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又到了冬天。
一场大雪过后,天地一片苍茫。
夕阳照在雪面上,发出夺目的色彩。
不觉间林冲已经在沧州从春天呆到了冬天,近一年的时光眨眼就这么过去。
而这期间,林冲却从来没有消停过。
陆谦时常来袭,“生铁佛”崔道成也因为紫金八宝夜光壶的缘故时常骚扰。
时迁不堪其扰,只能离开逍遥城另谋出路。
曹正也因为伤势的缘故,四月份时便在鲁智深的护送下去二龙山寻找“神医”安道全。
离别时,曹正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看着林冲一言不发。
鲁智深也受到了“无声”的感染,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保重。
秋天的时候,林冲曾收到来信,曹正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还多次提到了一个农妇的女儿。
看来好事将近了。
看着眼前被大雪覆盖的大地,林冲也有些思念他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熟悉的《短歌行》的吟唱,不用多猜就是柴大官人到了。
“有什么心事吗?”
“嗯,有些思念阿正他们了。”
“那看来你也要离去了。”
柴进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林冲的心事,而林冲却格外的平静。
清澈的眼睛只是盯着远方,盯着雪白的大地上将要落下的夕阳。
“是呀,这些日子以来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
“有目的地吗?”
“没有。”
“那不如就去梁山泊吧!”
“哦?梁山泊?”
林冲感觉梁山泊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听过。
“那里的寨主‘白衣秀士’王伦是我的旧相识,去了那里应该就没有人能打扰你了。”
“那就多谢了,柴大官人。”
林冲拱手向柴进深深行了一礼,柴进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此离去。
在柴进心中,林冲一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许英雄就应该有着英雄的活法吧。
逍遥城不适合林冲,柴进也不适合林冲,林冲有着自己的天地。
晚上,柴进突然对门客们说要去野猪林里狩猎野猪。
于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门客们就忙活了起来。
外面天色昏暗,还突然下起了暴风雪。
不少人产生了怨言,但是没有一句敢传到柴进的耳朵里。
众人一早出了城,一个身影也在众人未察觉间悄然离开了队伍。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看着独自远去的背影,柴进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但是却没有过多的停留。
似乎真的更在意的是野猪林里的猎物一样。
风雪肆虐,不管是道路还是荒野,地面都被大雪覆盖着。无论留下什么痕迹,都会很快不见踪影。
狂风疯狂的呼啸着,独行的人被吹的似乎有些站立不住。
双手和脸颊被吹的毫无血色,肩膀上甚至落满了积雪。
若不是枪杆上酒葫芦中的烈酒,只怕早就熬不过这令人不安的寒冷。
“看来天不遂人愿呀。”
林冲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走的是什么方向,只是往前走着,希望能找个地方落落脚。
突然,有一颗大树映入了林冲眼眶,树下面若隐若现着一所宅院。
“先去那休息一下吧。”
林冲这样想着,于是朝着大树的方向进发。
那是一所被大雪压塌了一半的山神庙,也兴许不是大雪压塌的,那破旧不堪的样子,着实有些凄凉。
尽管如此,还是能暂避一下风雪。
林冲打开倾斜的大门走了进去,然后把供桌依在门旁防止风雪把门吹倒。
多喝了一些烈酒,吃了一些干粮和风干的牛肉,林冲便依着神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林冲又梦见了贞娘,又梦见了大理寺漫天的飞花。
两个人仍漫步在花雨中,还在讲着给小女孩买花生糕的故事。
而飞花落后,却化为了一片血海,张贞娘像陨落的飞花一般躺着血海中,手中还握着那支象征着两人爱情的金簪。
林冲瞬间便被这景象惊醒,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伤。
林冲听曹正说,在陆谦的家中发现了张贞娘的尸体,死时手中正紧握着金簪。
自己的妻子并非葬身火海,而是在陆谦家自尽。
林冲不懂陆谦为何要从火海中救出张贞娘却又逼死了他。
后来又听说开封府查出了真相,太尉高俅已经知道高衙内是死于陆谦之手。
因此刚刚得到赏识的陆谦成为了和林冲一样的逃犯。
此后便是陆谦对林冲无尽的追杀。
不知为何,陆谦就是认定是林冲害了自己。
外面已经听不见风声,风雪似乎已经消停了。
林冲爬了起来,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积雪,从缝隙中吹进来落在身上雪花,化作冰水渗入衣服中格外的冰冷刺骨。
外面的积雪反照出雪光,照的庙里格外的亮。
不过这雪白的光中,似乎掺杂着一丝红色。
烧焦的味道涌入鼻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林冲瞬间感觉不妙。
林冲提枪来便要出门,搬开神案后却发现门外也已经被封死了。
火焰的爆裂声已经从门外传来,山神庙四周已经满是红光。
情急之下,林冲只得用力撞向了山神庙的墙壁,破败的墙壁轰然倒塌,林冲滚落在屋外的风雪中。
随后,整座山神庙便不堪重负,倒塌并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随着房屋倒塌声的响起,一阵破风之声也逐渐逼近。
林冲察觉不对,骤然出枪,击退了来者。
枪尖所指,是冲天火光。
火光前,飞雪落处,是来自地狱的罗刹。
“陆谦……?”
