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向西行百里,若见青树君慎留,青树藤内藏青谷,莫语莫望莫回头。”
这句诗在无叶镇无人不知却又讳莫如深,就好比青谷这个地方一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出城前俞夫人将这句诗念给了她们,只说按诗中之词就可以找到青谷。
正走着,千泽忽的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越密问着,环顾四周,只瞧见前方狭窄的羊肠小道和两旁毫无生机的枯木枯竹,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不对劲,就是太正常了。”
千泽思索着,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这个青谷,并不是无人经过,来往皆可,只是让经此的行人莫语莫望莫回头,好似并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不想让人接近。但若仅仅只是数起失踪案的话,新月长老不该托我来处理,随便派个生门弟子便可。”
越密也低头思索了一番,
“那或许是有其他妖物借着青谷的名头杀了人呢,不然今天那个被下了咒的车夫怎么解释?”
“那个车夫,恰好在我们经过那条街时失控冲入,现在想来,也是太巧了。”
“确实如此。”
越密认同的点了点头,有些沮丧。
“那我们还要继续追踪下去吗?”
正说着,不远处的草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千泽侧目,手腕上的菩提子手钏刹那间幻化成一个鹤纹紫竹长杆,长杆直指草垛,灵力乍现,一个荧绿色的东西惨叫一声被灵力弹了出来。那是一只形似犀牛的仙兽,额间生有两角,全身散发着荧绿色的光芒。
“悬灯兽?”
千泽惊讶,这居然是一只悬灯兽。越密也是大惊,她早在阴缺门中时就听说过悬灯兽,悬灯兽是一种可以自由出入阴缺门的仙兽,它们两角之间有一簇赤黄色火焰,那簇火焰为天地间至善至弱之悬灯火火种,以兽载火,悬灯兽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额前的那一簇悬灯火种。
相传当初的抱雀殿下在阴缺门建造的那一片安宁的悬灯地就是由成千上万只悬灯兽背载着,后悬灯地陷悬灯火倾,世间便再也没有悬灯兽的下落了。
可是这只悬灯兽又是从何而来,为何两角之间没有火种呢?越密疑惑,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只悬灯兽已经腾地而起朝林中逃去,越密当下立断,纵身追了过去。千泽见状手持拜鹤杆凌空追上了她,与越密一前一后追捕着那只悬灯兽。
刚在小道上赶路时,只觉路旁净是些枯枝,树木稀疏,都是些枯草枯木垛,没想到越往里追,林子里面的树木更繁茂,不知追了多久,越密瞧见周边有些树木甚至已经合抱粗了,方才明明看见千泽就在身边不远处,一晃神却已经瞧不见他和那只悬灯兽的踪影了。
越密找寻无果渐渐放慢脚步,四下瞧去,这林子深处四处烟雾缭绕,树木间的间隙很小,一不小心便会迷失了方向,千泽有拜鹤杆在手,拜鹤杆为天堑引魂幡的幡杆,乃天堑阁神物,可以为持者指引方向,被它击中的灵物,不论多远都可以追踪,有千泽在的话抓住那只悬灯兽应该不是问题,还是想想自己要怎么出去吧。
***
拜鹤杆化为鹤形一路紧跟着悬灯兽,越往林子里树木越茂密,千泽没有感受到恶灵的气息反而察觉到了一丝微弱却绵延的仙力,所以并没有太过担心越密跟丢了,反倒是这只悬灯兽,好像就是为了故意甩开越密引着他走。
那只悬灯兽十分熟悉地形,左绕右绕看着不远但怎么就是追不上,不知道绕了多久,眼前的日光逐渐明亮了些,悬灯兽往前一窜,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只见四周的树木有些稀疏,正前方肥沃的土地上只生长着一株青梅树,那株青梅树是正常青梅树的三倍大,树干上缠绕着褐色的树藤,拜鹤像是感受不到有青梅树这个障碍一样,直直的朝青梅树冲去。
出城向西行百里,若见青树君慎留,青树藤内藏青谷,莫语莫望莫回头。
千泽忽的想起了俞夫人的这句诫诗,猛的驻足,
“拜鹤!回来!”
