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条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径,我们走过了那湖泊,接下来,我们来到了云雾升腾着的森林的边缘,高大的杉木森林之下,那条小径一直延伸至森林之中,曲折地前行,直到消失在视野里面。
刚走入了那林间只有几步,外界的光线就被完全阻挡在外,只听见脚下踩的枝叶咯吱作响,没有办法,我和小垣只得在森林的边缘搭了两个帐篷,就在湖边,生起了一堆火,两人就这样的在湖边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给小垣说了一些关于善之国里面一些很普遍的有关法律的事情,这件事情令小垣感到十分地困惑,她认为既然一件在大家眼里都是墨守成规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用法律去约束呢?我只得向她说明,或许大多数人会遵守大家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约定好的规则,但是过了很久,人们就会渐渐地遗忘,或者说跟本不去或者不想去了解这种制度,而有一小部分人根本就不想去按着这规则来,欲望是人的本性,这样,就必须要有一个强制的手法来约束人们。
我知道,要让小垣完全站在善之国的立场是困难的,所以我只好用恶之国的比喻来向她解释着有关善之国的一切理念。但是最后,我倒混乱了,因为越向她解释,我发现两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规则的简单变化而已,这样下来,我开始有些难以为继了。
从一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似乎就明白有些问题一直在我的思想深处徘徊着,但是我却不愿意承认它,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合适的答案去回答这个问题,在善之国的世界里面,也许,让我一直处于怀疑态度的原因也是如此,并且让这些疑惑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升腾着的火焰映在湖面上,小垣又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笑”,她问为什么善之国的人很喜欢这个表情。我便只得和为什么恶之国的人老是愁眉苦脸作为了比较,凡是她对于善之国的一切奇怪问题,我现在都已经找到了窍门,那就是用恶之国的事物作为比较,然后让她自己去体会,这样,或许理解得更为快一些。
总之,两个人聊了很多关于两个世界的不同的话题,小垣似乎对于善之国很好奇,但是我知道这只是她的反叛性格的原因,就和我一样。所以,这样一平均下来,善恶两个世界的不同性格特点在我俩身上倒显的不是那么很突出,可以说,甚至有些互补,这样,时不时地从我和她那奇妙的对话之中,总会冒出一两个耐人寻味的点来。
夜已经深了,我和小垣回到了各自的小帐篷之中,在这漆黑宁静的夜晚里,我依旧还在想着关于刚刚在花园发生的事情,那个小女孩为何会在我的眼中变成一个老太太呢?这是我一开始所想不明白的,但想想也感到很可笑,也许只是我自己想要看到这个小女孩是一个老太太也说不定,我永远只是想抓住一个事物最美妙的时刻,但是我并不想拥有它,只是不断地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重复着这些时刻,似乎很美好,但又像是一个陷阱,让我无法自拔。
就这样,我一觉沉沉地睡过去了,直到听到了帐篷外小垣摆弄着盘子,细碎的声音让我钻出帐篷,这时候,我才看到了晨曦的暖阳渐渐刺破黑暗,湖面的波光就像一根根经妙手弹奏过的丝弦一样移动闪烁着。而小垣半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同我一起观赏着这美景,地上铺好的毯子上面已经摆放好了一些简餐,我坐下,同小垣一起吃了这顿早餐,然而这个时候我才后悔没有多带两根香肠和啤酒,要知道,在恶之国的食物还是很美味的。
终于,是时候踏入这片森林了。沿着这条小径我和小垣一步步地深入其中,时不时有些窸窣声传来,像是有小鸟飞入林地来啄食,打破了这林地中的静谧。而小垣摇晃着走在青石板路上,就在我的身后,石板铺成的路面并没有林外那样的平整,而是略有些起伏,这样无疑在走路的过程之中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神游物外了。
愈加潮湿的空气让脚下的青石板有些湿滑,但这并不是主要的,越深入这片林地,雾气就越发地显得浓厚一些,这倒令我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但是不同的是,这些雾气并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在这有限的能见度之下,我观察到周围的一棵棵的杉树表面都像是遭受了某种程度的腐蚀,部分树皮发黑,雾气升腾之中我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氛围,刚刚还时不时在林中闹腾的飞鸟此刻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就是令人感到十分奇特的地方了,当越发明白自己似乎已经迷失了的时候,总有一种感觉我似乎已经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这眼前绕绕飞动的云雾,正像一个怪物般展扭曲着它们的四肢,对我和小垣进行着恐吓,过了许久,我们也渐渐适应了,而那黑色的树干开始在我眼中开始逐步地退让着,将我和小垣的小径变成了一条通畅的大道,脚下的青石板路就这样开始直接伸往前方,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阴影深处,所隐藏着的某个黑色物体之处。
