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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记忆(四)

天雷滚滚,诸神震怒。

女孩儿不知道天雷劈了多久,那时候她连通天塔的存在都不知道。天雷过后,整个苍州境除了她自己之外,近乎毫无生气。

尖嘴猴腮的男人死后,剩下的人全都跪下来求她,求她饶命。

哀声戚戚,好不悲惨。

女孩儿当然没有管,她守着小精灵的结界,任血糊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爆了元灵,是活不了了,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浑身上下充斥着撕裂感,血脉寸断,肌肤皲裂。她看着小精灵,又看了看一片焦土的苍州境,火光映照中,她渐渐没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过来,情况并没有好转。苍州境依旧是一片焦土,大火已经扑灭,徒留一片灰烬,小精灵也没有活过来。

但女孩儿活了,可以说是重获新生。女孩儿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元灵已经重聚,灵力虽比不上之前但也不弱,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但怎么说呢,有一些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女孩儿的四周跪着几个人,那是苍州境天雷里幸免于难的人。那些人诚惶诚恐的把头伏的很低,见女孩儿醒来,他们便唯唯诺诺的说着什么。

“天神保佑。”

“天神保佑。”

“天神保佑。”

……

不知道谁起的头,渐渐也形成一片唱声。

他们伏在女孩儿脚下,高声对她说着:“天神保佑。”

有个少年模样的人离女孩儿最近,他的声音也最大。女孩儿走近他,居高临下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天神保佑。”少年说完大着胆子看了女孩儿一眼,和女孩儿冷漠的视线猝不及防的对上,连忙又低下了头,高喊了两声“天神保佑”。

那是女孩儿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她知道自己天生地长,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神”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女孩儿脑袋里。

“呵呵。”女孩儿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看灰烬中曾经辉煌的柳家。柳家修炼,但修炼一辈子也就只能修成仙。凡人修成的仙,怎么敢和神比。

我天生地长,落地即神。

她本不该和柳家有接触的,否则哪来的这么多事。

真是讽刺。

女孩儿抬手把小精灵抱起。小精灵没了魂魄,没法化回原型。小小的少女被女孩儿抱起,一双眼睛仍旧瞪圆,依旧死不瞑目。

女孩儿对着怀里的少女轻轻说:“我带你回家去找老虎哥哥,好不好?”

小精灵没有回答,她没有办法回答。

女孩儿抱着陪伴她一生的小精灵,穿过一片低伏的人头,在一声一声“天神保佑”中,翩然离去。

六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女孩儿已经找不到曾经的路了。

记忆里的路在她脚下蔓延,在现实里却是虚妄。

女孩儿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只能顺着一个方向走,一路上也有许多障碍。凭着那些残骸,女孩儿努力的辨认着,有建的高高的瞭望台,有大门常年紧闭的房屋,有长长的互相连接的输送平台,还有……还有一个被柱子包围住的极深的尸坑。

女孩儿颤抖着站在尸坑边上看了一眼,天雷没有劈到尸坑上,所有的尸体都保存完好。

怎么能算完好呢,只是没有遭雷劈而已。

尸坑里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有被生生吸干灵力变成干尸的,有被开膛破肚尸体上还挂着不知道刑具的,有浑身鞭痕被活活殴打致死的,有常年不堪重负的劳作活活累死的,有的没了皮、血已经干了,有的只有一颗头或者一副骨架、肉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老有少,有雄有雌,全是生灵,尽是万物。

女孩儿抱着小精灵颓然跪倒在尸坑边上,涕泗横流。

尸坑周围渐渐浮出了很多魂魄,他们坐在自己的尸体上,静静的看着女孩儿。他们的魂魄大多受损,不是记忆缺失,就是失了部分能力。强行补拼又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他们生前已经遭受过太多痛苦的事了,死后也不得安宁。

女孩儿哭到最后也哭不出来了,眼泪是会流干的。

女孩儿静静的跪在尸坑旁边,看鬼差把那些魂魄一个一个牵走。因为魂魄的数量太多了,鬼差来了好几批,他们见女孩儿跪在边上都是一惊,颤抖着行礼。

女孩儿未曾理会,只在最后一个鬼差要走时才问了一句:“多久了?”

鬼差愣了一下,不明白女孩儿问的什么,他是鬼差,干这行鬼知道多久了,这位不知道是什么什么神的大人这是问的什么话啊。

女孩儿许久不见他回答又问了一句:“你们来牵这些生……魂魄,多久了?”

鬼差这才听明白,忙答:“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左右有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了。”女孩儿喃喃的说。

鬼差带着最后一个魂魄走了,女孩儿也挣扎的站起来。

她的眼睛很是红肿,努力把眼睛睁开的时候就会刺刺的痛。女孩儿迎风又流下一行眼泪,慢慢把自己悬在了尸坑的上方。

所有能带走的魂魄都被带走了,剩下的只有尸首了。

女孩儿缓缓落到尸坑中间,徒手开始挖坑、搬尸。一个坑一个尸首,她没有用灵力,就用自己的一双手安置了六年间遇害的全部生灵。

那是一片极大的墓地。

女孩儿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久,她昼夜不息,一双手血肉模糊,她的血滴在土地上,她的灵力渗透这片土地。

最后,小精灵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在女孩儿终于干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个高呼“天神保佑”的少年悄悄溜到她身边。

女孩儿那个时候已经不把人当自己的同类了。他们,真不是个东西。所以女孩儿知道少年溜到自己身边,只是不注意罢了。

少年凑到女孩儿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对女孩儿说:“天神大人,您能保护苍州境吗?”

少年还是太小,他的年纪应该和化形之后的小精灵一样大,还很是单纯,还看不透神的旨意。

女孩儿不回答,转身就走,态度很明确,不会保护。

少年的声音在女孩儿身后又响起:“你能保护那些畜生,为什么不保护自己的同类呢?你明明也是人啊!”少年有些愤愤不平,胸膛剧烈的起伏,半是气的半是吓的。

女孩儿只是微微一顿,连头也没回就继续走。

少年又高呼了几声“天神”,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之后,他忽然站起,一脚跺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墓上。

他的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人就被轰飞了。女孩儿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却带着满身的杀气,她凭空抓住了少年的脖颈,五指用力收紧。

就像她杀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一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这个少年。

但女孩儿没有这么做,她的血顺着她的手滴了几滴在少年的胸膛。

女孩儿说:“你听着,苍州境的每一个人我都要亲手杀!”

说罢,女孩儿松手,少年劫后余生。

此后一过,就是八百年。

苍州境,人间除名。

“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在八百年的岁月里,我想了很多事,零零散散的。”乐晗被沐清抱在怀里,听着沐清有力的心跳,簌簌的掉下眼泪来,“沐清,我……我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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