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军道:“英文,狗屎,教科书,狗屎,电视台,狗屎。”
董小洁咯咯乱笑:“那什么不是狗屎?”
“和我鬼混不是。”
董小洁喜欢和沈立军鬼混。沈立军宠着她,全世界就宠着她了。她是沈立军的“老婆”、“宝贝”、“肉肉”。
沈立军道:“毕了业就和我混,别找工作了。”
董小洁道:“那怎么行,你没工作,我也没工作。”
“老东西一翘辫子,财产全是我的,这是独生子女的好处。到时候我们住别墅,把其他房产统统租出去,就能一辈子逍遥快活。”
董小洁向往着逍遥快活。这是2005年10月,她21岁,大学三年级。
一个月后,沈立军的朋友大张的女朋友小张过生日,请了一桌密友。沈立军带董小洁去了。小张的弟弟自始至终偷瞧董小洁,差点把沈立军惹得跳起来。过后,小张给沈立军解释,说她弟弟见过董小洁,可又吃不准,所以不停看她。沈立军问董小洁,认不认识小张的弟弟,董小洁说不认识。沈立军打电话去骂小张,小张说:“大哥,我弟从不骗人,我也从不骗人。这么跟您说吧,我弟的一个同学,跟小洁同校,他有一个朋友和小洁谈过恋爱,以前经常一块儿玩,所以见过三四次。他说小洁变了,比以前漂亮,所以有些吃不准。”
沈立军又逼问董小洁,董小洁眼泪也急出来:“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沈立军说:“好吧,就算你们不认识。”
沈立军让小张把她弟弟小小张约出来。小小张长着一对眯眯眼,和姐姐一点都不像。他喝了啤酒,话就多了,说饭局上觉得董小洁面熟,一听介绍学校,就想起来了。小小张有个朋友叫沈强,“也姓沈”,他呡了一口酒,“沈强有个朋友叫欧阳前进,有段时间混得挺熟。欧阳前进一直换女朋友,很有艳福……”
沈立军问:“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个……不好说。”
沈立军将杯子重重击向桌面,啤酒激射到小张姐弟身上。
小小张捋了一把脸道:“他们同居了一段时间。”
沈立军道:“这不可能,董小洁跟我时是处女。”
小小张道:“不好说。医院有专门做那种手术,药店也有卖人造处女膜的。”
沈立军起身往外走。小张拉他,没拉住。沈立军飞快钻进车里,在驾驶盘上伏了一会儿,才把瘫软的感觉熬过去。他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会儿,在一家性保健商店前停下。一个大妈在柜台里打磕睡,见有顾客,来了精神:“要买什么?这儿啥都有。”
“人造处女膜有没有?”
“有,有,”大妈拿出一盒,塞到沈立军面前,“三个一百六十八,再送你一小盒两个,五个才二百不到。”
沈立军梦游般地往外走。天空似乎是忽然阴下来的,夜晚提前到来了。沈立军到家时,董小洁还没回来。立刻打电话,却是关机。沈立军往床上一躺,浑身发冷,只有背脊滚烫。
过了半个多小时,董小洁哼着歌进门。
沈立军问:“去哪里了?”
“去超市,卫生纸没了。”
“为什么关机?”
“一直开着呢,可能信号不好。你今天怎么了,有点怪怪的。”
董小洁放下塑料袋,跑来瞧沈立军。沈立军凝视董小洁的脸孔。她比初识时瘦削,下巴尖出来了,下眼睑被化开的脂粉弄脏,显出点没睡醒的感觉。沈立军仿佛突然不认识她。
“究竟怎么了?”董小洁抓起沈立军的手,玩弄他的指头。
沈立军问:“到超市去为什么要化妆?”
“不为什么,弄得漂亮点不好吗?路上照了照镜子,觉得这眼影让眼皮显肿,”董小洁指着眼睛叽咕,“你觉得紫色眼影好,还是橙色眼影好?”
“都不好,看起来很廉价,像个妓女。”沈立军背上的灼热,烧到胸膛里了。
“讨厌,怎么这样说话。”董小洁甩掉他的手,站起身。
沈立军拉她的衣服下摆:“你认识欧阳前进吗?”
董小洁没有表现出他预期的吃惊,而是一派迷茫:“欧阳前进?不知道,电影演员吗?”
董小洁的粉擦得太多,使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假。沈立军仔细搜索她的面孔,看不出个所以然。
过了几日,小小张打来电话:“大哥,抱歉,小洁不一定是欧阳前进的前女友。”
沈立军问:“你什么意思?”
“她们有点像,大概是我搞错了。”
“她们肯定不是一个人?”
“她们有点像,隔了几年,具体我也记不清。唉,你看,不好说。”
沈立军翻来覆去,琢磨许久。是不是董小洁找过小小张,也可能小小张真的搞错了。处女膜,人造处女膜!沈立军忍不住,买了一盒回来。深紫色的纸盒子,比朴克牌盒略小,一侧印着“解决世纪难题,五分钟还您处女身,让你可以再度获得男人的欢心”。另一侧印“人造处女膜;日本进口;重量:6g;尺寸:5cm×3.5cm×0.02cm;颜色:深红色半透明膜;有效期:三年”。拆开来,一只小塑料袋封着三片正方形的红色薄膜。
沈立军研读《使用要点》,每读一句,眼皮就跳一下:“房事开始时,女方应适当改变体位,使男方开始时不易进入,并配合处女膜破裂时出现的撕裂痛症状,若配痛苦呻吟及害羞状,效果更佳。”沈立军回想他们的初夜,董小洁正是“痛苦呻吟及害羞状”。
沈立军相信自己脸色非常难看。董小洁却没注意,只顾自己吃晚饭。沈立军放下碗筷,说要出去转一圈。董小洁觉得奇怪,但没问什么。半小时后,沈立军回来了,跑到卧室一看,床上乱糟糟的。于是冲董小洁嚷嚷:“被子都不叠,女孩子家这么懒惰。”
董小洁被他的无名火一烧,乖乖进屋把被子叠了。沈立军又去检查,发现他搁在被子上的人造处女膜,被放到了床头柜上。他拿起处女膜,问董小洁:“这是什么?”