沿着青石小径穿过这迷雾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个将我们引向的终点的黑色物体,原来是一个已经破碎不堪,表面完全被腐蚀了的木门,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前后什么也没有,我很好奇这门从前的样子,相比应该是一个做工精美且圆润细腻的门吧,但是现在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已经被遗弃了很长时间。
现在,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就是这门是否是通往另一个空间。乍一看,这门的大小刚好能够容下一个比我稍高那么一点点的人通过,我上前摸了一下门的边框,粗糙的手感如同在摸着干裂的树皮一般,我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同。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门本身上,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出来。
于是我只能上前试试能不能将这门推开,在推门的那一刹那,我却感到十分地顺畅,门本身带着有质感地声响向后移动着,并且我在门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电视的屏幕一样。里面的蓝天和白云都呈一定的角度展现在我和小垣面前,不同的观看角度可能会收获到不同的视觉效果。
看来我们并没有走错路,另一个空间就这样正儿八经地出现在了我和小垣的面前。但我内心隐隐感到还像是有些什么东西落在了后面,回头透过烟雾望去,我看到了那个花园之中的小女孩依旧跟在我身后,隐隐地对我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笑容,直到现在,我似乎还抱有某种对于过往的眷恋在那片花园里面,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或许这才我从那花园里面真正获得的。于是,我回过头来,和小垣一同走过了那扇门。
来到了门的另一面,我和小垣来到了一个大厅内,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一座小城镇,各种别具一格的建筑林立在道路两侧。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身后的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墙壁,墙上有一副油画,上面是一片幽黑且深邃的林地,就是我和小垣走出来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幅画,静静地挂在了墙上。
我仔细地观摩着想要找出那个小女孩,但是却始终无法从中找出她的踪影,不知为何,就连她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在了我的脑海之中,竟一时想不起来她长的什么样了。
小垣拉了一下我,才让我回过神来,看着这眼前一排排的房子,竟莫名然人感到有些惊悚,而谁又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并不是在另一幅画中呢?
走在这座小镇的时候,街边的杂货摊店铺几乎看不到任何的人,街上的传单随风飘动着,此刻正是白天,太阳悬挂在当头,整个小镇却似乎显得没有什么生气。
“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说道。
小垣点了点头:“这场面和恶之国有的一拼了。”
是啊,和恶之国的白天的确有些相似,但是我很快看到了一个店铺上的牌子上有个笑脸,这让我不得不反驳了我刚才的判断,这里并不是什么恶之国。看这路边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石椅,都有些出彩的别具匠心之处,纯粹地体现出了让别人更舒服的设计感。
或许,我称这些路边的建筑有些“怪异”实为夸张了些,每一栋房屋并不高,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普通的小楼,但是却对外部的结构进行了针对某些需求的包装,例如,有些楼像是一朵玫瑰般身姿婀娜,而有些楼则是基于自己矮平的特点在墙上面挂上了某些画作,更有甚者,直接将一侧的墙直接拆掉,在房间内种满了各式各样不同的植物,倒有些像露天的大花盆。
总之,我看不到有任何相同的楼房,给人一种这些建筑似乎是活着的错觉,毕竟,刚刚从一幅画里面走出来,看着眼前的这奇景,给人一种依旧还在欣赏某个抽象画作一般。
小垣,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两人走在街头,活脱脱像是两个刚刚放了学的年轻人,这里瞅瞅,那里瞧瞧,数点着某个楼上面挂了多少个时钟。我拿出了地图,看到上面将这个一层的空间描绘的十分详细,在小镇的另一头,显示出是一片无尽的海洋。
我极目眺望,似乎隐隐能够看见有海鸟在远处盘旋过往,发出阵阵叫声,似乎正在不断地召唤着我和小垣,我回到地图上,看到一旁已经写明了这一层叫:极乐之地。
极乐之地,听起来有些邪门,什么样的世界才是极乐之地呢?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吗?