拜鹤在快要触及青梅树时的得到指令,掉头回到千泽手上重新化为杆形。
“叮铃~”
千泽正在仔细打量着这株青梅树,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铃铛声。
他飞快抬起头,视线之中一个青衣少女摇着蒲扇,半躺在青梅树枝上,垂头看着他,一根红绳上穿着一颗铃铛系在少女洁白纤细的脚踝上,每一摇晃都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响。那只他追赶了许久的悬灯兽此时也正伏在少女肩头,瞪眼瞧着他。
“喂!”
少女笑盈盈的望着他,
“十三说方才有人打它,还一路撵着它,就是你吧。”
“远黛?”
千泽大惊,树上的少女与远黛有着一摸一样的样貌,唯一不同的是真正远黛没有这个少女这样如炽焰般的眸子。
“我不是远黛。”
提起这个名字,少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不过她飞快的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去回忆那段悲伤的过去。
“你可以叫我阿朱,我喜欢听别人这么叫我。”
阿朱从树上跃下,眼神又恢复了炙热。
千泽知道阿朱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是远黛,除了脚上系的那颗铃铛,千泽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远黛的一丝气息。
阿朱抬手拍在那些褐色的枯藤上,枯藤顿时活了过来,如蛇一般扭动着身躯从树干上抽离,树干失去了束缚,向两侧分开,一个竹门在树干分开后伴随着一股充沛的仙力出现在千泽面前。
这是,青谷入口。
“公子千泽,里面请。”
竹门里面一片青翠,刚迈进门,那青梅树便自行合上,枯藤如蛇魅般又缠了上来。放眼瞧去远处群山青翠不知连绵了多少里。
“你方才打了十三,它不愿意载你,我们只能走上去了。”
阿朱耸肩,无奈的瞧了一眼一旁气鼓鼓的十三。
千泽轻轻施法,拜鹤杆即刻脱离他的掌心,又重新回到他手腕上变回了菩提子手钏。
“你让它来引我,就得做好了它会挨打的准备。”
千泽永远都是这样,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这样铁面无私冷着张脸,阿朱吃了闷亏,瘪了瘪嘴,走在前面带着路。
“越密在哪里?为何要引开她?”
千泽快步跟上了她。
“引开她的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远黛是她的心结,她若瞧见了我,又是麻烦。”
阿朱摇晃着蒲扇,风从她那边扇来,却十分暖和。
“你放心,她现在安全得很。”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言,阿朱十分满意,铃铛也响的欢快起来,
“公子不愧是小小年纪便继承了天堑阁引魂幡的人,知道不说不问,沟通起来容易多了”
其实千泽对于这个跟远黛有着一模一样容貌又带着一只没有火种悬灯兽的少女确实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千泽很清楚,眼前这个女子,不可能是远黛。况且一百年前,是他亲手将远黛重新送回了阴缺门,就算现在是真正的远黛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资格再去过问。
不知走了多久,半山腰上出现一间简陋的小竹寮,阿朱小跑过去,推开院门引他进去。院里只有两间小木屋和一株青梅树,院里青梅与入口处的青梅树不同,只有正常大小看起来十分普通,青梅树下放置着一个楠木矮几,矮几上歪歪倒倒着几个酒坛。
“寒舍简陋,见笑见笑。”
阿朱上前飞快将矮几上的酒坛收拾好,又将木凳拂净,
“请坐。”
千泽四下环顾了一周,并无异样,走上前坐下。
阿朱拿着酒坛和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茶碗倒了两碗酒,又给十三留了点,十三自进院就赌气般的窜上青梅树上,叫它下来喝酒也不应。
“这小玩意儿,还挺记仇,不喝算了。”
阿朱在千泽对面坐下,将酒放了一碗在千泽面前,自己也喝着。
“你来寻青谷,是因为无叶镇吧”
阿朱抬头看着千泽。
“对。”
千泽点头,目光落在他面前的那碗青梅酒上,那碗酒颜色醇黄,其中穿梭着几丝灵气,凡人的灵气。
“这是灵酿酒。”
阿朱知道千泽看出来酒中的古怪,便自己说了出来。
灵酿酒分很多种,人灵、仙灵、地灵、物灵皆可,但需要的是那些种族中最为纯粹的一部分,粹其灵华,溶入酒中。
“这么说,无叶镇那些失踪的十二三岁男童,都与你有关?”
