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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家过年 (2)

覃玉成郑重地点头,凝视着灯光下冯老七那张半明半暗的脸,沉浸到一个遥远的白话里去。他有些恍惚,却清晰地看到,年轻的师傅南门秋带着年轻的女子青莲,背着月琴行走在大街小巷,乡村阡陌,路人无不投以羡慕的眼光……他们既是夫妻,也是师兄妹,人都长得清秀,唱月琴的技艺也旗鼓相当。所以在莲城内外,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凡有喜庆之事,都以他们弹唱月琴伴喜为荣。只要他们夫妻联袂出场,场面上就热闹得多,主家也有面子得多。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玉指纤纤,琴音袅袅,眼波闪闪,歌声绵绵……然而,他们太打眼了,太遭人眼红了,于是有一天,一张不怀好意的请帖飞到了他们面前。那是莲城驻军的于姓团长差人送来的,上面写明,只请青莲一人前去弹唱,为他三十六岁寿辰伴喜。青莲去了吗?哪能去啊,南门秋心里明镜似的,要当差的回去秉报,他们没有跑单的规矩。可当差的说,你们也不看看谁下的帖子,你们的规矩难道比于团长的枪子硬吗?你们不像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嘛!青莲没去吗?人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又哪能不去啊。

覃玉成的心悬吊起来,揉揉眼睛,只见师傅忧心忡忡地把师娘送到门外,青莲一步三回头,紧紧地抱着月琴,仿佛它是一个唯一的依靠。当青莲的身影消失在街的拐角,师傅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肩膀,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当晚,师傅守在两岁的女儿身边,通宵未睡,因为青莲通宵没回。师傅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早晨,大门吱呀一声响,头发蓬乱的青莲踉跄着走进门来。师傅急忙将她扶到房里。青莲抱住女儿无声地流泪,泪水打湿了小雅粉嫩的脸蛋。师傅一句话也没问,青莲一句话也没说。在这个家里,青莲再也没有说过话。

事情还没有完,两天之后,姓于的团长又来了请帖,又是只请青莲,还假模假样的说什么“自聆天籁,茶饭不思,雅韵赐奏,伏乞早临”。师傅当即就将帖子撕了,然后,他紧紧地抱住妻女久久不松,仿佛只要他这么一抱,就不会失去她们了。可是,有一天,青莲去福音堂做礼拜,一去就没有回来。师傅满城去找,就是不见她的影子。有人告诉他,青莲在东门外走的时候,两个黑衣人将她的头一蒙,把她拖上了一辆马车。另有人又说,不对,好像是绑到一条船上去了。师傅又跑到城外的兵营找于团长要人,但是卫兵不让他进,还捣了他一枪把子。师傅悲愤交加,沿街喊着妻子的名字。青莲,你回来啊,你到哪去了啊青莲。夜深了,南门秋还在街上游荡呼喊,没有人能劝住他,他沙哑的嗓子在风里回荡,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从此,莲城就再没有女人敢唱月琴了。那个于团长呢?带着部队换防开走了。青莲再也没回来,你师傅等了一年又一年,真是难为他了,我想要不是因为小雅,他只怕到外面寻她去了。他不相信青莲就这么没了。他一直跟小雅说,她的妈妈是名角,在南京唱戏赚钱,小雅的漂亮衣服都是妈妈托人带回来的呢,妈妈很想小雅,可是她签了约脱不了身,等到她唱不动了就回来了。小雅大了懂事了,南门秋难以自圆其说了,可小雅偏偏愿意相信是真的。

青莲真的再也没回来?覃玉成很是疑惑,盯着冯老七的嘴巴。回是回来了,可已经是十多年之后了,而且除了你师傅,莲城人都认不出她来,也不记得有青莲这样一个人了。她一身稀烂衣服,脸上墨黑,是被人从一条花船上推下来的。她一上岸,就把自己脱得精光,边喊南门秋的名字边哈哈大笑。南门秋闻声赶去,一见面不禁涕泪横流,赶紧脱下外衣给她穿上。可她抓住他就是一顿撕打,唉,她已经疯掉了!除了送她去医院,还有什么办法呢?幸好,福音堂的约翰逊牧师也是个月琴迷,与南门秋私交甚好,便将她收留在自己办的广济医院里,并为其保守秘密……现在你晓得为何不能让小雅晓得了吧?这是一件丑事,也是一件伤心的事,她若明白了真相,吓着她不说,这可怜的女伢会一点想头都没得了呢!

覃玉成有点透不过气,感到自己被冯老七的白话掩埋了。冯老七抽着烟,凑近覃玉成说:“你师傅心里有两个结,这两个结不解开,他是没心思做生意的。一个结是治好青莲的病,另一个结是给小雅找个如意郎君。唉,心病难医。青莲只怕是治不好了……”

“那就早点给小雅找如意郎君罢。”

冯老七摇摇头:“你以为这是别人请你唱月琴呵,送个请帖就可以上门了?一般的人,你师傅放不得心呢。”

“我看师兄就不错呵,他好像蛮喜欢小雅。”

“季惟仁人才是还不错,也还精明,不过我晓得你师傅喜欢哪样的人……可惜你已经成亲了,唉。”冯老七说。

听了这话,覃玉成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就沉默了。

晴朗的午后,迎着河风带来的温暖的水腥味,覃玉成跑到沿河街永昌炭行去了。伙计们正在出炭,装的装筐,过的过称,忙得不亦乐乎。师兄季惟仁手持毛笔伏在柜台上,伙计大声报一个数字,他就高声重复一句,把那个数记在账本里。阳光斜照进门内,细密的木炭粉末在空气中飞舞,呛人得很。覃玉成在门外看了一会,等到师兄手头停下来,才打了一声招呼。季惟仁解下腰间的围裙抽打了一番身上的灰尘,又把一条凳子抹干净,才让他进去坐。两人寒喧了几句,季惟仁问:“哪阵风把师弟吹来的?”