还是指一个没有束缚的地方?
而小垣在这个地方待的时间越久,似乎也变得有些腻烦了;或许我们应该尽早地找个人问问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沿着主干道的街边一直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上,小垣没有说一句话,应该是有些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待了,但是很快,我俩就看到了一个餐馆,这下,终于可以试一下除了三明治之外的食物了,顿时感到有些喜出望外。
但是进入馆子之后才发现,店中依旧没有人,无论是客人还是服务员,统统都没有,但为什么这门上要写着营业呢?难道这是个某种需要自己动手的自助餐馆吗?
很快,我和小垣便从餐厅走入了厨房,远远地就能听到有炒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也许只有厨子在忙吧,这倒挺令人感到新奇的。
但谁知,到了厨房以后,才发现依旧是空无一人,但是炒菜声依旧存在于厨房里面,勾起了我和小垣的好奇心,这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厨子。
离开了厨房,小垣给我说道:“你不觉得这个城市就是一个空壳子吗?”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里就像只是在演绎着某种看起来是那么回事请的调子,远远看上是挺好的一个小镇,但仔细看其实就是个死城......”
那看似离得很近的海边,实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免心生倦意。左顾右盼,便继续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具有某种创造力的建筑上面,或许,这个小镇就是一个简单的艺术品,被某些人建好之后就留在了这里,供他人来旅行欣赏,但是在这生命之树里面建造这样的一个地方,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恶之国的建筑不用多说,明白人一看就明白,那是充满暴力象征的建筑,他们想要表明的是一种对于纯粹的邪恶的痴迷,但是,在我看来,那一切都是一个陷阱,正如我在善之国一样,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着极致的善良和友好,这样一来,倒像是失去了这样去做的目的。小垣这时候撅着嘴,她头上那个轻纱的帽子被风一吹,便向上翘起,带着她的几缕发丝飘扬在空中,这样的场景显得十分美妙。在我看来,小垣更像是在这小镇之中的一件艺术品。
终于,我感受到了一阵海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海鸟的阵阵鸣叫,提醒着我现在是在一个海滨城市之中。
海岸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近处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冲击着海滩,冲刷后留下了些许海中的生物和贝壳,而此刻的从海上吹来的风嗖嗖地从我耳边刮过,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空之中似乎有一片黑压压的云层正向这边赶过来,但是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来不了。小垣看着这海洋,我从她的眼神之中知道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忧愁的面容依旧像往常一样,没有期望,也没有任何的留恋。
是啊,这正是和善之国姑娘相反的地方,我并不想过多的去剖析小垣,只是知道她只要在我跟前,我就会放心。
我顺着海岸线向右展望过去,似乎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个人影,一直待在原地,和我们一样静静地观察着这海上的动静。这诺大的地盘上找了半天就找到了一个人,我不免觉得有勉强,但是也总比没人强,哪怕那人是和我和小垣一样,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和小垣把鞋子脱了下来,在沙滩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小垣会偶尔回头看那么一两眼,然后故意将自己两脚的跨度加大,像是在尝试着边走边画出一幅画,我也配合着点缀一下,这样玩耍着,我们不知不觉得就来到了那人跟前,原来这人是一个手执画笔在画着画的老年人。
灰白的头发,两只并不是很大但因为年龄大的缘故显得湿润着的眼睛,似乎在想象着什么事,手中的画笔迟迟不肯落下,一个典型的思考者的状态,而且似乎并不是很关心或是发现他身旁来了两个人。
“您好,我们想要知道这里是否有通向这树顶的通道。”我直接了当地说出了我的想法,当然,这样做也许有些不礼貌,但是我并不在乎,假如一个人问路的次数多了,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那个老头儿并没有给我回应,我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于是,我看了一眼他眼前画板的画纸上显示出了一幅似乎即将完成的画作: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飞腾起来的三两只海鸟,还有便是远处那黑压压的云层,这么一看,这幅画倒像是刚刚画完。但是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作为一个并没有强迫症的人来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或者是说有些地方似乎是被这老头儿故意留下了一个缺口,并没有将自己最重要的一笔填充进去,这样显得整幅画象是失衡了一般,那这样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对于老头儿来说,这最后的一笔正是这幅画最重要的一笔,就是因为这样才静静地看着远方,沉下心来去思考。
