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顾怀璧垂眸，道：“敢问仙友，是从何得来的这封信？”
惊昀慢慢将剑收入剑鞘，脸上满是云淡风轻道：“姑娘，不要为了一些不甚么重要的人徒然地花费心思。”
顾怀璧笑：“惊昀公子，今日不过偶然得缘一见，却不知公子对在下甚是了解。”
那故作明晃晃的笑容刺痛了惊昀的双眼，惊昀有些慌张，忙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敢给姑娘保证，信中内容我从未与旁人说过。而且是谁写的信，姑娘也心底早就有数了。”
“君莫，原来就是他呀……”顾怀璧道，扯了一个笑，道，“这般说来，他怨恨算计我，也是理所应当。”
从那日她心烦意乱去意轩阁却见到本该在古禅研习茶道的君莫开始……她心底就有些想到了，但她却不敢去确认。
或者如今，想到发现“什么玩意”时，那张纸上写的：“二十三年前，饥荒遍布，灾民暴横，顾主镇之。”而许久以前，还没有这么成熟的君莫，曾跟自己说道，自己生于心玉。
心玉，二十三年前，饥荒遍布。
又或者是自己急匆匆跑出大门时，君莫的脸和记忆里模糊却被她强行记起的脸渐渐重合……
见顾怀璧一声不吭往大门走去，惊昀一个箭步上来捉住了她。
顾怀璧道：“不知答案，不可定论。”
她一改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面色肃然道：“惊昀，救命之恩，此生我顾怀璧没齿难忘，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定会来拜访。告辞！”
手里一下子空了，惊昀有些失神，大声喊道：“姑娘不要耽搁太久，姑娘灵脉有异……”
起势很快，出了箭溪，到了心玉，不过几日时光，顾不上连日奔波的辛苦，顾怀璧便停了下来，找了间客栈，换上了一身普通人家的衣裳。
信上说，顾佩天当年围剿了叛乱，却还有一些老幼被灾民们安置在心玉山里头，既然有，那么她就一定能找到一户，但绝对不可能是信上说的那位老伯。
至于如何寻找，顾怀璧自有妙计。
黄昏日下，山里的行人早就没有几个了。而山上有一片没有立碑却有新鲜野果作为祭品的坟冢旁，一个粗布衣衫的女子神情忧伤地在烧着纸钱。
顾怀璧一脸痛苦，心里道：“诸位，不是我顾某要来扰各位清净，我也不愿的，给诸位烧些纸钱，诸位就当今日没这码事，好不好……在下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诸位行行好……我顾某也不容易才找到诸位的……”
正心里念叨着，一个影子出现在顾怀璧面前。
顾怀璧往后一看，装作差点被吓晕了。
心里却道：“这位老婆婆也真的沉得住气诶，在后头的树里藏半天了，要不是穿个暗红花衣服，真真是吓人的。”
“孩子，孩子，”这位婆婆抓住顾怀璧，眼里满是痛苦与惊喜，脸上却像个风干的橘子，道，“你来这里，你是不是知道君莫？”
顾怀璧假装被识破了，低下头。
老婆婆急了：“孩子……”
“婆婆，前些日子，君莫公子跟我说，我的家便是在心玉，我的亲人……”顾怀璧掩住嘴，回想自己幼时练功被打翻的日子，眼泪一下子就滑落了一滴。
老婆婆见她落泪，也是伤心，道：“我老婆子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我们心玉人……”
顾怀璧心里想：幸亏来了一个眼神不怎的好的老婆婆。
“你是……”老婆婆捉住她的手，嘴角激动地发颤，似乎见到了故人，“……二狗子！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二狗子……”
顾怀璧笑容有些僵硬：“啊？”
老婆婆道：“你忘记了，你小时候可喜欢来婆婆家吃粽子，一吃就是一箩筐……”
顾怀璧：“……”
老婆婆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婆婆啊，眼神不好，也不怎么能看清，但是你小时候总是憨憨的，所以婆婆这一下子就认出了。”
顾怀璧：“……呵呵……是吗？”
是该感谢您眼神不好，还是不希望你眼神好呢……
“走。”老婆婆用力拉起顾怀璧，这力气对于顾怀璧来说，等于没用力，所以顾怀璧自己暗暗使了一把力。“去婆婆家吃粽子去。”
终于绕过了崎岖的小路，顾怀璧搀扶着老婆婆来道一间小土屋，屋上全是茅草，已经被吹得歪斜了。
顾怀璧心里有些发酸，这样一个老人，一个人独自住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没人与她聊家常，累了病了冷了饿了，都只有墙上的土，和这些被吹落的茅草知道罢。
两人进去，推开了那扇一碰就“吱呀吱呀”的老旧朽门。
进到屋子里，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婆婆让她坐在屋子里最好的椅子上，忙着去倒水，拿了好几个粽子。
“婆婆这里也没有一箩筐粽子了，二狗子，你吃。”老婆婆慈祥地看着她。
顾怀璧眼眶有些发酸，顾家的长辈从来不怎么亲近她。顾佩天对她有恩，但是从来不会这样亲切慈祥地看着她。云衡先生是她的师父，对她很好，但是每次她想和他多像父女一样靠近一些，云衡先生总是会拉开距离，久而久之，顾怀璧就不去缠着他了。家里的弟子、门生，外面的人都对她这个“符虎之女”满是敬畏。
这样毫无目的，只是关心她的目光，她十七岁以来，第一次见到。
顾怀璧打开这个粽子，粽叶有些发黄，粽子也都是糯米，甚至没有别的佐料，比不上西江月的精致小粽。她在老婆婆暖暖的目光里低头咬下一口，却是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家的味道。
一道眼泪滑过顾怀璧的嘴角，咸咸的。
顾怀璧想：大底是这粽子的咸味。
见她流了泪，老婆婆手颤抖着抹去她的泪。
手很粗糙，摸过去，像刺一样。
但是很暖和。
老婆婆见顾怀璧眼泪流得更多了，道：“二狗子，你哭什么，是……婆婆的粽子不好吃？”
顾怀璧忙握住她的手，开口：“没有没有……是太好吃了，有……家的味道。”
老婆婆乐了，去给顾怀璧收拾被褥。
顾怀璧刚想开口阻挠，张了张嘴，老婆婆赶紧把粽子放到她手心里。
顾怀璧心底是有些嫉妒这个“二狗子”的。她现在所拥有的温暖，都是借着她的名字才可以贪恋。
一向连就快被打死都不落一滴眼泪的人，今天哭得比过去十七年还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