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我门下避祸已两年了,如今大抵避不过了。”
幽冷。
“那……有什么补救之法吗?”
惊颤。
“将皖城的事全部说出来,而后你自尽,可赐三族不诛。”
威寒。
“我……我若说出来,他必死……”
苍白。
“他允诺你的做到了吗?”
嗤笑。
“没有……”
颓唐。
“你是死过一次的人,还妄想偷生吗?”
嘲讽。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危急。
“我已尽力了。现在的局势你都清楚,临淄侯不是一朝一夕能登上大位的,你依旧只能隐姓埋名,像死人一样生活。”
冰凉。
“我……”
挣扎。
“你的家人不会受到连累的,你放心。”
攻心。
“那么……好……”
灰惨。
纸。
笔。
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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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中郎将府。
“杨修是怎么回事?”我不待司马懿坐下,急切问道。
“您还记得两年前皖城供粮落入敌手吗?”司马懿反问我。
“死里逃生,当然记得。”我压低声音,“怎么,他和这件事有关系?”
“皖城督运专使季瀏的供词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是受到杨修的贿赂和胁迫,才将军粮弃在汉中地为敌所掳的。”
“季瀏?他不是死了吗?”
“是。当初确说是畏罪自尽,但谁知忽然又跳了出来,拿着一份莫名其妙的供词。现在他是真的死了,就死在大理寺。至于是怎么死的,下官还没有探听清楚。”
“死无对证?两年前我留守邺城,出了军需被劫之事,魏王震怒要杀我,寻找督运使时他却已死,也是死无对证。”
“这是完全讲得通的,一定是杨修在皖城军粮上动手脚,想借机给您安一个失职的罪名,若非朝臣求情,魏王一怒之下杀您也未可知。那么临淄侯便会顺理成章入主东宫。魏王连年用兵淮南,皖城是要地,当年就是因为军粮失供,他才南征失利的。”
“是有人要除掉杨修。”我蹙眉,“谁会这么做?”
“现在不能下定论,总之这是件好事,杨修这是通敌,再加上构陷您,他插翅难逃。”
“可我总觉得杨修不会这么轻易地倒下。”我的指尖漫无目的地在小案上游走,“为什么季瀏还活着?他能为杨修办事,一定是因为这两人此前有交情,或者他受了杨修的好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出卖杨修呢?”
司马懿连连摇首:“军粮丢失,季瀏必死无疑,杨修能给他什么好处?他无非是想借此除掉您,让临淄侯成为太子。所以他对季瀏的允诺,应该是待临淄侯成为太子后,保他免于罪责,隐于世间安享荣华之类。”
“可是杨修失算了,令君,崔尚书,还有伯仁文烈子丹,甚至我族的长辈,都在为我说情。他们的力量很强大,魏王最终不得不放过我。”我沉声,“只不过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留守都城的机会了。”
“所以杨修给季瀏的承诺没有实现。季瀏只能含怨自裁。”
“可他没有死啊。”我将游移的指尖收回,攥在拳心,“谁把他救了?”
“没有人会愿意落下一个私藏钦犯的嫌疑罢……”我自言自语。
“他假死,必定有人为他谋划。”司马懿颔首,“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觉得有些头痛。
“且行且看罢。”
我与司马懿陷入沉默,然而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殿下,司马府来人请见。”经安入堂,瞥了一眼座下,方道。
我诧异地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同样诧异地看着我。
“请。”
司马府人火急火燎来到司马懿身边:“公子,老爷被抓进大理寺了!”
“何时?”司马懿立时失色。
“就方才。”
司马懿一手无措地扶住自己的玄冠。
“怎么回事?”今天真是乱得出奇。
“下官不知,下官告退。”司马懿径出府门而去。
待他走后,我向经安道:“我出去一趟,其间有来访者,你挡下就是。”
散骑常侍职府。
“子桓,你来得正好,我本想去找你。”夏侯尚将我牵进堂内。
“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你在皖水上溯等待季瀏,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死的?”我勉强问出一句。
“江淮守军物资紧缺,对吴战线又长,大王才决定设督运专使以作补给。不料第一任督运专使就把军粮丢了。当时对外一致说的是季瀏畏罪自裁,我得到的也是这个消息啊。”夏侯尚时而入座时而站起,“那时正值皖城失守,守将朱光被擒,大王急火攻心风疾发作,后来撤军了。”
“季瀏没死。”
“这我也是才得知的。”夏侯尚颇为无奈,“季瀏供词,说是杨修为了构陷于你不惜通敌叛国,但是还未来得及详审,他就死在狱中了,据说是夜间心悸不止,惊颤而死。”
“谁说的,简直胡扯!”我看向夏侯尚,“我还从没见过谁是吓死的。”
“我觉得是有人执意要扳倒杨修,害死季瀏,给他来个死无对证。这样,别说一个杨修,就是整个杨家恐都要受牵连。”夏侯尚低声猜度道。
“有理。”我颔首。
“大王那里怎么样?”我复问。
“想来是怒不可遏。今早班议都取消了。”
“那子建呢?”
“他大抵惶惶自危,哪里还有心去为杨修开释。”
我忽然想起司马懿。
“对了,司马防为何下狱?”
“司马防下狱?”夏侯尚满眼狐疑,“我怎么不知?”
“难道因为这件事?”夏侯尚眸中一凛。
“司马防是京官,和外任能扯上什么关系?”我摇首。
“若非如此,为何杨修刚身陷牢狱,司马防就随之待罪啊?”
“哥哥,你再去探听探听,有消息就告诉我。”我央告道。
夏侯尚应下来:“这件事眼瞧着是对你有利,现在你的府门大概都要被踏破了。准是一群探问虚实的。”
“我明白,若我能借此洗脱当初罪责,当然最好。”我向夏侯尚欠身揖道,“你最近也小心些,旧账翻出来,天晓得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