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令人向往。
梁山泊的春天也是。
林冲看着眼前的一汪春水,似乎看到了“生机”。
在李俊处养了半月的伤,然后赶到梁山泊,恰巧赶上梁山泊的春天。
野鸭戏水,沙鸥翔集。
带领林冲进入梁山泊的是负责接待客人的“旱地忽律”朱贵。
朱贵是个话不多的男人,一副酒店老板的打扮,显得整个人像一个严肃的商人。
理论上林冲现在是梁山的客人,但是朱贵却没有向林冲做过多的介绍,似乎不是很欢迎林冲的样子。
“梁山泊真是了不起的地方!”
梁山南山三关映入眼眶,易守难攻的地势令人折服。
“这样险峻的山寨哪怕千军万马来了都不值得害怕吧!”
“梁山泊有了您才是不惧千军万马的梁山泊。”
林冲赞叹着梁山泊的险峻,而朱贵却赞赏了林冲。
“似乎并不很难相处……”
朱贵站在船头继续一言不发,而林冲却对他产生了改观。
“多谢朱头领夸奖,林冲实不敢当。”
林冲拱手对朱贵行了一礼。
“我只是实话实话。”
朱贵转头望向林冲:“有了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在梁山泊,梁山泊的战力应该会有突飞猛进的发展吧!”
朱贵转头看向林冲,双眼冒着精光,似乎有一些希冀在里面闪烁着。
面对这一份希冀,林冲重重的点了点头。
“梁山泊以后就是您的家了。”
“家……?对啊,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不多时小船来到岸边,广阔的金沙滩上,早就等候着不少了人。
人群正中有一名一身白衣,秀士打扮的俊郎男子,不用猜便知道是“白衣秀士”王伦。
王伦身旁站着两个身高一丈多的大汉,分不出高矮胖瘦,都是一般粗壮,就好像门神一般护卫在王伦两侧。
“林冲拜见各位寨主。”
“不用客气林教头,您能来小寨,当真是蓬荜生辉,我‘白衣秀士’王伦不胜荣幸。”
林冲拱手行了一礼,王伦赶忙上前扶住,脸上挂着笑容让人感觉无比亲切。
不过面对王伦,林冲却想到了陆谦。
一样的白衣秀士。
一样的虚伪。
“欢迎林教头大驾光临!在下‘摸着天’杜迁见过林教头!”
杜迁面皮发黄,头上绑着头巾,长的十分老成。
“在下‘云里金刚’宋万见过林教头。”
宋万肤色偏黑,是个光头男子,不过倒也生的浓眉大眼,十分耐看。
杜迁和宋万也与林冲见过礼,一行人便簇拥着林冲前往了断金亭。
断金亭屹立在山腰的一处断崖上,依山傍水,远远看去,感觉十分的秀气。
不多时众人进入亭中,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酒菜,虽然都是些山间野味,却也十分丰盛。
一路上山风时有时无,多少有些寒冷,而到了亭中,却不见一丝风进来,可见这亭子修的十分讲究。
而讲究的不只是这亭子能避风,更讲究的是这亭子的位置。
往上看能一眼望穿二关、三关,一直望到山顶的总寨,若是山顶有人马出寨,一看便知。
往下看看的更明白。
十里金沙滩旱寨一览无余,一关的军防布置更是一清二楚,若是有敌来犯,这座屹立在山腰的小亭子便是最好的将台,在此调兵遣将是最好不过。
林冲看着山脚出了神,这样“断金亭”的手笔,堪称军事大家!
“林教头,请入席吧。”
王伦的声音把林冲的思绪拉了回来,两人互相恭维着入了席。
石桌上的酒早已倒好,众人刚一落座,王伦便举杯敬向了林冲。
“林教头,今日您做客蔽寨,真是让蔽寨蓬荜生辉呀!”
王伦这话说的很客气,但是让林冲感觉很不舒服,这话似乎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味。
“王头领客气了,应该是林冲敬王头领才是。”
林冲反敬了王伦一杯,杜迁、宋万和朱贵也陪饮了一杯。
不过王伦手中的酒仍在手中举着,他还有话要说。
“林教头客气,你能来做客是我等粗鄙之人的福气!哈哈哈……”
王伦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声也十分爽朗。
但是听到“做客”两个字,桌上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山风呼啸,虽然没有走进“断金亭”,却走进了林冲的心里。
这初春的山风,还是有些寒冷。
王伦的笑声渐渐的消散在山谷之中,但林冲却不知再说什么。
“大哥真是会说笑,林教头前来入伙,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何必要这么客气。”
说话的是杜迁,他是水泊梁山的老人,也是和王伦相处最久的人,他是最懂王伦心思最适合开口的人。
“还请王头领收留林冲。”
林冲又敬了一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而王伦虽然脸上带笑,却不为所动。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王伦,等他说话,期间杜迁更是多次向王伦使着眼色。
而王伦似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林教头,不是王伦小气,只是……”
王伦声音拉的很长,脸上也带着难色,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事。
“只是山上缺粮少瓦,一众兄弟时常是吃不饱穿不暖,只怕是委屈了林教头。”
后面的话王伦说的倒也干脆,随着话音落下,王伦把手一招,一个心腹的后生便端上一盘东西来。
那盘东西很快到了眼前,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刺眼。
那分明是五十两雪花银,刚才还说缺粮少瓦的王伦,一出手,便是数十人一年的口粮。
“小寨虽然贫寒,但也不能亏待了林教头,五十两纹银奉上,还请林教头另寻出路!”