覃玉成说:“师傅痰里有血呢。”

“我晓得,师傅身体不好。”

“师傅心里有个结,身体哪里好得了。”

“什么结?”

“你会帮师傅解开这个结么?”

“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爽快点。”

“我们做徒弟的应当帮师傅分忧,帮他解开这个结是么?”

“当然,你说,到底是个什么结?”

“师傅想给小雅找个如意郎君。”

“噢,你说这个呵,”季惟仁舔舔干裂的嘴唇,“这个结天下的父母都有的。”

“你可以帮师傅解了这个结嘛,你不是喜欢小雅么?”

“谁要你来说这个的?”季惟仁诧异地盯着他。

“没谁,我自己来的。”覃玉成说。

季惟仁不言语了,翻了一阵账本,又拿起毛笔在一张草纸上写着。覃玉成偏头一看,都是写的小雅两个字,就说:“你何不找个媒人合合八字?”

“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有那么简单?我不晓得师傅是哪么想的,更不晓得小雅是不是情愿。人都有一张脸,我要是碰塌了鼻子,以后还怎么相处?”季惟仁慢慢吞吞地说。

“要不,我帮你到小雅那探探口风?”

“那可是你自己去,不是我要你去的啊。”

“行啊。”覃玉成转背就出了门,走了老远还觉得鼻子怪痒的,粘了许多木炭粉呢,便由着性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急匆匆地侧着身子从人群中穿过,好多眼睛落到他身上,似乎都晓得他在办一件重要的事。他兴奋地跳入南门坊的石门槛,踅到后院,就见小雅坐在露台上绣花。他把月琴抱出来,慢慢地沿着楼廊往露台走去。小雅只顾飞针走线,嘴里哼着曲子。他到了她身边了她还埋着头。她圆圆的小额头被阳光镀亮了,太阳穴的皮肤下面,浅蓝色的血管微微地跳动着。她手中的绷子上已经绣出了一朵鲜红的芍药花。

他的影子移到绷子上时,她抬头嘀咕一句:“新鲜!”

“什么意思?”他嗓子眼发紧。

“你不是蛮怕我,平时都躲我的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鸡下了蛋了?石头会唱歌了?插在沙滩上的木棒棒也开出花来了?”

“我、我有一句曲子弹不来呢。”他窘红了脸。

“你也有向我请教的时候啊?哪一句,弹给我听听。”

他掌琴欲弹,拨子都触到了琴弦,却想不起该弹哪一句,心中一急,脑壳就大了:“我……其实不是请教,是来说话的。”

“那你就直说嘛,绕什么弯子!”小雅放下手中的活盯着他。

“我师傅,就是你爹……”

“没错,我爹就是你师傅。”

“师傅心里有个结解不开,急得他痰里头都有血丝了呢。”

“你哪么晓得?”

“我是他徒弟,当然晓得。我还晓得你就是师傅心里的结,你找不到如意郎君,师傅的结就解不开,心里就不舒服,日子就过不好。”

“莫不是你想解这个结?”

“我想替师兄探探你的口风……”

“哼,你一个把新娘子都丢在屋不管,跑出来学月琴的人,难道还想当红娘做媒人吃猪耳朵?”小雅一撇嘴,又埋头绣起花来。

“我是你师哥,当然要替师傅想,替你想啊。”

“替你自己想,好好练唱月琴吧,莫把心思用错了地方。我爹讲过,门外头的男人坏得狠,我到哪找如意郎君啊?”

“师兄也是门里头的人啊。”

“他呀,出了师就一半门里一半门外了。不过,我的口风也不会透给你呵,他自己为什么不来问我?不认得我么?”

“噢,我晓得你的意思了。”

覃玉成月琴都没顾得放下,一路飞奔又去了永昌炭行,气喘吁吁地告诉季惟仁:小雅要你自己去问她呢,看来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季惟仁兴奋得很,喜得嘴巴一咧,露出一嘴白牙。他特地送给覃玉成一包冰糖,还要留他吃饭喝酒,但覃玉成谢绝了。没跟师傅和冯老七打招呼,他是不敢随便到外面吃的。

晚上,覃玉成正帮着冯老七打烊,看到师兄进门来,便冲他笑了笑。季惟仁穿着崭新的蓝色士林布长衫,像一片谦恭的云,无声无息地飘浮到小雅房间去了。覃玉成在南门坊门口看风景,等季惟仁出来时,轻声问,哪么样了?季惟仁模棱两可地说,还好。他便伸手在师兄肩膀上一拍,那你几时请我喝喜酒啊?季惟仁一脸肃然,你莫乱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师傅听见了会怪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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