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万辉叫来柳丽梅,让她给韩老师传话:可以谈判,但只能秘密谈判。时间就定在后天,地点则由红军来定。万辉再三叮嘱柳丽梅,叫红军方面只来一名团级军官,一名随从。我方102师也是如此。谈判过程中不得记录谈判内容,不签任何协议,也不要任何中间人加入。
柳丽梅有点好奇:“为什么这样做呢?”
万辉道:“天机不可泄露!”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柳丽梅传回红军的回信:一切同意万师长的安排!谈判地点安排在距离西安城四十公里外一个老驿站里,基本上处在红军和东北军的中间地带。
四天后,柳丽梅去师部报材料。突见参谋长苗汉卿急急地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师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放跑红军俘虏?”
万辉冷冷地看了苗汉卿一眼:“苗参谋长,怎么连起码的军人礼仪都不懂?”
苗汉卿一愣,赶快举手敬礼:“报告师座!红军俘虏都跑了!”
万辉眉头微皱:“我早知道了。我已经查清,398团的团长梁伟利私下里和红军谈判,用这一千多个红军俘虏换回了110师的裴焕彩团长以及五千多个被俘的弟兄。梁伟利和裴焕彩是老乡,他为了救老乡,不惜违反军法军纪。喏,这里有他的一封信。”说着,递给苗汉卿一封信。
苗汉卿打开一看,一张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师座:对不起,裴焕彩是我老乡,我要救他,只得拿红军俘虏去换。我先回老家安排一下,回来受死。梁伟利
苗汉卿满心狐疑地递还信,说:“真是梁伟利?他胆子也太大了!他还敢回来?回来一定要军法从事!”
万辉“嗤”地笑了下:“没事。我已经向总司令汇报过了。总司令虽然对梁伟利私自和红军谈判很生气,但觉得用一千多个俘虏换回五千多个弟兄,这买卖很划算。所以,总司令说等他回来,关他十天的禁闭。”
苗汉卿气急败坏:“什么?只关禁闭了事?他犯的是杀头的罪啊。这一千多个红军俘虏,能派上大用场的……”
万辉打断他:“苗参谋长!难道总司令就不如你吗?总司令说,和弟兄们的性命相比,什么都不值一提!总司令说,人家红军都愿意拿五千多个换一千多个,说明人家红军的性命值钱,说明人家才真正重视自己人的性命。总司令说,咱这已经让人家给比下去了。”
苗汉卿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万辉又说:“日久见人心。人家红军那么重视自己人的性命,咱为什么就不能?咱不能输给红军。总司令还说,这次梁伟利做了他本来就打算做的事情,所以不能杀他,杀了他,弟兄们就会觉得他没把弟兄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就会寒心!”
苗汉卿对万辉的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但又不能去问总司令,只得把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在万辉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苗汉卿原本只是个下级军官,靠投机钻营升迁到师参谋长的位置上。他原名叫苗长富,嫌名字太土,同时为了表达对总司令的崇拜,就自行改名为苗汉卿(总司令字汉卿),可总司令并不是特别喜欢他,因为总司令出身特殊地位显赫,一向讲究做人的尊严,而苗汉卿一副低三下四奴颜卑骨的嘴脸并不招他的待见。
万辉尤其讨厌苗汉卿,这不仅仅因为苗汉卿的嘴脸,更因为苗汉卿喜欢玩阳谋阴谋。他凡事总喜欢往政治上靠,完全不像个军人,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政客。这次被调来进攻红军,万辉原本一万个不情愿,他当时正在山海关一带拱卫平津,防备日军小规模的骚扰挑衅行动,有着充足的借口拒绝入陕。不曾想苗汉卿竟对入陕攻打红军非常热心,三天两头地追问万辉何时启程。他甚至背着万辉以102师的名义给总司令发报,表示要坚决拥护总司令和中央剿灭陕北红军的英明决策,“102师不日将全力西进,誓灭**”。以至于总司令来电斥责万辉“口是心非”“敷衍塞责”,弄得万辉一头雾水。后来万辉在查明情况后,气得七窍生烟,真想当场拔枪毙了这个家伙。
由于有了苗汉卿的搅局,万辉只得立即拔营西进,而且到达前线后只得立即投入战场,迅速扭转了战局,取得了开战以来的首次大捷,抓获了一千多名红军俘虏。令万辉没想到的是,苗汉卿又打起了红军俘虏的主意,弄得万辉更加被动。其实,若不是苗汉卿从中作梗,万辉早就自行找红军谈判并释放俘虏了——这些红军俘虏放在自己身边,有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觉得很不舒服。
苗汉卿垂头丧气地走了。万辉向柳丽梅眨了眨眼,得意地笑了。
柳丽梅好奇地问:“师座,真的是梁团长……”
万辉伸手止住她,大声说:“梁伟利这人也确实太不像话,他总该和我打个招呼吧。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师长吗?这次若不是总司令宽宏大量,他还有命吗?”
