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北风呼啸,枯朽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来晃去,像困兽撕扯着囚禁它的锁链。
黑夜如一名沉默的审判者,静静俯视着众生的挣扎与嘶吼。
生命是公平的,在春夏时节有多美丽,到了秋冬就有多惨淡。圣功中学里曾灿烂过的海棠、垂柳、樱花......到了十二月皆已不堪入目。如果人间六月是繁华盛世,那么十二月应当属于凋零与毁灭,也难怪耶稣选择在这个时候降临。
几个少年和少女背着书包,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从圣功楼的门前经过。他们的脸颊冻得通红,逆风的步子迈得沉重,却一个个绽放着纯净的笑容,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那是只有在那个年龄才能看到的风景,在他们眼中,世界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很多大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在他们眼里却泛着崭新的光。他们眼中的世界有一种画一般的美感,而每个人眼中画的风格又各不相同,有人看到的是油画,有人看到的是水彩,有人看到的是黑白漫画,甚至是浮世绘......与其说那是他们观测到的客观世界,不如说那是他们在客观世界中看到的自我的投影。
这幢民国时期建造的古旧建筑,如今是这所学校新高一年级的教学楼。这个时候,有几间教室的灯仍在亮着。
把人的一生写成故事,难免有些枯燥冗长。若只打算留下最精彩的部分,又会发现人生所谓悲喜、冷暖、得失、沉浮,其实都是对立统一、紧紧交织在一起的,欲抹去其中的任何一方,另一方也会随着失去色彩。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忽略掉任何一个细节,都会让部分失去关联性,整体失去完整性。
因此,人生是无法写成故事的,故事亦无法还原成人生,就像世间不存在永动机,两者在转换之间必然出现损耗。
也正因如此,所有的叙述者都抱着堆积如山的素材,苦恼于该如何剪辑。所谓故事,从何而起,以何为终,篇幅如何?表现怎样的主题,归于怎样的类型,如何在说尽心中所想的同时,又能被理解和追捧?如何割舍,如何突出,如何把木头刻成雕像,从石头里挖出美玉......
过程中难免会有委曲求全、言不由衷之处。因此,故事里总掺杂着谎言。
但仔细想想,人生又何尝不是充斥着谎言的呢?
那么究竟什么是真实?
有人说过去即真实,因为已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但实际并非如此。如今我们了解的历史,多少是过去真正发生的,多少是后人伪造的?当下的新闻和报告中都充斥着大量的谎言,这些谎言终究会随时间被人淡忘,最终成为“真相”。我们认知中的现实究竟与真实隔着多远的距离?一切都不得而知。薛定谔的猫是死是活都不重要,这个世界能把死猫说成活猫,把活猫说成死猫,就算亲眼所见也不足为凭。
那么,为什么人要处处编造谎言?
因为,有东西需要隐藏。
隐藏什么?
难以描述。或者说因为自始至终被藏得太完美了,一直存在于世人视线的死角。
如果作为一个视点静静地观测世界,把观测到的内容不加处理地记录下来,没有主题,没有类型,没有取悦,没有谎言,不去刻意美化、锦上添花,也不刻意遮满、偷天换日。
这样,也许能从中挖掘出那样东西。
人生总有那么一刻,灿若夏花,无与伦比。漫长的生命,起起伏伏,一定有一刻处在独一无二的巅峰。有人苦苦等待,翘首以盼,却如镜里拈花,水中望月,无由得近伊;有的人身在其中,春风得意,却浑然不觉,煮鹤焚琴,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便是他们的故事。
故事(如果这真能算得上是故事的话)的开始,在一个冬夜。
2014年12月5日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教室里,坐着一群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有人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萧索的风景,若有所思;也有人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东西;还有人堂而皇之地用手机收发信息;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入迷地看着闲书。讲台上无人值守,黑板也一片空白,就连座位都空了很多,不像在上课,但每个人都自觉地维持着安静。
苏瑶坐在课桌前,仍在读那本浅绿色封面的书。那是一本薄薄的硬皮书,封面设计简洁,只印着书名、作者、译者、出版社和一幅简笔的插画。书的行间距很大,每页也就四百余字,但女孩翻页的速度却十分地慢。从她严肃的表情来看,似乎在逐行逐字地细细品读。
女孩梳着马尾,露着额头,皮肤白皙,睫毛像漫画人物的那么长,眼角微微下垂,耳朵的形状尤为漂亮,宛如一对精心雕刻的工艺品,厚厚的嘴唇上涂着亮晶晶的唇膏,看上去很有气色。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尘不染,里面套着一件白色印花衬衫,领子上点缀着柠檬的图案,甚是可爱。
新装的LED直管灯亮如白昼,苏瑶手中的书页反射着淡淡的白光,黑色的铅字显得格外清晰。
窗户的缝隙间,冬风悄无声息地钻入,却被屋内的暖气消得一干二净。
苏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秒针滴滴答答地转着,马上就到七点了。她朝教室的前门望去,小窗里一个背着书包身穿灰色大衣的高个子男孩正在外面像杆子一样杵着。她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的笑容,立刻把手里的书合上,装到了黑色的帆布袋里。没过多久,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呼啦啦地起身收拾书包。苏瑶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背着双肩包,右手提着帆布袋,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穿灰色大衣的高个子男孩见她走出来,一脸微笑地迎上去抱住了她。男孩的脸棱角分明,干净的平头,留着半寸鬓角,一双浓密的剑眉,眼睛虽小,却透着一股超越其自身年龄的恰到好处的成熟与自信。
苏瑶一头埋进男孩的胸膛里来回蹭着,声音模糊着说:“好臭!”
