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守缺从聚事厅出来,抬头望向落凤岭的天空,他从没有这样看过落凤岭的天,因为对于心志强大的他来说,落凤岭终究太小,实力也太微不足道,纵然只是将落凤岭作为一个跳板,宋守缺都觉得这个跳板太低,然而话虽如此,这里毕竟是他成长的地方,而且还有他绝不愿轻易放弃的秦莲花,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落凤岭变了天。
他最后看了一眼破旧而熟悉的聚事厅,没回房,而是径自走向了马厩,山上只有两匹马,但他要用,自然没人会阻拦,宋守缺骑马下了山,一路经过括苍县,他脚步没停,直直向着处州府而去,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处州城,熟门熟路的便找到了一家位于河边的酒楼,酒楼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绣坊,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据说有将近百年的历史。
他到酒楼门前下马,自有小二上前接过他手中缰绳。
宋守缺进了酒楼,却不曾理会酒保小二的招呼,自顾自便上了三楼。
他推开三楼拐角的一间雅房,房里已有人正在饮酒作乐。
那是一个皮囊比姑娘家还要漂亮的年轻男人,这个时候他斜卧在一张长长的酒桌前,单手拎着一只白玉酒杯,身前身后,左左右右,围了七八名莺莺燕燕,绣坊确实只做酒楼的营生,但对于某些身份特定的人来说,酒楼和青楼终究只不过是一字之差,他半眯着一双桃花眸子,美人在怀,有人捏肩,有人敲腿,好不快活。
不请自来的宋守缺让姑娘们稍稍停顿了下。
但年轻男人却只是看着宋守缺独自跪坐在了一旁一张酒桌前,似乎毫不意外,而且等他瞧出了宋守缺好像有些情绪不对之后,他还笑了笑,用拎着酒杯的手指向面前的一个姑娘,道:“怜星,还不去陪着宋公子?看不出我们宋公子今日有些不痛快么?这么点眼力劲都没有,难怪只有我愿意找你作陪。”
叫怜星的姑娘掩唇一笑,便摇曳着腰肢走向了宋守缺,她几乎是趴在宋守缺腿上,一边斟酒,一边笑语盈盈道:“宋公子,好久不见,今日怎有空来寻谢少爷?”
宋守缺没理她,只是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位姓谢的年轻男人,问道:“江州城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没有得到消息?”
“江州城?没什么事情发生啊。”
年轻男人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想了想,又笑道:“噢,倒是有件小事……不知道哪来了几个疯子,半夜一把火烧了大半太守府,并且满城撒下了无数白纸,写着什么隋亡二世,龙泉代之……恰好张须陀将军眼下就驻在江州城外,听闻龙泉山有此谋逆之心,他作为朝廷的平叛大将军,天下叛贼自然都要管上一管,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龙泉山这是被人陷害了,李子通也是哑巴吃黄连。”
宋守缺眼皮一跳。
没错了,就是这件事。
他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问的急,口吻便显得生冷。
那年轻贵公子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渐渐冷漠,他起身,周围莺莺燕燕忙给他腾出了位置,他一甩广袖,按着酒桌,挑眉道:“宋公子,你好像忘记了,我兄长只是交代我配合你行事,而不是做你的随从,我似乎没必要向你汇报。”
宋守缺轻轻攥拳。
世家大族便是如此,有绝顶聪明的不世之才,也会有败事有余的花花公子,眼前这个谢家谢长宁无疑便属于后者,他虽然顶瞧不起这种纨绔公子,但又不能轻易开罪。
毕竟,他在谢家的处境原本就很尴尬。
即便他母亲本就出身谢家,但到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而且他父亲还亲手杀了他母亲。
宋守缺很快压抑了他的情绪,他很早便能轻松掌握他的情绪,否则谢家年轻一代的领头羊也不会对他格外看重。
“是我急躁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兄长花了大心思,才让单雄信布局江南,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李子通这个马前卒,只待收服秦莲花,便大事可期,要是这个关头出了问题,我和兄长可就前功尽弃了。”
贵公子谢长宁摆手不再计较。
他疑惑问道:“有这么严重?我看张须陀也只是围而不打,兴许只是做做样子便就撤兵了,说到底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子通是被陷害的……那时,李子通的龙泉山不还是一如既往?”
“怕就怕张须陀真动手……”
宋守缺沉吟了一番,突然道:“帮我查一个人,婺州,李易。”
“李易?”
谢长宁先是反问,随后又念叨了一遍:“李易……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你曾经提起过?”
宋守缺没答,却是又让怜星给他倒了杯酒。
“我想起来了……是你那个白莲花掳上山成亲的那个人?他居然还没死?”
谢长宁眼神玩味:“是没找机会,还是找不到机会?你若不介意,要不要我随便派两个人去结果了他?”
宋守缺不动声色道:“我当然不介意……只不过这个人能独闯龙泉山,李子通和雄阔海竟然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秦莲花下山,那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派哪两个人去。”
“这么猛?”谢长宁有些惊讶:“可你当初不是说这人只是个废物一样的什么读书人吗?独闯龙泉山……我怎么不知道龙泉山上发生了这事?”
“你不知道也正常……李子通但凡还要一点脸,也绝对会严令山上人说出去此事。”宋守缺嗤鼻笑完,又喝了杯酒,低头握拳道:“这次我看走了眼,这人实力深不可测,而且心思也晦涩的可怕。”
“照你这么说,独闯龙泉山之后,火烧江州太守府,陷害李子通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宋守缺轻轻点头。
他不奇怪谢长宁能很快想到这点,虽然他某种意义上只是个纨绔公子,但大家族的出身必定让他拥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格局和视野,再加上他本身也很聪明,很多事情也就一点就通。
“如此说来,还真得好好查查……”
谢长宁双肘放在酒桌上,望着宋守缺道:“可这么一个人怎会被秦莲花掳上山?莫非他是有意上的落凤岭?他有什么目地?”
宋守缺摇头叹道:“只能先从他的身份查起,再看看他的意图。”
谢长宁若有所思。
然后眼睛突然一亮:“不管怎样,他这独闯龙泉山可是实实在在的英雄救美……你那个白莲花恐怕更难如你所愿了?”
这是宋守缺心头的一根刺。
他不愿去提,至少不愿和谢长宁去提。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道:“给兄长传个消息,问问是否能让张须陀从龙泉山撤兵?”
“我会问,但很难……你恐怕不知道,天底下,能让张须陀听命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除了皇帝陛下,张须陀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这一句话便让宋守缺深深皱起了眉。
他眺望龙泉山方向,思来想去,发现他确实是束手无策。
他在龙泉山花了很多心思,有李子通振臂高呼,至少江处一带的山寨都会以他马首是瞻,只剩下一个秦莲花,他也有把握让秦莲花最终不得不屈服……可现如今,就因为那人的突然出现,他所有的谋划便危在旦夕,难道最后他竟只能是白费了许多心思?
宋守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