林冲险些认不出来者是谁。
昔日碧玉一般秀气的男子已经消散在了林冲的记忆中。
眼前这个男人面无血色,长发在风雪中恣意的飞舞着,破败的衣裳已经遮不住瘦弱的躯体。
但是,深陷眼睛中却仍散发着令人发指的杀气和恶鬼一般的执念。
沐浴在冲天的火光中,陆谦恶鬼一般的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有死!林冲!”
陆谦在风中叫喊着,手中的长剑也已经刺向了林冲。
连续的失败,阴谋的败露。
如今的陆谦一无所有,能回的地方,该去的地方,也一个都没有。
剩下的只有对林冲无妄的执念。
“去死吧!林冲!”
连续挥舞着长剑,毫无章法的攻击着。
剑法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犀利,看似必杀的招数却充满着迷茫。
林冲眉头紧锁,虽然这样的剑法伤不到自己,却让他感到了心痛。
这位为了爬上高位而陷害自己的故友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到底是为了什么呀!陆谦!”
交手的回合不多,林冲便击倒了陆谦数次。
每次被击倒,陆谦都会尽快爬起身来,像恶鬼一样扑向林冲。
长发已经彻底凌乱,身上沾满了冰雪,裸露的皮肤也毫无血色。
陆谦把长剑高高举过头顶,愤怒的叫喊着:“做个了断吧!林冲!”
而林冲则单手持枪,把枪尖拄在了地上的冰雪中,清澈的双眼注视着陆谦一言不发。
“就这样结束吧!”
飞舞的雪花遮住了视野,让陆谦有些看不分明眼前这个男人。
身体仿佛御风而行,剑刃飞快的落下。
而林冲却一动不动,似乎要任由剑刃劈下。
而就在剑刃要击中林冲之时,陆谦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寒光。
那道寒光本应飞向咽喉却飞向了肩膀,炙热的鲜血溅到身上,似乎有一些温暖。
陆谦整个人倒飞了出去,落在了风雪中。
“‘单手十八挑’中的‘锁喉挑’吗?但是为何挑中的是肩膀!”
血液从陆谦的右肩不断的涌出,空洞的双眼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
“为什么要追杀到这种地步?”
林冲平静的问着,清澈的声音,似乎是在和老友对话。
“因为是你让我一无所有的!”
“是因为我夺走了一个人吧!”
听完林冲的话,陆谦惊恐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冲。
飞雪中,林冲像神像一样伫立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清澈的双眼也没散发出任何的杀气。
就仿佛在和自己的老友对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
陆谦疯狂的大笑着,风雪也为之震颤。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夺走,也不曾让你一无所有。”
说完,林冲背起了枪,转身离去。
“其实我本来便一无所有。”
陆谦的声音像落花一样无声的落下,双眼也渐渐失去了生机。
灰蓝的天空下,雪花激烈的飞舞着。
似乎是要拥抱陆谦一样,不多时,雪花便落满了陆谦全身。
大火仍在肆虐着,却再也点不燃什么。
林冲孤独的前进着。
环绕着林冲的飞雪也似乎化作了飞花,无声的飞舞着。
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贞娘的声音。
转过头去,身后似乎是明媚的阳光、炫目的飞花和悦耳的欢笑。
但是身前又有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耳边吹拂的寒风是那么冰冷,但是终会回归春天的怀抱。
春天一定会到来!
就这样相信着。
就这样孤独的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