“这是男人的味道。”男孩咳了咳嗓子,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个星期,文学社也很清闲呢。”
意思是这周文学社的社团活动也很水呢。
“小说还剩一点没看完。你,打完球洗手了没?”
苏瑶选择了充耳不闻,一把抓过男孩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哼哼,新的洗手液,香吧?”
男孩一脸得意。
“隔壁班姑娘借你的?”
“送我的。”
“切,一闻就是便宜货。”
苏瑶微微一笑,潇洒地甩开了男孩的手,迈着夸张的步子走了。
男孩站在原地闻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皱起了眉头,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怎么闻出来的啊?”
“不要小看女人的嗅觉。”
“唉,我回去送给我老妈吧。”
“别说是我送的就行。”
两人走出圣功楼,校园里一片寂静。初中年级的放学时间是四点一刻,高一高二则是五点半,高三是七点半,此时正是校园里没什么行人的时候。操场方向传来的篮球声像遥远的鼓声,敲着随性而简单的节奏。凛冽的风吹起地上残留的枯叶,也卷起了苏瑶的长发。女孩瑟瑟发抖地缩起脖子,把牵着男孩的手插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寒风里,男孩一直挺直着身子,一脸镇定自若的微笑。
“今天看了小说,自己也突然想动笔写点东西了。”
“什么样的小说?”
苏瑶沉吟片刻,像倾诉秘密一样轻声地说:“《且听风吟》。”
“窃听风云?谍战小说?”
女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得得。”
“反正写完了第一个给我看哦。”
两人紧紧扣着对方的手,缓缓迈着步子,陷入了沉默。
苏瑶凝视着风中的梧桐,看着它身不由己地晃动、枯萎、凋零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凄怆。她的脑海里回响起一首后摇的曲子,音色迷幻的电吉他慢慢地揉着弦,回音像潮声般无限地堆积。她很喜欢冬天的这种萧索和沧桑,而在这般孤寂的季节里身边能有一个陪着自己的人,真是无比幸福美妙。她如此想着,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黑乎乎的风景按下了快门。
“唉,要是当初学的是吉他就好了。”
“我更喜欢古筝一点,比吉他有品位。”
听了男友的评价,苏瑶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这时,昏暗的灯下,迎面走来四个朦朦胧胧的人影。走近一看,三男一女,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其中三个背着乐器,从背包的形状来看,大概是吉他或贝斯。走在最右边的男孩没有乐器,双手酷酷地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围着围巾,戴着毛线帽,一副老子最拽的样子,低着头眼睛都不抬一下。
四人中戴着黑色棒球帽,看着比较活泼的男孩认出了苏瑶的男友。
“钟楚萧!让我逮到了吧!这么晚,你们去哪里滴干活?”
男孩的声音清脆通透,脸上挤出一对酒窝,苏瑶竟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们散散心,乐队的排练结束了啊。”
钟楚萧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
四人中唯一的女孩,扎着双马尾,戴着细框眼镜,笑眯眯地对着钟楚萧挥了挥手。钟楚萧也向她挥了挥手。
“下周三告别演出,要来捧场喔。”
双马尾的声音和她的相貌一样做作。
“啥?你们乐队不才刚组一学期么?”
“嘻嘻,德拉姆斯说过,过分的行为导致灾祸。过犹不及,见好就收是也。”棒球帽男孩回答。
“没有德拉姆斯这个人吧。”
“随口一编,最近听了好多勃拉姆斯。”
“你学钢琴?”苏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戴着黑色棒球帽,长得像初中生的小男孩。
男孩摇了摇头,指了指背上的乐器。
“弱水三千,只取吉他。”
逗得苏瑶直笑。
“张子靖,”钟楚萧冲着棒球帽男孩和蔼一笑,“现在音乐教室应该没人了吧?”