柳丽梅总觉得不可思议:谈判是由万辉定下来的,应该是他本人前往谈判才对啊。怎么换成了梁伟利?她忽然想起,万辉曾说过,让红军来一名团级军官谈判,102师也是如此。难道梁伟利真的代表万辉和102师去谈判的?
万辉似乎看出了柳丽梅的困惑,他看了看门外,确定苗汉卿已经彻底走远。他低声对柳丽梅说:“我听梁伟利说,这次代表红军谈判的那位团长也姓柳,和你是一家子呢?”
柳丽梅说:“哦,真巧!那他叫什么呢?”
万辉说:“他说他叫柳浩达。这人不简单,谈吐不凡,很有谋略。他很坦率,说这次交战如果换成他的团,决不致于如此惨败,甚至有可能胜败异位,对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他竟然能看出我……”万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口。
柳丽梅说:“他看出你什么?你不是没去吗?”
万辉一愣,赶快说:“是,我没去。是梁伟利替我去的。梁伟利说……红军的那个柳团长竟然能看出……看出梁伟利不是我。”
柳丽梅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是说只去一名团级军官吗?梁团长只能说他代表您呗,他还能冒充您不成?”
万辉神秘地一笑:“谁冒充谁还不一定呢。”
万辉没和柳丽梅说实话,这次和红军谈判,他耍了一个小手段:他让红军来一个团级军官,有意把这次谈判搞成一个低级别的谈判,这样双方都相对低调,不会引起大的反响。毕竟,这样的秘密谈判很快就会出结果,谈判代表也会立即被人知晓。谈判代表的级别越高,所承担的政治风险就越大。但是,这次谈判他必须去,一是梁伟利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和魄力,二是他想亲自接触一下红军,见识一下红军基层指挥官。对一支部队而言,基层指挥官的能力是最能显示部队战斗力的。
万辉便假冒梁伟利之名去和红军谈判。梁伟利是万辉的心腹,也确实是裴焕彩的老乡。万辉把与红军谈判并释放红军俘虏的事情全部推在梁伟利的身上,他自己在幕后静观其变,这样会留有余地。没想到谈判结束后,红军那位自称是柳浩达的团长却先行敬礼道别:“再见,万师长!”
万辉大吃一惊。柳浩达说:“我早就看出您是万师长。”见万辉不解,柳浩达便解释说:“军人都自带招牌,这是假冒不来的。别人假冒他不成,他假冒别人同样也不成。”
万辉便有点小得意,以至于不自觉地在柳丽梅面前显露出来了。
柳丽梅不知道,红军的谈判代表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柳玉飞。
柳玉飞是在一个星期前才到达陕北的。一到陕北,柳玉飞就觉得此地并非适宜的养兵之地:陕北常年干旱少雨,土地贫瘠,收成少,军粮等给养自然也就难以征集。陕北红军若想征集给养,必须向南方也就是省城西安延伸触角,这势必将与国民党地方势力产生摩擦。现在的问题尤其严重,东北军和西北军两支地方军阀大军联合对陕北红军进行围剿,逐步压缩红军的生存空间。红军虽然多次取得局部战斗的胜利,但总体情况不容乐观,而就在柳玉飞到达陕北的几天前,红军遭遇了东北军的精锐102师的突袭,损失惨重,整整一个团的红军被俘。有情报显示,东北军以及国民党南京当局有人准备在红军俘虏身上大做文章,造成抹黑红军的政治影响,红军高层希望尽快和102师谈判,营救被俘红军。
没想到万辉提出了秘密谈判的方式,而且还要求派一名团级军官作为谈判代表。柳玉飞有勇有谋,见识非凡,是红军团长中的佼佼者,被认为是谈判的最佳人选。因为是秘密谈判,为预防万一,上级指示柳玉飞化名去谈判。
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因为双方都把俘虏看成鸡肋,很容易达成交换俘虏的共识。这对万辉而言极为有利——显而易见的是,这样的谈判结果可以让他直接去总司令那里替梁伟利开脱。此后万辉就和柳玉飞交流一些军旅感受。柳玉飞听说万辉曾经和日本鬼子打过仗,便询问了一些有关鬼子装备以及敌我双方战术运用的情况,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国军战术上的失误。万辉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想到一名从未和日军打过仗、对战场环境完全陌生的红军团长,竟然仅凭别人的介绍叙述,就可作出如此符合当时战场情形的战术分析。万辉不由自主地感叹说:“柳团长简直就是一个天才的战术家!”
柳浩达摇头道:“我哪是什么天才!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我从小就知道,日本鬼子永远都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必须时刻防备它,琢磨它,随时准备和它以死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