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七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和各色人物打交道,这察颜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小。他见吉泽野博面色不悦,知道吉泽野博和他不对付,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吉泽野博,心里七上八下,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鞠躬道:“见过吉泽太君!请太君以后多多关照。”他见过翻译曾经这样说过,当下便照葫芦画瓢学着说了一遍。
吉泽野博实在不想和刘黑七客套,当下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和他打了招呼。
刘黑七看了一圈四周,好像是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翻译官不在,我的重要情报怎么汇报呢?”
不料吉泽野博却用汉语回道:“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我给中弘大佐汇报!”
刘黑七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吉泽野博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
刘黑七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向吉泽野博报告说:“吉泽太君,前些日子杀死青木太君的八路军,现在来到……”
吉泽野博打断刘黑七:“胡说!青木少佐是为天皇剖腹尽忠的!”
刘黑七一惊,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样说其实已犯了日本人的大忌。他私下里听说过,这个青木少佐是皇室人员,这类人在战场上的最好死法,当然是剖腹而不是被八路军打死。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青木是在和一一五师教导团的团长柳浩达比拼刀法的时候被对方杀死的,但在公开场合从来都说他是剖腹。一旦有人说出事实真相,这就等于对青木的亵渎。
刘黑七再次尴尬不已,心里恚怒不已。刘黑七横行天下多少年,都是别人在他面前诚惶诚恐,他又何曾这样窝囊过?但今非昔比,自己托庇于日本人翼下,就得看人家的眼色行事,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刘黑七只得唯唯诺诺地说:“是,是,太君,我说错了。青木太君是为天皇剖腹尽忠的。那些个……那些个八路军教导团,现在来咱们这里了!”
吉泽野博并未出现刘黑七想象中的吃惊表情,他哼了一声,转脸向中弘一郎说了。
刘黑七注意到,中弘一郎好像一怔,显然对这个情报比较关注,他向吉泽野博嘀咕了一句,吉泽野博便问刘黑七:“情报准确吗?教导团……还有那个柳……柳浩达现在哪里?”
刘黑七兴奋地说:“就在我的老家。千真万确!”
柳浩达其实是在中弘一郎进驻临沂之前到达沂蒙山区的。确切地说,进入了沂蒙山区的西南一带。
按照既定计划,杨庄战斗后,罗政委率领师部及其附属机关人员在鲁西南一带继续加强根据地建设。教导团则须继续东进至沂蒙山区西南一带,发展和壮大抗日根据地。
柳浩达首次抵达的是费邑县西南的西郭村。柳浩达不知道,这个西郭村正是他当年的大对头、横行沂蒙山区的“西南马子”刘黑七的老家。刘黑七当“西南马子”的时候,他老家西郭村无人敢涉足半步,唯恐碰上刘黑七招惹祸端。那些遭受刘黑七等“西南马子”祸害的村子,大都破败的不成样子,唯独他的老家才像个村庄。所以,柳浩达经过西郭村之后,见该村布局整齐,村北又背靠大山,可作为村子的北部屏障,便决定暂时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柳浩达向罗政委汇报了自己的位置,并设法和临沂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
柳浩达没有料到,他刚刚安顿下来,村里便有人跑到临沂报告了刘黑七。刘黑七投靠日本鬼子之后,便一门心思要替日本鬼子做事情。他知道自己恶贯满盈,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不会放过自己,便在村里安插了很多眼线。因此,柳浩达和他的教导团一进村子,刘黑七的眼线便立刻知道了。
刘黑七早已把这个情报报告给了松井,当时松井尽管刚刚和中弘一郎吵了一架,心情非常恶劣,但他还是非常重视这个情报,立即便着手制定围剿教导团的作战计划。但他尚未来得及准备完毕,中弘一郎便来取代了他的位置。松井沮丧之极,在进行交接的时候,就没和中弘一郎说起他的计划。刘黑七等了好几天,见没有下文,便又来报告中弘一郎。
杨庄之战之后,中弘一郎对在格斗中杀死青木的教导团长柳浩达进行了详细而深入的调查。调查的结果让他颇感惊奇——原来柳浩达当年曾在济南待过一段时间,亲身经历过日本人称作的济南事件(中国称为济南惨案或五三惨案)。中弘一郎隐隐觉得,这个柳浩达或许很有故事,说不定与他抓捕过的济南地下党有关系。正因如此,中弘一郎对于柳浩达及其教导团的去向一直极为关注。
中弘一郎没有想到,柳浩达其实是命运安排给他的冤家对头!此后的岁月里,他将一直要面对这个名字,痛恨这个名字,无奈这个名字!
中弘一郎心跳忽然加速,他甚至激动得有些发抖了——这将是他第一次独自与八路军进行作战,他要向临沂这个原松井大队的士兵、向济南的藤原、被闲置的松井以及那些嫉妒他和轻视他的人们证明:他中弘一郎有着出众的军事才能!他甚至要向陆军大本营宣告自己的壮举:是他中弘一郎替青木报仇雪恨的!
