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扔到给赵亦
赵亦接住空中的书,打量两眼。看样子应该是上了些年头的,书面破损了好几处,书脚也都翻着起来,用的纸竟和当初赵亦用来誊抄的一样,都是浆纸。
这件到处都透露出穷酸气息的物件,在这座大殿里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听过佛门的四大皆空吗?”
赵亦摇摇头,佛学在各国的明令中都被列为了禁书,至于为什么,他则不得而知。
“四大,即水火风地四种物质,那些秃驴认为其中‘地’支持万物、‘水’收摄万物、‘火’成熟万物,‘风’生长万物,你手上拿的就是其中的水篇。”
“把它练好,你那点冥力的气息就外泄不了,混进帝辰当个学子没什么问题。”
“给你五天,练不练得成,我都会把你扔到帝辰的门口,自己看着办吧。”
几颗葡萄吃完,章颖拍拍小手,压根不理会赵亦,跳着步子就离开了,很是欢快的样子。
·随着章颖的离去,整座大殿的光线忽地黯淡下来,来时的门和章颖离去的方向纷纷紧闭,大殿被封闭起来。
“师姐,记得送饭啊。”
赵亦倒也不忧虑,他其实几天不进食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嘴馋,哪怕在万荒门的空陆上,也时不时吃点野味啥的,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无事可做,赵亦还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翻开了手中的书。
佛门的法,无论对圣修还是邪修,都很特殊。
一般修士的法,是服务于力,就比如大部分的道法,无论冥力还是圣力,都能施展得开。
但佛门的法,特殊就特殊在,不修行业力,就无法施展。
章颖说让他学会这四大皆空的水之收摄,看懂其中的奥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该怎么才能将其施展出来。
他体内冥力有不少,业力却是凑不出半点。
五天后若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又不是章颖对手,真被扔到帝辰学院门口,不给轰成渣才怪了。
他苦思冥想,甚至盘坐下来感受天地,除了冥力圣力外,还有一些未被利用过的天地真气,都很稀薄,却唯独感受不到业力。
“算了,练会儿剑。”
好些个时辰过去了,也没个成果,这才尝试着唤出清影,练练剑缺剑典。
斩伤妖狼的那一剑,让他意识到了这部剑典的巨大潜力。
剑缺总共三个境界,他也只是堪堪达到了第一境——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这一境界,是杀人的境界。只是这一剑虽然强,但如果反抗的力量足够强,甚至威胁到赵亦,便能将这一剑打断。可一旦施展出来,便有斩开天循境妖兽身躯的力量。
当时能够伤到妖狼,有不少成分在于他偷袭出手,打了妖狼个措手不及。
正面对战的话,容错率就有些低了。
赵亦试着召唤出清影,迟迟不奏效,终于是想起来清影被自己操纵着救下了那个女孩,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就全无意识了。
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少了清影,自己最强的手段相当于直接被封印,战力降了两成不止。
他叹口气,闭目冥神,意识向着识海阁而去。
万荒门的道法很多,但潘碧天向来不提倡多而不精,让赵亦一直专修剑缺和神体。眼下剑缺施展不得,再学一门道法,比不得剑缺,也总好过仗着肉身和人家赤手空拳肉搏。
是熟悉的那片阁楼,浩瀚如海的书籍堆得高达天幕。
环顾扫了一眼周身的书籍,蓦地,赵亦的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的身影,长得与赵亦,十分容貌有九分相像。
赫然与赵亦魔启之时遇到过的那道他以为的执念。
少年人的眉头翘起,几分怒气涌上眉梢,如果是这世上有什么让他最是愤恨,那就非神莫属了。
只是眼下那身影双目圆睁,却看不见生气,就好像只是一具普通的躯壳。
神识浮空,来到这具身躯之前,还是不见这幅躯体有什么反应,赵亦精神戒备,神识被冥力包围,以作防护,一掌拍在了那识海的躯体的天灵盖上。
这一掌,仿似打在了海绵上,没打出半分气势,浑身只有软绵绵的无力感。
眼前忽地一阵眩晕,再睁眼,眼前的世界变换了一个角度,一副年轻的身体正站在眼前,可不就是自己。
如果有人在外界观察着赵亦的身体,一定会惊讶于赵亦身体的变化。盘坐的身体不住地溢出冥力,愈发狂暴,在赵亦周身肆虐。
在冥力气势达到顶峰的刹那,冥力全部内笼,一股脑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圣洁的力量澎湃,光明的色彩照耀了这片密室。俨然是圣力,纯洁而浓郁的圣力。
不可思议
赵亦的神识只觉得不可思议。身体变得熟悉而陌生,一些细微的变化在进行,他的意识竟然进入到了另一具神识躯壳中。透过对面自己瞳孔的反射,看见这具身躯变得年轻,与对面逐渐一致。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股澎湃的圣力,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身躯。修为气息,恰好是无囚境。
“见鬼了!”
