家里等着你。对,还有斐斐。当晚,母亲好几次端着油灯,去照着儿子那已近成人的安详的面孔,用那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陈烽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在心里一次次地喊着母亲。母亲那瘦削如柴的身影老在他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只从陈烽董事以来,母亲所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怕苦,不怕累,起早贪黑地劳作,又是死能借贷,死能还贷。母亲那头五十几岁便以全白的头发,在他的眼前影来影去。他在暗暗地流泪了。其实,他是舍不得离开母亲的,但是为了对生活的向往,为了对事业的追求,他不得不暂时离开母亲一段时间。
翌日,这算是一个清新幽丽的早晨,空气是清凉的,村里是一片潮乎乎的露水的气味,树影渐渐的淡了,星星渐渐的少了,天空渐渐的高了,饭菜的香味还未来得及飘荡,只见炊烟寥寥的飘上树的梢头。陈烽背上了书包,拿了画夹子,拎上一网兜母亲早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的干粮,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坚定地跨出了曾被他小脚踩断了的门槛,一直地走出村去。他几次回过头来,都能看见母亲那瘦削如柴的身影就立在村口向这里张望,久久地张望。他站住身,回头望着母亲,他的眼睛湿润了。终于,他一狠心,垂下了头,一直地去了。
他沿着淮河往上走。
他要去那个遥远的地方。
他要去他向往已久的地方。
他要去寻求淮河的源头。
他要去那遥远的桐柏山。
他向往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树木,那里的花草,以及那里的风土人情。他向往那里的古森林......
他一路走来,步子虽然是坚定的,但他心里还是一直想着慈爱的母亲。他每走一站路,便要给母亲寄回去一封信,他只字不提想念母亲的话,他只是告诉母亲自己很好,让母亲莫要挂念。每当这时,他都会依然看见母亲那瘦削如柴的身影一直站立在村口,久久地向这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