王伦脸上始终带笑,但字字句句都扎进了林冲心里。
本来以为,柴进推荐的地方,会是一个好的归宿……
林冲长叹一声,便要起身,但一双手狠狠的拉住了自己。
林冲望向了那双手的主人——朱贵,他正“坚定”地看着自己。
“大哥,您这么做过于不妥!”
“摸着天”杜迁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着王伦,眼睛中也露出了和朱贵一样的“坚定”。
“林教头是柴大官人推荐过来的,又是诚心入伙,我等怎能拒之门外!”
杜迁搬出了柴进,王伦不由脸色一变。
当年若不是柴进的收留和引荐,王伦可能会冻死在自己落第的那个冬天,也不可能上的了梁山。
“林教头本领远高于我,我愿意居于林教头之下,还请大哥留下林教头!”
这次说话的是“云里金刚”宋万,他向来是和杜迁一条心的,在他眼中看来,杜迁这位梁山真正的创始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此时王伦的面前,杜迁、宋万这两个“巨人”正一左一右紧盯着自己,脸上“和善”的微笑已经挂不住了。
外面的山风突然呼啸了起来,就像是群虎的咆哮。
“若是王头领不肯收留林教头,朱贵愿一同下山!”
朱贵被称为“旱地忽律”,一双眼睛也的确像被称作“忽律”的鳄鱼一般的锐利。
被朱贵一盯,王伦的心里彻底发了毛。
“各位兄弟!何必如此!”
王伦的脸上重新挂回了微笑,但是不再像刚才一般“和善”,声音也高了许多。
“各位兄弟快坐下!坐下!莫要让林教头笑话我等!我只是开了个玩笑,众兄弟何必如此呀?”
众人在王伦的安抚下又重新落座,手端银两的后生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我是与林教头说笑,我怎敢忘了柴大官人的恩情?”
王伦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刚才惊吓了众兄弟和林教头,我自罚一杯。”
说着王伦一饮而尽,这次倒也干脆。
林冲面无表情,没有多说什么,也陪着喝了一杯。
“林冲自知自己是个‘麻烦’,还是不麻烦诸位头领了,林冲这就下山,告辞了。”
林冲起身便要走,这里不是自己的“归处”。
不过这人世间,似乎也没有自己的“归处”了。
“林教头!”
朱贵再次拉住了林冲,此时山风悄然平息,朱贵的声音直接传入了林冲的心中。
“林教头,王头领只是说笑,如今梁山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林教头莫要嫌弃……”
朱贵这话说的有些没有底气,自己虽然是个头领,但是不是当家人。
而大寨主,山寨的当家人王伦,却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那微笑中甚至有些得意。
“林教头,哪怕看在柴大官人的面子上,还请您留下……”
朱贵说完这话,林冲脸色一变,王伦脸色也一变。
林冲想到了夕阳下柴进的《短歌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自己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枝头”了……
“还请王头领收留林冲!”
林冲回到桌前,向王伦行了一礼。
一丝阳光从亭外照了进来,照在了林冲的身上。
王伦看着林冲,似乎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
在东京落榜时,有太多人像林冲散发着这种气质。
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讨厌。
“林教头不必多礼,既然如此,那就请林教头完成上山的‘仪式’吧!”
王伦扶起了林冲,他始终无法驳了柴进的面子。
但是要上梁山,可没有那么简单!
“上山的‘仪式’?”
“对!还请林教头下山去拿个‘投名状’回来吧!”
“投名状?”
对于“投名状”这个名词林冲并不陌生,早在东京当教头的时候他就听说过。
取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作为自己已经成为盗匪的证明,很多的强盗和巨匪结义时都会这么做。
投名状就是成为强盗的证明!
林冲紧皱着双眉,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变化。
“怎么?林教头莫非不愿意?”
“并没有,我这就下山去取,只怕山下没有行人路过……”
“无碍!且以三日为期,王伦在山上静候佳音!不过若纳不上投名状……就休怪了!”
王伦拱手向林冲笑了笑,不像是在行礼,更像是在取笑林冲。
在王伦心中,林冲这种人是不屑成为强盗的,更不屑去取那“投名状”的。
一旦纳了投名状,就一辈子摆脱不了作为强盗的印记!
“好……就听王头领的。”
林冲说完话就转身离去,朱贵也跟了出去。
王伦仍和杜迁、宋万一起饮宴,欢笑声穿过山风飘了很远。
林冲从小喽啰手中取过自己带上山的长枪,面无表情,直奔山下。
朱贵紧紧跟着他,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的跟着。
很快就到了水边,林冲停下了脚步,凝视着梁山泊一泊春水。
阳光洒了下来,水面波光粼粼。
林冲看到了“生机”,他曾经渴望着春天,渴望着“生机”。
而他的“生机”却要印上强盗的烙印了。
“林教头……”
朱贵轻轻的呼唤着林冲,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是知道林冲的难处的。
应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呢……
“朱头领,送我下山吧!”
朱贵正在思索间,林冲的声音传了过来。
朱贵抬头看向林冲,看到了林冲眼中的“坚定”。
“我们下山去取投名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