“应该没了吧。”
“OK,我俩赶时间先走啦。”
“赶时间干啥去啊?”
“行啦你!”双马尾姑娘一把将棒球帽男孩的帽檐按了下去,“永远不要打扰情侣,不然你会一生都找不到另一半的。”
“啊?我不要!”
双马尾笑着转过头对钟楚萧挥了挥手。
“那么,拜拜啦。”
“拜拜。”钟楚萧像日本人一样点头回应。
“下周见喽。”棒球帽男孩重新调整好了帽子,比刚才老实了不少。
“拜拜。”苏瑶对他微微一笑。
乐队的四人朝着九龙路校门的方向离去了,苏瑶和钟楚萧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着。
“刚才那个女的是谁?难不成是送你洗手液的那个?”苏瑶一脸醋意。
“啥?我还以为你们俩认识呢。”
“哈?”
“没什么,经常有女生跟我打招呼我都不知道是谁。”
“切,为啥都跟你打招呼,那个戴黑帽子的长得英俊又可爱,声音还好听,讲话又有趣。”
“张子靖呀,我初中同学,贼傻逼了他。”
“你俩关系还不错啊?”
苏瑶知道钟楚萧的这个习惯,他只会把真正跟自己熟的朋友称为傻逼,而那些真正的傻逼,他连提都不会提,如果实在无法避免,一定会加一句“他是真的傻逼”。
“初中那会儿,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欠了不少风流债。”
“那我看人还挺准的。”
“不过他太艺术了,人有时候有点幼稚,言行举止感觉总比周围人小两三岁,所以经常被甩,感情都没得长久。”
“够惨的。”
“是啊。”
两人聊着聊着,走到了新华楼的门前。
新华楼是初中部的教学楼,全校学生的音乐课都在这座楼地下一层的两间音乐教室里上,平时乐队排练也在这里。通往地下室的路有三条,一是乘楼内的电梯到B1层;二是从一楼走专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三是走操场边上的斜坡直接进入地下室的卷帘门。
“从操场上的斜坡和地下的卷帘门可以推测,这地方最初应该是自行车的车库,不过后来被实验楼的新地下车库取代,才改成的音乐教室。”
钟楚萧学着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语气说道。
“推测个毛,傻子都看得出来。”
“你怎么能与傻子相提并论呢?”
“你!”
地下室的装潢十分简陋。无窗,天花板很高,管道裸露在外,左右两边是两间音乐教室的门,棕木色的油漆刷得潦潦草草。整个楼道里只挂着一只黄灯泡,当两边音乐教室的门都关着时,楼道就像举办鬼故事大会一样,昏昏暗暗,阴阴森森,光是灯下长长的影子就能把胆小的学生吓得魂飞魄散。其实学生们私下也流传着不少关于这里的灵异传说。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到了晚上根本无人打扰,因此成了苏瑶与钟楚萧的约会圣地。
难得到周末,苏瑶和钟楚萧本来想尽情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可今晚音乐教室紧闭的门里却传出了悠悠的钢琴声。
肖邦的《第1首降A大调“竖琴练习曲”》。
琴声像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湖面,又激起千层涟漪,余音袅袅,不绝于耳。演奏者的感情很丰富,技巧游刃有余,踏板配合得尤为绝妙,就连对钢琴完全外行的苏瑶和钟楚萧都能明显地感受到曲子中途的转折和变化。苏瑶的脑海浮现出一片草原,又密又高,天空的云低低的,被夹在中间的世界像是一条狭长的丝带,风轻轻拂过,掀起了绿色波浪,时而猛烈,时而轻柔。
“什么曲子?”苏瑶问道。
“不知道。”钟楚萧诚实地摇摇头。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唯有琴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现在怎么办呢?回去吗?”
苏瑶抬头直视着钟楚萧的眼睛,露出一丝无奈与不舍。
钟楚萧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微微一笑:“回去干嘛,这样岂不更浪漫。”
他脱下自己书包,又接过苏瑶的书包,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墙边,转过身轻轻搂住了女孩的腰,低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苏瑶抬着头,咽了一口唾沫,满怀期待地眨着眼睛。
“一会儿里面的人要是出来了怎么办?”
