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搭起的铁网将翼型的尸体分割，辨不清原本样子的尸块不断与无尽的血液一起从空中落下，鼻翼间进出的气流中弥漫着腐尸味和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能从通电的铁丝网中漏下的丧尸不多，但也足够令林轩逸等人疲于奔命。
林轩逸扔下已经断刃的长刀，就地一滾，躲过了丧尸袭来的利爪，再站起时，赶来的刘凝芝正好一刀劈砍进它的脖颈。
被刀刃带出的血液顺着运动的轨迹，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谢谢。”林轩逸接过新刀，“还要多久？”
尽管林轩逸没有明说，但刘凝芝还是自如地接下他的问话，“大概……半个小时？”
“这样……”
还未等林轩逸说完，一块边缘焦黑的尸块就落在了两人之间，漆红的血液溅上林轩逸的鞋面。
林轩逸看着还在冒烟的尸块皱眉，拾起地上同样沾染血迹的、已经出现裂纹的眼镜重新戴上。刘凝芝早已离开原地，向另一处落下的丧尸奔去。
这样下去，损耗太大了。
——不管是对他们的精力还是武器。
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就已经和丧尸展开了两场战斗，尽管这次早有准备，但在场的人大多精神达到了高度紧绷的状态，比起战斗，他们的困惑可能更是压垮他们的最后的稻草。
他们在为了什么战斗？他们在为了谁而战斗？这场战斗有没有尽头？这些东西还会进化么？他们真的会胜利么？
明天的阳光……我还能再见到么？
温宇鹏这样反问着自己，一边麻木地斩下丧尸的头颅。
就算是胜利了……我还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么？
温宇鹏微喘着气，汗水已经将后背打湿，粘在额前的刘海有一股恶心的黏腻感。
等习惯了血腥，我会杀人么？我会……被别人杀掉么？
密密麻麻的恐惧一点点覆盖上他的思绪，尽管温宇鹏知道自己应当像其他人一样继续战斗，但他还是用刀杵起身体，微喘着气，肢体小幅度地颤抖着停滞不前。
他被脑中深埋许久却突然越发明晰起来的想法吸引了全部注意——
死亡……就意味着解脱吧？
林轩逸暗自摇头，将纷杂的思绪甩净。
他只要做好罗一心交给他的工作就可以了，这些事他不用关心。将不同的人团结起来并加以引导可是领导者的职务，而作为追随者的他只需要服从命令。
而且……
林轩逸扶了扶眼镜，闪着光的镜片完美地掩盖了深棕色眼睛里的冷酷意味。
就算在这里战斗的大多是没有经历过太多苦痛，精神和肉体都没有锻炼完全、一直生长在父母荫庇下的未成年人。但仅仅在末世两天就精神溃败、丧失求生意志的人是没有能力活下去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来将他们救出苦海。
是的，外表看上去无比冷静理智的林轩逸，内心是他从未展示给别人的冷酷。他信奉的是彻彻底底的、纯粹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弱小，就活该被淘汰，活该被强大的那一方欺凌。
而，何谓强大？
具有爆发力且有韧性的身躯；坚忍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对于意外事件的冷静判断力、决策力；能够吸引旁人的凝聚力和领导力……哪怕以上只有一点符合，就是一个强大的人。而令林轩逸感到有趣的是，罗一心的身上竟然具有上面这大部分的品质。
这令他感到好奇——竟然真的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吗？哪怕只是外表看上去？
而这也是他原意留在新中高校的原因，他只愿意追随在强大的人的身边。所以他愿意在罗一心身边见证末日的消亡。
不知为什么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哪怕现实多么黑暗，罗一心总有力量将它打破。虽然林轩逸是个凭事实说话的人，但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太阳吸引伊卡洛斯坠入深渊；火光令飞蛾粉身碎骨；光明与黑暗时常相伴。耀眼的东西会带来毁灭，但那又怎样？追随光明，才是生物的天性。
林轩逸想起罗一心向光的背影，自嘲地笑笑。
他应该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吧？
就在林轩逸抬脚欲走的瞬间，却突然听见耳边的熟悉的尖叫声。
“小心！”
却见刘凝芝举刀冲向温宇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惊恐神色。
丧尸的利爪已经逼近温宇鹏的后颈，而真正命悬一线的人却仿佛没有知道自己身后逼近的危险，依然坦然的将破绽暴露给嗜血的亡者！
刘凝芝距离温宇鹏有十几米远，而丧尸的指尖距离他却只剩下几厘米！
两人都明白她绝对救不下温宇鹏，但刘凝芝还是固执地向前冲去。