赵亦惊呼,退出识海阁,果然身体里的冥力消失无踪,是真的消失一般,搜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冥力存在过的痕迹。
带着些疑虑,赵亦又来到识海阁,果然,一具神识之躯仍然静立在那里,双目无神,毫无生气。
一缕缕冥力从那具身体散发而出,很微弱。
两具身体相碰,一阵眩晕,视线再次变换,身体里圣力瞬间消弭,冥力重新占据主宰地位,霸道无匹。
“有点意思”
赵亦喃喃,盯着那副圣力萦绕的身躯,思索了一阵。
他切换身体时,竟没感到任何不适。圣力与冥力不可共存,这是任何一个修士都知道的道理,不然圣修与邪修也就不会产生这些分歧,如此不共戴天了。
这显然不是个可以说与他人的秘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他可以以切换神识之躯的方式使用圣力和冥力,那么业力,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练出一副业力之躯的方式来修炼。
只是业力该如何修炼,在天地里完全感受不到业力,又该如何吸收。
仿佛又陷入了之前的死循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哪怕练不成这水之收摄,自己的身份好歹也不愁败露了。
身口意,这是佛学中的三业,这点知识不算什么辛秘,潘碧天给赵亦普及修行界的格局时曾简单提到了一下,当时赵亦没怎么在意,左耳进右耳出,到现在就记得这么点了
蓦的,一段文字从记忆深处浮现而出。是多年前看过的一片残篇,作者的名字亦不可考了。
“至道不遥只在迩。毫厘差失如千里。道是难求元却易。如相契。一超直入如来地。水火交时为既济。三尸六贼都回避。只此长生仍久视。身口意。化成一点冲和气。”
脑海中忽的如明悟了一般,种种灵光闪过。
如果天地中无法感受到业,那么是不是说业力存在于自身,佛门的身口意一说,似乎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生命的一举一动都会产生业,就如往湖中投入一颗石子,便会产生涟漪。蝴蝶在远古的密林中煽动翅膀,遥远的荒漠就会降下暴雨。
有了因,于是产生了果。
所有的因,来源于行为,所有的行为,囊括于身口意三字之中。
感知自己的行为,与此同时捕捉业,储存业。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将行为化作力量。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自我汇聚起来,在需要的时刻,一起迸发。
他从识海阁挑了一门道法,随意施展开来,精气神都汇聚在体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怎么没有?”
赵亦不解,再次施展一遍,却仍然没有感受到业力。
“哪里错了吗?”