“不知道呀,是你放在那儿的吧。”
沈立军伸出的手臂停顿几秒,又继续往前伸了伸:“你再看看。”
董小洁仔细研究,突然脸红了:“是你买的?干嘛呀。”
“不干嘛,我只想问问你。”
董小洁把东西往地上一扔:“问我什么?”
“问问你的心。”
“你这阵子太奇怪了,老是冲我发火。对我有看法就直说。杂志上也写的,男女相处,最宝贵的是交流。”
“好。”沈立军咽了口水,舔舔嘴唇。董小洁静静望着他。
沈立军道:“没什么,可能是天冷,我心情不好。”
和董小洁同时进台实习的新闻系男生,名叫钟阳。钟阳是上海人,做事如女孩一般细腻缜密。年底,钱老师出了长差,钟阳帮助他们栏目写策划稿。董小洁和他慢慢熟络了。钟阳请董小洁吃过几次饭。
金晶悄问董小洁:“钟阳是不是在追你?”
董小洁道:“哪里。他做人比较客气。”
董小洁把钟阳请客的事情告诉沈立军,沈立军问了相同的话,还说:“他和你一样是实习的,凭什么请你吃饭。”
“他是异性朋友。”
“什么异性朋友。在男人眼中,只有感兴趣的女人,和不感兴趣的女人。”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肮脏!”
“董小洁,是你自己幼稚。”
董小洁气得腮帮子鼓起来:“以后我和任何男人交往,是不是你都得审查呀!”
沈立军道:“是!”
董小洁一跺脚,朝门口走去。沈立军拦住她:“哪里去?”
“你管我哪里去。”
“你要是踏出去一步,就别回来。永远别回来了。”
董小洁既吃惊,又觉得失面子,犹豫片刻,语气不坚定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沈立军仍然拦着路:“你长得不错,又心思单纯,很容易被人骗。”
“我看我是被你骗了。”
“你后悔了?”沈立军逼视她,“谁骗谁还不知道呢。”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处女!”
董小洁刹时将嘴巴张成圆圈。“你、你说什么呀。”她捂住眼睛。
沈立军一字一句道:“你真的很贱。我怎么会相信你是处女。我用一套衣服就把你搞定了。那些钟阳、钟阴的,大概花费更少吧。”说完,他转过身,忍住脑袋里的晕眩,走了出去。
沈立军关了手机,喝到烂醉,开机给阿妹打电话。
阿妹道:“我活得爽死了,你别来烦我。”
沈立军道:“我刚吃了很多安眠药,快来见我最后一面。”
“你去死好了,关我屁事。”
“我真的要死了。”
“你不是真的吧,别吓我。”
“真的,是真的。”沈立军口齿不清。
阿妹想了想,道:“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很多次,但后悔就只有一次。”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沈立军,你留着甜言蜜语,和你的小心肝们说去吧。”
阿妹挂断电话。再打去,就不接了。沈立军继续喝酒,喝到拿不起酒瓶了,就靠在椅子扶手上睡着。醒后头痛欲裂,付了钱,往外走。
屋外不知何时下雪了,沈立军收紧鼻孔,将一个喷嚏硬生生缩回去。他一点都不觉得冷。伸出手,手心通红,白的雪片掉进来,就变成透明的。很多很多透明的雪片,汇成一粒粒水珠。沈立军握起手,手指头湿了。他看见一群人,就走过去。挤了一会儿,看一些美女挽着丑男进进出出,旁边有人说,这是在拍卖活人。他退出来,继续往前走。头痛好些了,但晕得厉害。路灯蒙着一层白,远处的房屋蒙着一层白,更远处的天际也蒙着一层白。它们白得像董小洁,像她的手,像她的白色羊毛裙,像她的白色套头薄绒衫。
沈立军低下头,地面也是白的,白得很单薄,脚踩上去,就化出一只只逐渐扩大的脚印。天空发灰,两侧楼房支顶着低沉沉的天。沈立军咕哝:“天塌了才好。”
他看见一处亮光,就凑过去。是家发廊,一个乡下女人坐在里面,坦着胸喂奶。她望了眼玻璃门外的沈立军,又低下头。她脸上仍刷着隔夜的脂粉,脖颈黄黄的一截,到了奶子那里,又转成嫩色。那是一只年轻的奶子。婴孩啧得很欢。妈妈边喂奶,边换尿布。沈立军看清了,那是个女婴,皮肤白得像雪。
沈立军冲女婴笑笑,忽然眼睛红了。他把发红的眼睛藏到黑暗里,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转过身,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乐慧在他身后一米外,也停住。沈立军又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乐慧缓缓走近。她的脸陷在衣领和头发之间,眼睛似乎很大,眉毛上积着雪。沈立军觉得,这张脸很亲切。
乐慧定定地看着沈立军,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沈立军道:“没关系,大姐。”
乐慧怔了怔,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是嘛。”
“下雪了,你冷吗?”
“我还可以。”
“我很冷,”乐慧迟疑道,“能抱你一下吗?”
沈立军静了几秒,道:“好。”
乐慧贴着他站定,伸出一只手,搭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