我并不想就这样强行打断他的思路,这样未免有些过于失礼,便后退了几步,想静静地等待着这个老头儿完成这幅画作之后再提出自己的问题。
而小垣,不经意间已经一个人悄悄溜到了海边,俯下身子看着近处的海面,似乎在观察着海面下有什么动静,且时不时地用脚扑腾着水花,自顾自地玩耍了起来。而我则半躺在沙子上,感受着此时的微风和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海面所带给我的沉醉感。
那老头似乎迟迟没有想好这一笔究竟该画什么,仿佛他眼前这幅画的生死就定于最后一刻中,也似乎他将自己生命也融入了进去,他就像是一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或许,我想到,这样的时刻才是这幅画最完美的状态吧。
哪怕只有一笔,也能改变一切,我想到了我在恶之国的那本书上面写的,假如说所以人的命运最终都是一样的,那么那个作者否真的知道有善之国的存在呢?他会想到这样一本《善与恶》会被我带到善之国吗?当然,或许我将这本书反着写下来,会成为另一个善之国版本的《善与恶》也说不定。
小垣此刻撒起了欢,上一刻还在谨慎的态度这时候已经丢了个一干二净。老头儿依旧未动,当然如果我有纸笔的话,这一刻我会将它画在我自己的画册上,老头一动不动的姿态和小垣在远处欢快玩耍的样子,这样,就像是那老头儿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把小垣画在那画上一样,既有动,也有静,两者相得益彰。
此刻已经来到了下午,我心想这人不会一直待到太阳落下海平面吧。但是看着样子确实会如此,所以我便有些不安分地站起身来,朝着那老头儿走去,想看看这么半天他有没有偷偷画上那么一点,我也好找个理由问他问题。
但是走近了,我才明白自己有些天真了,老头儿的动作依旧丝毫未变。我只得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想着再等上一会儿。
小垣也玩累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眺望远方,偶尔回头看一下我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招了下手,想让我过去,似乎她发现了什么新的好玩的东西。
也是,我估计老头应该是一时半会儿不会下笔的了,于是便起身,朝海边走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老头突然发出了“嗯”的一声,然后将自己的笔蘸了一下一旁的颜料,开始在画布上涂抹起来,我不得不静伫观看,一会儿,大概的形意就在这两三笔之间挥洒至纸上,而同样在这两三笔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人,长发披肩,耳垂微微从发丝中露出了,一手撑在海滩上,另一只手放在身前,头低垂着,似乎在望向前方的海水,但又像是在静静地思考,身体靠着手臂轻斜着,显现出横穿于海平面间一丝优柔的曲线。
毫无疑问,这就是小垣了,老头细细地将形态勾勒完毕之后,便开始精工细琢了一番,这才完整地将小垣印刻在了这副画面之上。这样完成之后,我才总算感觉这副画已经成形了,但是我却又感到有些失落,似乎是因为虽然老头儿的画已经完成了,但是我心中的那幅画却有了某种缺憾,而这种缺憾也因为这幅画的完成而永远地停留在了我的心中,但是,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了,那就如此吧。
老头此刻才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放下了画笔,看着我,倒没有显得有多么的惊讶,仿佛刚才似乎已经知道我在他旁边了,只是没有搭理我而已。而我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刚想要问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突然,老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倒让他的脸稍微显地年轻一些,他说道:“谢谢你啊,小伙子,幸亏你刚才给出的主意,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幅画。”
奇了怪,我刚才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说我给他出了主意?当然,要是说感谢的话,他应该感谢小垣才对,于是,我回答道:“不好意思,师傅,我只是想要问一下上顶层的路怎么走,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老头笑了笑,说道:“是啊,我知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要去哪儿,而且,我能看见你心里的那幅画。”