“琴声一停,咱就开溜。”
“好滴。”
话音刚落,钟楚萧一把将苏瑶按在墙上,弯下腰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音乐教室里的钢琴声也到了最激烈的部分。暴雨愤怒地打在湖面上,湖面上升起浓浓的白雾,把一切都浸没了。在苏瑶的想象之中,草原上空的云越聚越多,风也越刮越烈,一阵雷声像敲响了远古的战鼓,雨像军队那样杀到了地面上。
她和她的男孩在草原上接吻,天空就要把一切吞噬掉了,两人却依旧不为所动,沉沦在爱情的欢愉中。
他的吻技并不精湛,但正因如此,她觉得他是那么的可爱。
他让她频频产生缺氧的感觉,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仿佛灵魂都要从身体里跑出去了。
他好高大啊,好想就这样融化在他的怀里。
如此想着,她睁开了眼睛。
钟楚萧宽大的身材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他的眼睛紧闭着,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滚烫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很久以后,男孩依依不舍地松开咬着她的唇,女孩双手攥着他的衣襟大口喘着气,一脸娇羞,头发早已凌乱不堪。
地下室一片寂静,他轻轻地为她理着头发,耳廓里只剩下卷帘门外呼啸的风声和两人紊乱的呼吸声。
忽然,苏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诶,那钢琴什么时候停的?”
“我正想问你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
“卧槽!”
异口同声地喊道。
钟楚萧迅速抄起墙边的两个书包,拉起苏瑶的手快步跑上了楼梯。在楼梯的转角处,苏瑶转过头瞥了一眼音乐教室的门,见那门依旧关得紧紧的,没有任何人出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校园里,两个人影疯癫癫地在大风里奔跑着,像两条顽皮的金毛狗,他们的耳朵红得发烫,笑声久久回荡在教学楼之间。
九龙路的校门口,苏瑶与钟楚萧依依惜别,孤身一人朝小白楼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她沿着学校的围墙慢悠悠地迈着步子,看了一眼表,晚上七点十七,天空已变成更深的黑色,刚才的一切仿佛像做梦一样。五大道永远不缺少光亮,每晚都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的,如庆祝节日一般。马路的另一侧,一排装饰着串灯的小洋楼在冬风里散发着散逸的异国风情,更远的地方则林立着冷漠的高楼大厦,两者构成了多重意义上的对比,在苏瑶的眼里,这里是天津最美的街景。
身边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人擦肩而过。背着书包穿着厚棉袄配上蓝色校裤的标准中学生,灰色大衣围着围巾心事重重的中年男人,一件修身短羽绒服配黑色皮裤浓妆艳抹的现代女性,西装笔挺目光干练的职场青年,一身运动服戴着耳机的跑者,深色棉袄佝偻着腰昏昏沉沉的老人......
人群之中,苏瑶白色的身影就像一朵不染纤尘的白梅。
她一边走路,一边拿起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
2014/12/05
——“人为什么要死?”
——“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金华的能量,因而必然换代。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
——“为什么进化?”
——“对此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即宇宙本身在不断进化。至于是否有某种方向性或意志介入其中,可以暂且不论,总之宇宙是在进化。而我们,归根结蒂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关于死亡与进化,村上春树,《且听风吟》)
——————————
这是她的读书笔记。
忽然,她停下了步子,一脸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靠。”
她匆匆地跑回学校,跑回了新华楼的地下室。
iPhone6的手电筒发着刺眼的白光,照在地下室的水泥楼梯上,墙上灯影斑驳,在音乐教室的门框边,孤零零地立着一个黑色帆布袋。
地下室里的琴声还在回荡,但已经是另一首曲子了,看来刚刚只是中场休息。
《降D大调第8号夜曲》,还是肖邦。
与那首练习曲不同,这首夜曲里流淌着另一种情绪,一种可以让人卸下心防,放声哭泣的温柔,像冬夜里的炭火,餐厅里的烛光。
苏瑶拿起了落下的帆布袋,本来想着快点回家一路小跑而来的她,此时却无法移开自己的双腿。
那琴声实在是太过温柔了,像轻轻抚摸着一个熟睡的脸庞。
湖面、月光、微风、松涛、城堡、烛光、亲吻、缠绵、沉睡......
她的脑海里,一部画面唯美的爱情电影正在上演。
苏瑶的眼睛亮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红,心脏砰砰跳动着,强劲得像操场上男孩们手中的篮球。如此的狂跳,不只是因为自己活着,也不只是因为刚刚一路小跑而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推着她打开音乐教室的门。她的呼吸又变得紊乱了起来,生命的潮水再一次涌动,她想伴着琴声起舞,想随着琴声歌唱。
原来刚刚也是因为琴声的缘故啊。她恍然大悟。
但是,为什么一首钢琴曲然能让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呢?
琴声渐渐远去,最后的两个和弦为整首曲子画上了柔和的句点。
很久很久,其实也就十几秒钟,但在苏瑶的意识中却如同黑夜一样漫长,那琴声没有再响起来。
她开始担心那位奏者会从此消失,担心自己再也无法听到这样的演奏,胸口不禁隐隐作痛。
美好的事物无法永存。
绚烂的风景转瞬即逝。
那些古老的格言像歌声一样在她的脑海中环绕。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音乐教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