对于这种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的事情，林轩逸并不打算再看下去，但就当他即将转头的瞬间，事情有了转机。
飞来的长刀顺着被丢来的力道在空气中旋了半圈，最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直直插入丧尸的后背！
“吼——！”脊柱从接近后颈的地方被破坏，无法控制双翼的丧尸沉闷地坠入地面，发出一声无奈的怒吼。
“哦豁～”从电机室赶来的陈子昂发出一道怪声，“好险好险～”
林轩逸皱了皱眉。
确实，如果陈子昂再来晚一点或者那一刀偏了哪怕一厘米，温宇鹏都不能安然地站在那里了。
而比起这一点，林轩逸更好奇明明温宇鹏有机会躲开丧尸的袭击，为什么不行动？
丧尸拍打后翼的声音足够大到暴露位置，温宇鹏只要不聋就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即将遇袭。而就他所知，温宇鹏并没有耳朵上的毛病。
但温宇鹏刚才确实命悬一线……
陈子昂踢着步子来到还在挣扎嚎叫的丧尸前，提起还插在丧尸身体上的长刀，一脚踩上丧尸的脑袋，少年嘴角带笑，兴奋而嗜血，“死吧！”
大力将丧尸的脑壳劈开的陈子昂瞥见一道闪着光的物体。
嗯？
陈子昂一挑眉，在赶来的刘凝芝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丝毫没有卫生意识地直接伸手向迸溅的血液和散发着腐烂臭气的黄色脑浆。
“我说班长啊——”，陈子昂一边扒拉开碍事的血块，一边满不在意地抱怨，“虽然我吊儿郎当，你看我不爽好久……”
“但这次我可是救了你啊。”陈子昂终于用校服衣摆擦净了那东西上的污渍，顺手塞进了口袋，偏头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的温宇鹏，嘴角却是完全的讥笑，“就没有一些表示？”
“……谢谢”温宇鹏将刀从地上拔出，好不容易从喉间憋出这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嘁——”被敷衍的陈子昂似乎是不满地嗤笑一声。
一直注意着两人的林轩逸触及温宇鹏的眼神，表情一僵，借由扶眼睛的动作挡住自己外露的想法。
果然……
他在故意寻死。
“怎么了？”刘凝芝看见林轩逸有些难看的神色，奇怪地问道。
“不，没事。”看着刘凝芝不赞同的神色，林轩逸无奈叹了一声，只好答到，“小心些这个家伙。”
对于林轩逸突然的要求，刘凝芝明显有些惊讶。但是出于对对方的信任，还是将这句提醒记住，不过她依然感到疑惑。
“为什么？”
温宇鹏是高二五班的班长兼秘书部成员，年级综合排名前十，擅长运动且物化成绩优秀，性格随和，从来没见过他和谁红过脸，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刘凝芝不明白这种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轩逸沉默了许久，然后对两个脸上明显带着好奇神色的两人郑重其事道，“他会是暴乱的源头。”
那种艰涩绝望的眼神……
他绝对不会看错，那个人对于死亡一定是欣然欢迎的，说不定现在还在心里责怪陈子昂多管闲事。
已经有人承受不住了吗？
林轩逸这才明白刚才还想着将事物推给罗一心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这样么……”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刘凝芝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马上，两人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就连温宇鹏那样的人都能崩溃，那么其他人呢？
现在还是末日初期，如果人群之间出现暴乱……
如果新中高校的秩序溃乱导致威胁到幸存者的安危……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办？
刘凝芝已经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两人对视一眼。
所以……必须要将动乱从苗头上掐死！
看着眼前两人严肃的表情，陈子昂突然想笑。
如果让罗一心知道有人会对她要做的事情产生什么影响……
那家伙应该是喜闻乐见？
正如罗一心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本质一样，陈子昂对她平静外表下掩盖的疯狂也是能够猜出一二。
虽然事情的发展顺着自己设想的一步步走下去会很开心，但是对于突发情况也会将它看成突如其来的惊喜。
而能够担起这种事情带来的损失，则是罗一心行动的最终目的。
“如果连这种结果都没有魄力担当，那么一开始就不该做出这种行动。”
闭上右眼令额头伤口流下的血迹不入眼中。
但即便是这样，这个人依然是歪头笑着，双眼之中闪耀着从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