千泽语气依旧冷淡,此时让人听了却带着莫名的杀意,十三也察觉到了那股杀意,从树上跃下,站在案几上,龇牙咧嘴的护在阿朱身前。
“哎呀,那么紧张做什么,听我说完呀。”
阿朱把十三从桌上抱下来,拍了拍它的头。
“十三是一只悬灯兽,死里逃生却丢失了悬灯火种,悬灯火是溶万家灯火之精气而成,每家每户只要燃了灯火,都会出现悬灯火,凡间灯火越旺越多,出现悬灯火的几率就越多,但是那些只是悬灯火,而不是悬灯火种。
悬灯火若没有集入火种之中,便会很快燃尽,从前万家灯火所成的悬灯火都是由悬灯兽载着火种去收集,但是现在世上没有了悬灯兽,时日久了悬灯火多半都化为烟尘,白白流失了。”
阿朱看着一旁的十三,继续说着,
“无叶镇虽不大,但是因为和青谷接壤的原因,灵气很足,灯火旺盛。十二年前我下山去无叶镇吃酒,在那些富足人家里埋了些青梅灵果,那些灵果长大化为人形,替我储存着宿主家里的悬灯火,悬灯火很难储存,所以长至十二岁,我便将他们收回来,助十三勉强吸收了那些悬灯火,而那些作为容器的青梅果就被用来制成了灵酿酒。”
“那些失踪的男童都是青梅灵果?”
千泽有些如释重负,如果阿朱顶着远黛的脸害人,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将她带回天堑阁。
“是呀,都是些灵果,无叶镇平日对青谷本就是风声鹤唳,自然什么怪事就都往大了揣度,然后推到青谷头上。”
“为什么无叶镇上的人听到青谷两个字像是听到了恶鬼一般。”
千泽又问。
“青谷是悬灯兽曾经凡间的居住地,自之前收到抱雀殿下召唤前去阴缺门后,只有十三活了下来,这里对它而言是家族冢,自然不想要凡人打扰,所以在前面林子设了迷阵,是那些人自己吓自己,十三可从来没有害过人。”
阿朱用蒲扇温柔的拍拂着十三,十三依偎在她脚边,十分温顺。
“它没有害过人,那今日那个车夫为何在青谷马被下了咒,伤着了那么多人。”
“天地良心,十三失了悬灯火种,神智稚弱,哪里懂得下咒,况且今日除了你和越密根本没有人靠近这里,那个车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朱大喊冤枉,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千泽又想起了来时思索的那些古怪之事,看来是有人刻意引他们找到阿朱。
“我向来深居简出,天地间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和十三的存在,我也很奇怪纠结是谁非要让你们查到我。”
远黛的眼型本来就十分魅惑,再加上阿朱如焰般的神气显得格外的灵动。
“你们刚来无叶镇时我就知道了,与其让你们一步一步找到我家门口,还不如直接带你来,反正早晚是要见上一面的。”
阿朱一边说着一边从脚踝处连着红绳一起取下了那个铃铛,将它规规矩矩的摆放在桌案上。
千泽拿起那个铃铛,这个铃铛是远黛的,上面的气息骗不了人。
“你说你不是远黛,那她的铃铛,为何在你这里。”
“这是她托付给我,让我转交给越密的。”
阿黛双手托腮看着千泽手中的铃铛,
“我也休息了好些年了,答应了一个人还要替她办些事,待会儿启程,就不亲手交给她了,劳烦你替我给她。”
阿朱举起酒碗,敬向千泽,
“该交代的我也都交代了,江湖再见。”
千泽拿起酒碗,尝了尝那碗灵酿酒,入喉十分清甜尾调略微有些苦涩,夹杂着人间烟火气息。
“哦对了,让越密将铃铛摇三下,远黛给她留了话。”
***
越密朝记忆中的来时路走着,不知何故在这里自身的灵力收到了压制,不能御剑也不能移形。
“看来这青谷真的有古怪,不知道拜鹤杆的灵力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越密有些懊恼自己总是行动不过脑子,这次还害了千泽。这是在阴缺门时养成的习惯,远黛和丛梧灵力不行,若是她反应慢了些,她们都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越密绕着绕着,不知道绕了多久,却总也不见出路,好像是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忽然树林深处银光乍现,还伴随着鹤鸣。
“拜鹤!”