他陷入思考,按理说这个思路没有错,可为什么无法产生业力呢?行为理应产生相应的因果,催生业力。
现在无法做到这一步,肯定还是缺少了什么。
湖泊泛起涟漪,是因为石子投入水中;荒漠降下暴雨,是因为远古密林里一只蝴蝶煽动翅膀。那是不是说,要想产生业力,他的攻击也必须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比如,轰烂地板;再比如,打碎墙壁。
赵亦调整气息,这是一招能瞬间聚灵化作箭矢的道法,威力不大,但干扰效用很突出。他现在以冥力发动,形成的箭矢都呈现暗红色,凶气四溢。
唰
暗红的箭矢齐刷刷地发动,砸向地面,竟然打不出半个坑洞,连个划痕也没有。
第一次,赵亦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
“师姐当真有钱”
他不气馁,催动体魄,淡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被点燃,温度都骤降几分,冥力带上寒冷的气息,他再次催动千灵箭,只不过这一次的箭矢全部带着寒气,更具凌冽的锐气。
箭矢倾泻而下,金属一般的光闪耀而过,紧接着,脚下的地方不再光滑平整,而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
但这并不是让赵亦欣喜的地方,真正让他高兴的是,在他的道法对地面造成破坏的一瞬间,体内的确有不一样的物质出现。
很短暂,也很真实。
最重要的是,这些力量在赵亦的感知中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入身体,如同沉寂。
顺着力量消失的途径,一片新世界于是被开辟出来。
明明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居然望见许多气泡冒出,每一个气泡中都有许多小小的人儿浮在泡沫七彩的泡壁上,那些人有的是赵亦,有的是别人。
大都是些年幼时的画面。
有两个少年站在河边,其中一位清逸俊秀,另一位望着水面,看着有几分愁容。
赵亦想起来,那是张朝带着自己去游泳,可是自己不会游,硬是被张朝踢下水后,紧紧抓住张朝,反而差点把张朝淹死。
还有一处锦林中,正是四月天,桃李芬芳,男男女女的青年们聚在一起弹琴奏乐,穿破旧衣服的男孩躲在角落,靠抄书掩饰内心的慌张与自卑。
那都是些小气泡,其中最大的一个,是那个月夜,一匹白马,两位少年,清辉下有些草率的告别,命运的路途从此分开。
十六年的人生,真正能显示在气泡中的画面并不多,也就是说,赵亦造就的业也并不多。不免让人有些感伤,十六年的过往,真正产生价值的原来只有这么些。
他牵起其中一个气泡,回到更真实一层的身体中,气泡啵的一声炸开,变成洁白如绸缎的气流,又重新聚结为气泡,隐匿而去,另外的气泡又浮现,破碎。重聚,如同经历轮回。
很难想象邪修如果能光明正大地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冥力而不被发现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而一想到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赵亦就不免有些兴奋。
释放力量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尤其是毫无保留地释放。赵亦感受着自己的气息与力量,水之收摄运转,像是沸腾的开水被装进了寒铁所制的水壶中,再感受不到丝毫。
章颖在门外,一直悄悄感知着赵亦的情况,突然间,赵亦的气息从混乱变得平静如无波的水面,甚至差点让章颖以为赵亦逃出了殿内。
“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呢。”
美艳的脸庞浅浅一笑,扭着细腰而去。
五天,转瞬即逝。
多日不见的光线再次照亮赵亦的瞳孔时,少年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师姐,你忘了送饭了。”少年笑道,像一潭清幽的水,忽然被风吹起了波澜,惊动了谭中休憩的鲤鱼,摆尾间,真切地显露生命的活力。
章颖莫名愣了愣,心底涌上一股辛酸,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说道:“走吧,送你去帝辰。”
赵亦走出殿内,用力吸了一口阳光下的空气,不同于万荒门灵气的充沛,也不同于森林里的清新自然,这里的口气满是尘土的气息,沾着红尘。
就像四年前,他还只是个住在破旧穹庐的书生少年时每日呼吸到的那种。
“还是先吃饭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过帝辰的考核。”
“对了,我还要一把好剑。”
赵亦坚持自己的要求。
章颖盯着赵亦又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口:“跟上我。”
这片建筑很大,本就不快的步子走了许久,静默的时间里,章颖与赵亦,不知不觉,靠近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