这下,老头似乎才把话说透了,他能看出我心里想的事情,果然,一路过来,我遇见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谁,或者能够看穿我内心所想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并不是一个巧合。
“你要知道,你在踏上这个地方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在你眼前的,你都可以去改变它,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你付出感情和决心,都可以画在这画布上,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包括你眼前的这个人。”老头看着那幅画说道。
“但是我并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是想找到那通往顶层的路。”我说道,改变什么东西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是很现实,我想要改变什么呢?这个世界的样子?还是说眼前的人?我向小垣看去,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对话,而是一个人恍惚地望向远方。或许,我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像善之国一样,这样,我就不用千辛万苦地去爬到什么顶层了,我可以安下心来让自己变的更惬意一些不是更好吗?
老头点了一下头,说道:“是啊,你的这些想法,都是可以实现的,只要你画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你的笔下实现,当然,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只是你想不想而已。”
我就再没有回答他了,而是观赏着眼前这幅画作。也许,他只是在发着癫,以为自己已经活在了一幅画里面,而他很显然可以随意将这幅画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进行修改。
老头似乎看出了我的怀疑,便又拿起了画笔,睁大了自己那昏花且浑浊的眼睛朝着那大海望去,想了一下,然后抬起了那已就弥坚的臂膀,将画作上面远处的黑云进行了新一轮的涂改,过后,我看到了了那画中的云层似乎已经来到了眼前,猛然间,我感到了周围的风开始发出了阵阵的呼啸声,抬眼望去,那远处天边的黑色的云层,竟然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临到了近处,那些在海面上悠然飞行着的鸟儿开始扑闪着翅膀四散飞开,小垣也意识到了这突发的情况,开始收起了鞋子,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老头就这样简单的一笔,已经向我证明了他的这个特殊的能力,这下,我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极乐世界了。我感到十分地兴奋,但是却有些不安,也许,这样的世界并不是我心里真正向往的。
小垣看到我站在那老头旁边,便没有作声,而是俏皮地睁大眼睛,将自己的头摇来摇去,似乎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她说道。
“是啊,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但是你也可以马上让它退回去。”老头说道,似乎对于他的作品有些得意。
狂风四起,海面上波涛汹涌,这样再待一会儿,无疑会被这波浪打进海里,但是老头却依旧神态自若,我这下才算是领教了原来这个世界的是可以操控的,就像在刚刚那个花园的老太太一样,她可以操控回忆,让我知道了自己对于过往的美好的某种执着,是那个老太太帮助让我从自己的执念里面逃了出来,而现在,我面临的,是自己的欲望。
小垣有些不理解老头说的话,显得有些茫然,老头便又在那海面上增添了一艘小艇,他叫小垣回头看,小垣疑惑地转过身去,果然发现那海面上有一艘小艇伴随着高低起伏的波浪在海面上摇曳着,就像戏法一般出现在了她的眼里。
老头此刻拿着笔,问我道:“你想画什么,年轻人。”
这样奇异能力在我眼前就像是给我了一个新的选择,而我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做,是选择留在这里创造一个自己想象之中的完美世界呢,还是选择离开?假如留在这里,我会画出一幅什么样的画作出来呢?也许是一幅很平静的画,也许通过这画我会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出来,每个人都能无忧无虑地生存在这里,一个超越善之国和恶之国的世界,这样想来,倒也不错,但是很明显,我并不知道一个完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在我创造出那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便不可能是完美的,正如同我眼前的这幅画一般,每添一笔,便会有更多的选择出现在我眼里,令我应接不暇,让我的欲望无限放大,这最终的结果便是失去自我。
小垣回过头来看着我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在我困惑的时候,她总能够顺着她那恶之国的思路全反向理解我的想法。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对那老头说道:“您知道恶之国吗?”