越密大喜,朝着银光处奔去。
“千泽!我在这里!”
越密飞快跑过去,千泽也瞧见了她,抬手召回了拜鹤。
“那只悬灯兽呢,抓到没。”
越密瞧见四下没有那只悬灯兽的影子,忍不住问道。悬灯兽可以自由出入阴缺门,越密隐约觉得那只悬灯兽或许会跟远黛有些联系。
“悬灯兽是仙兽,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那只悬灯兽没有作恶,我没有权利抓它。”
千泽淡淡的说,
“调查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妖祟在无叶镇作恶?”
越密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多事说不通,就自己迷路这会儿功夫千泽就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
“没有妖祟,是有人蓄意引我们来这里,其他细节以后在给你说。还有就是…”
千泽将案件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思索良久又不知要如何重新开口。
“怎么了吗?”
越密察觉了千泽神色的不自然,问着,心中已经认定这悬灯兽一定知道远黛的一些下落。
“是和远黛有关吗?她还活着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自信的颤音,当看到千泽从袖中取出了那枚铃铛后,心中所有认为远黛可能还活着的侥幸和设想顿时全部崩塌。
她颤抖着从千泽手中接过铃铛,自认识远黛起,她就就没有见过远黛将这个铃铛离过身,那时哪怕是流窜在阴缺门躲避恶灵攻击,她情愿一个人离她们远远的也没有取下过这枚会给她带来危险的铃铛。
“这是那只悬灯兽是从阴缺门里带出来的,说是远黛留给你的。”
千泽没有提到阿朱,他相信阿朱现在也不愿让越密知道她。
“你将铃铛摇三下,她还给你留了句话。”
“叮铃”
“叮铃”
“叮铃”
三声铃响中,一股微弱灵力自铃中飘出,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越密瞧见远黛轻笑着抱住了她,越密也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灵气。
“越密,你是这个世上,最不用对我怀有愧疚的人,好好生活,勿念。”
从青谷出来之后,一下山便瞧见俞家人守在山道上。
“越密姐姐!爹!娘!越密姐姐她们出来了!”
俞玲儿欢快的朝他们跑过来,俞老爷和俞夫人也跟了过来。
“二位仙长,这青谷…”
“这青谷内并无邪祟,无叶镇失踪的男童原是山中仙树之籽,到了时机便都回了山上,那灵籽乃是山中精华,聚财聚福,还望您转告丢失男童的人家,今后只要心无邪念本分做事,定会家人平安家中灯火不断。”
千泽说着,俞夫人听了之后如释重负,心中轻快起来,
“木生那孩子十二年前出现在府前那颗月桂树下,裹着襁褓,当时还以为是谁丢弃的,我们看着不忍心抱回府中取名木生,没想到竟是青谷仙树之籽。”
“青谷里没有吃人的妖怪,里面古怪的迷阵我也没弄清楚缘故,但是一定不会吃人,你们只要不靠近便不会有事。”
千泽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解释道。
“实在太感谢了,我们定会将此事如实告知街坊,消除大家的恐惧,请仙长受我们一拜!”
俞老爷转身拉着俞玲儿准备下跪,身后传来一阵鹤鸣,俞玲儿瞪大着眼睛向前方指着,
“爹…神仙已经飞走了。”
俞老爷讶异地回首望去,四下已经没有了千泽和越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