中弘一郎兴奋地转头向吉泽野博说:“吉泽君,我们的机会来了!我要活捉那个柳浩达!对了,刘先生,你的老家能够使用战车吗?”翻译不失时机地向刘黑七翻译了最后这句话。
柳浩达在西郭村本来只作短暂休整,并未打算长驻。他的任务是东进到沂蒙山区的腹地开辟根据地。他和张来虎很快便发现,这里的村民对八路军的到来显得比较冷漠,甚至还有些敌意。柳浩达和张来虎感到非常奇怪,此前他们去过很多村庄,老百姓都由衷地欢迎他们和支持他们。如果没有老百姓的支持,梨村战斗和杨庄战斗就不可能取得胜利。可是,西郭村的老百姓为何会对他们这个样子呢?
答案很快揭晓了。临沂地下党发来电报:西郭村是大汉奸刘黑七的老家,目前刘黑七已将教导团的情况告知了日军驻临沂新任指挥官中弘一郎,中弘一郎除了派出临沂联队来围剿教导团之外,还要动用战车。望及时组织转移。
柳浩达瞪大了双眼,手里拿着情报,微微颤抖着,久久没有说话。张来虎上前拿过情报,看完后对柳浩达说:“鬼子兵力一个满编联队至少在3500人以上,再加上刘黑七的保安队,人数怎么也得在4000上。何况鬼子还有战车,单是人数就超出我们好几倍,更不用说装备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转移吧,先撤到北面的山里也行。”
柳浩达好像没听到似的,张来虎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冷笑道:“好个刘黑七!好个中弘一郎,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张来虎说了句:“什么冤家?所有的鬼子汉奸都是咱们的冤家对头!”接下来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撤?”
柳浩达猛一抬头:“撤?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撤了?”说完用手指戳了戳临沂,大略估计了下距离,然后拿起腰带,一面束身一面往外走,同时招呼一下张来虎:“走!老虎,再去看看地形!”
柳浩达和张来虎其实已经多次观察过西郭村的地形了。罗政委多次嘱咐过他们,无论到哪里宿营和驻扎,必须“未思战先思退”。更何况这个村子的老百姓还对八路军怀有敌意。他俩不可能不想好退路。
村东面有一条相对宽阔的大路,向东延伸而去。当初刘黑七的娘被张黑脸冒充柳家峪的人绑架,就是走的这条路;村北则有一个打麦场,和其他村的打麦场不一样的是,这个打麦场东西方向比较狭长,家家户户的麦秸垛排列整齐,挨在一起。打麦场向北面三里地就是北山。
站在打麦场上,柳浩达忽然大笑起来。他问张来虎:“老虎,你估计鬼子啥时候能到?”
张来虎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鬼子天不明就出发的话,我估计最早会在明天早上九点钟左右能到。不过,团长,你真不打算撤了?”
柳浩达的脸突然阴了下来:“老虎,你知道吗?刘黑七可把沂蒙山区的老百姓祸害苦了。我爹、我妹妹还有我们柳家峪那么多的乡亲们,都死在他手里!现在他又投靠了日本鬼子,真的是国仇家恨;还有那个中弘一郎,当年在济南杀死了多少中国人啊!杨雪当时的领导老黄……”
张来虎严肃地打断了柳浩达:“团长,我必须提醒你,不能因为仇恨失去了理性。鬼子汉奸那么多人,还有战车……作为指挥员,不能不知道深浅!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保留向罗政委报告的权利!”张来虎最后几句话,有些疾言厉色不留情面。自从上次杨庄战斗中柳浩达杀死了青木之后,罗政委把柳浩达和张来虎叫去狠批了一通,罗政委特别批评张来虎当老好人,一味放纵柳浩达。张来虎感觉很屈,回来后就和柳浩达摊牌:“看到了吧,罗政委让我管住你!当年我和你作出的承诺作废!”这次张来虎又搬出罗政委,看来是真急了。
柳浩达沉默了半天才说:“我当然知道深浅,我也不可能因为个人恩怨把全团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可是你想啊张政委,咱还没进入沂蒙山区,一听说鬼子要来,就跑得干干净净,这和咱以前嘲笑的国民党军有啥两样?我觉得,至少咱先会会这伙鬼子汉奸再说!”
张来虎说道:“想会会鬼子汉奸得有本钱啊,可咱有什么本钱呢?鬼子可是有坦克战车的!咱靠什么来对付坦克战车?”
柳浩达指了指眼前的麦秸垛,说:“就是它们了!”
张来虎仍然不明白,说:“它们能有啥用?”
柳浩达兴奋地说:“老虎,看过《三国演义》吗?咱这一回要学一学‘诸葛亮火烧藤甲军’!对了通信员,立即向罗政委发报!告诉他,咱明天就会一会中弘一郎和刘黑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