那老头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一个追求完美的世界,但是却依旧不完美。就像那善之国一样。”
“如果按照我的思路来的话,我最后描绘出的世界一定是会像善之国一样,但是这只是我的期望,我虽然是一个恶之国的人,但是我是叛逆的,我自认为到了善之国我会变得很快乐,这也是您旁边那个小伙子告诉我的,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并不会这样,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所以就算我描绘出了一个我心目中的善之国,但那也只是我一时的理想,过了几天,我又会想象出别的善之国,这样下去,永无止境,毕竟,每个人的思考和考量对于她的本身就是不完美的,那么这个由我所描绘出来的世界怎么可能是完美的呢?”小垣说完,便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向她回以一个感激的目光,为了让我的处境不是那么地尴尬,小垣用她自己的方式说出了我想说的。
老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又将手中的涂笔拿起来,将刚刚已经画到近处的云层给涂掉了,就这样简单的一笔,远处的黑色云层便像是卷帘一样向后退去。之后他显得有些遗憾,但是却依旧微笑着对我说道:“这里其实有很多人的,但是他们选择将自己的隐藏起来,或许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隐藏自己的吧。”
说完,他放下了画笔,反而用手直接在那画上面一抹,我看到了有无数的人慢慢浮现在了在了这幅画上面,就在那沙滩之上,每个人都蹲伏在地上,用手抱着自己的头颅,活脱脱像是再忍受着某种痛苦,这样的场面令我不禁感到有些悲凉。
我抬头想看看是否周围真的有这些人,但是却依旧一个人都看不到,看着仍然是一片空旷的沙滩,我问道:“既然你画出来的东西都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面,那么我怎么看不到这些人呢?”
“因为他们不想被别人看到,他们也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能力和我一样,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面画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们选择将自己隐藏,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并且,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他们显现出来,因为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没错,这是一个相对的时空,我的时空和他们是分开的,你刚走过来看见那些房子了吗,那是我的杰作。”老头显得有些兴奋,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某种忧虑之中,说道:“但是现在,你看呐,他们每个人都选择待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是如此,就像一些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样,我想他们应该是不小心丢掉了某些东西吧。”
“丢掉了什么东西,这不是极乐之地吗?在这个世界里面,不应该是想得到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吗,为何说他们丢掉了什么东西?”小垣问道。
老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启齿,但依旧还是用那充满了失望的表情回答道:“我并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么样想的,但是我只知道他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在他们自己的空间里面所做的事情,他们画出了他们心中所渴望的世界,都是一些将自己的物质欲望最大化的地方,你们无法相信那种场面,一个没有穷尽的物质世界,可以想怎么样做就怎么做的世界,没有什么人来约束或者管制的世界,但是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一个个都在这片沙滩上面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脑中空无一物,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我曾经问过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清,甚至有的人连话都不想说。”
画中的人一动不动地就这样掩面蹲伏着,有些令人绝望,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眼前的这些人,虽说并不是很同情,但是我却隐约地有些理解他们的处境。在善之国里面,每个人都想要尽力地表达出自己那健康阳光,并且积极的一面,虽然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也明白那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只有这样做,别人才能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所有的人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或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自身的虚荣感,便会竭尽所能,去将自己的形象打造成一个令别人感到是无比正确且正常的形象。我一度曾经陷入过无穷的自我审问之中,我为何要成为一在大家眼里的“好人”,我问过别人,但是得到的答案皆是那冠冕堂皇的为了生存或者世界的规则之类的话,这反倒令我陷入了更多的苦闷之中,让我和现在我所看到的画中的人一样,充满了悲观和绝望。
我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去打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们以为这个世界是他们自己所想要的,但是到了最后,却还是发现只是一场空,他们自始至终在自己的画上面所留下的只不过都是一片虚无而已,然而,这让我联想到了善之国又何尝不是呢?
我问那老头:“怎么样才能到第四层呢?”
那老头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然后把自己手中的画笔拿给了我,对我说道:“假如你想要离开的话,我不会留着你,这个地方是自由的,但是,在你走之前,我想要让你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你能帮这些在海滩上迷失的人们找到自己所丢失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头说罢,将画笔交给了我,似乎是想要我在这幅画上面为他们做一个了断。
这就像将改变眼前这个世界的权利递给了我,但是毫无疑问,这画笔和其他的画笔并没有什么不同,最起码手感上是这样。于是,在小垣和老头的注目之下,我犹豫着,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决定,我隐约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了,至于要去如何解决他们的痛苦,我也知道我该怎么样去做,但是依旧,我有些难以下手,不知道为何。
“去做你想做的吧,画吧。”小垣说道,我看到她的眼神之中隐含着的某种无比坚定的信心,她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使我也提起了勇气,将画笔换成了一旁的涂笔,然后下笔将整幅画一笔笔地全部涂抹一空,原先的天空和海洋以及一旁的沙滩完全被我涂掉了,瞬间,阳光消失了,连带着海平面一起,伴随着身边那阵阵呼啸的风声,一同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是的,我想让这个世界消失,这就是我的选择,渐渐的,我隐约看到了一旁的那些蹲伏着的人们站了起来,一个个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空无一物的四周,有些迷茫地慢慢走远了。
这无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这“极乐世界”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牢笼,对于他们来说是这样,对于我来说更是如此。
老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的这幅“杰作”,倒显得并不是很吃惊,而是悠悠地说道:“这的确不能算的上是一幅好画,但是在我看来,这对于那些人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放下了画笔,感到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小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对我的决定表示赞同。
我对这个老人说道:“这样,虽然并不能帮他们找到他们所丢失的东西,但是也许他们会找出一条真正地寻找自己的那个东西的方法也说不定。”
“是啊,谢谢你,要是你愿意留下的话,我敢保证你会画出更多的好的作品,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会留下的,因为我能看到你在想什么,最后,在你离开之前,我送给你一句话,也算是长辈的忠告吧,就是那最后的选择只能是你自己决定的,你明白吗?”
这话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在一层大厅里面给我指明方向的那个人,究竟我最终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选择呢?
老头说完后,站在了那幅画前,拿起了自己的笔,开始在那幅一空二白的画面上静静地涂抹着,不过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在黑暗之中开始发生着某种变化,正是那画出所展示出来的,一个在经由老头手中画笔所引绘出来的世界。
色彩更迭变换之中,我看到了崭新的世界,老头一笔一画之间,将我们带往一个落日下略显荒凉的世界,薄尘之下,在热气蒸腾的大地之上,横视那波动着的太阳像是将整个大地点燃了一般,远处,我看有一座孤峰挺立在这荒地之上,在高昂地宣扬着自己孤傲的身姿,并开始提醒着我,接下来,我们将会面对一场无比艰苦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