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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娘家 (1)

过完年,一开春,他就去小淹镇,买了好些树苗回来。沿着牛角冲那条水沟,他栽了百余株棕树;在熟土里,则成行地栽了千余蔸茶苗。烧过荒的陡坡上,也不能让它闲着,又种了一片油茶树。那日他挑着油茶树苗从陶家大院门口过,陶秉乾见了笑道:“秉坤,你只怕修得庙来老了鬼呢!”他不予理睬,他晓得油茶树长得慢,起码要十年才能挂果,但那又怎么样,十年后儿子就可吃上茶油了。想起堂客肚里的儿子(他早已认定是个儿子),他浑身都是劲。

人一忙日子就过得快,眼见得太阳就暖了起来,山上泛起了一片新绿。三月泡红的时候,黄幺姑要生孩子了。这日陶秉坤想去山上打青——那些新枝嫩叶采回来放在粪凼里一沤,是上好的肥料——但心里又放不下堂客,挑着箢箕在门槛外犹豫。黄幺姑说:“你放心去吧,还没有动静呢。”他就上了山。为早点赶回家,他干得风风火火,双手左右开弓地采折,在山坡上呼喇喇窜来窜去。打满一担青,正欲回家,却又发现土墈下一株三月泡树结满了饱满紫红的果实,实在爱煞人,便摘了几片阔大的桐子叶,做成一个筒,跳下土墈去采。三月泡是怀孕的女人最爱吃的,他舍不得尝一粒,只是想象它酸甜的味道,任嘴里口水横溢。他采满一筒三月泡,才将那树上剩下的摘来吃掉。他攀上土墈,正欲挑起担子下山,忽听得寂静的山谷里传来一声呼喊。那喊声非常微弱,却十分清晰,那是幺姑的声音,她在喊他,她一定是发作了!他把担子一扔,光捧着那包三月泡,发疯似地朝家里奔跑。

跑上阶基,幺姑痛苦的叫唤尖爪般抓疼了他的心肺。他冲进房去,只见幺姑躺在床上,满脸汗水和泪水,嘴角歪斜,双手紧紧抓着床头的横档,身体随着她的叫喊忽儿拱起,忽儿跌下,左右扭动。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幺姑竭力伸出一只手扯扯他——那手心满是紫红的血泡!——似哭似唱地唤道:“你快去请……接生婆呵!”他这才如梦初醒,扭头冲出门,往村里狂奔而去。

然而接生婆不在家,走亲戚去了。陶秉坤懵了,心里慌惶不已,只好跑进伯父家,结结巴巴地叫:“伯、伯娘,幺姑发、发作了,没有接生婆!”伯娘说:“你莫急,我跟你去。”就拿了几块白布和一把剪刀就跟在他后边。他心急如焚,大步流星,伯娘却没法跟上。她缠过脚,两只脚掌如同两只大粽子,走起路来只能鸭子般慢慢摇摆。走了一程,他实在急不过,便不由分说,将伯娘背起来,一路小跑。

跑进院门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但没有听到幺姑的声音。他心里打鼓,脑壳紧张得一阵阵发麻。蓦地,一声婴儿的哭啼迸开来,他恍如看到一朵金黄色的南瓜花在阳光下突然绽放,眼前一片辉煌。他放下伯娘,径直朝那声婴啼奔去。在房门口,他看到一幅惊心动魄永世难忘的情景:幺姑已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她的身体周围洇漫开一片血水,一个皮皱皱的婴儿躺在血水里,边啼哭边划动着四肢;幺姑披头散发,正竭尽全力咬那根脐带……

伯娘将他推到一边:“男人不该看的,你快去浇一锅热水!”伯娘颠颠地进房,将房门关上了。他手忙脚乱地烧水,手心直冒汗,身体微微地颤抖。门吱呀一声开了,伯娘抱着婴儿笑眯眯地走出来:“恭喜你了秉坤,你堂客生了个崽伢!”他怯怯地看看婴儿那张小老头似的脸,然后拨开那两条还沾着血迹的粉红色小腿,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触了触儿子胯间那珍贵的小鸡鸡……一股无比欣慰的感觉温水般从心头涌出,湮没了他的全身……

陶秉坤当爹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石蛙溪。当他将儿子的胞衣在向阳坡上埋了回到屋里时,贺喜的乡亲已陆续来到,有的提着染红的鸡蛋,有的提着鸡,还有的送红糖、大米。伯父也来了,因了身份的不同,他送了一份礼金。陶秉坤知道,那主要是给他自己送面子,他便有意不当众人的面去拆那个红包。陶秉乾和陶秉贵兄弟俩也来了,手里也都提着礼物,但他觉得他们祝贺的话语都有些言不由衷,且脸上的笑有些诡秘。他去受礼,他俩背在身后的手不约而同地亮了出来,两只手中都有一张草纸,草纸中包着些桐油调和的锅灰泥。他这才想起打喜的习俗,那黑糊糊的锅灰是要涂到他脸上去的。他急忙躲避,但来不及了,陶秉乾和陶秉贵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手一扬,他的脸就成了黑包公。被打喜的人是不得生气的,因这是祝贺你的一种方式。他只能尴尬地笑,抬起手臂阻拦那些连续不断的涂抹,把愠怒压在心底。他认为这两位堂兄弟的打喜并无多少贺喜的成分,他们不过是恶作剧,借机耍弄他,羞辱他。当他们觑着他的脸得意、放肆地大笑时,他赶忙跑开找洗脸水去了。

太阳快落山时来了一位戴瓜皮帽的贺喜者,邻村庄坪吴家大院的管家娄长子。陶秉坤惊讶不已:“哎呀娄管家,何事把你惊动了?”娄管家笑道:“听说你得了崽,我们吴老爷叫我登门贺喜呢!”他愈发诧异,吴家是远近闻名的富豪,吴老爷又是乡董,走路都不正眼看人的,平素又无任何交往,为何一反常态来他家贺喜?心里便存了戒备,口里说:“哎呀,那可不敢当、不敢当呵!”娄管家却不管他敢当不敢当,将一小篓鸡蛋往桌上一搁,撩起长衫就坐下了。陶秉坤只好给他上茶,跟他说一些客套话,娄管家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前来贺喜,你就竖起耳朵听吧。果然,娄管家呷一口茶,就说:“秉坤兄弟呵,实不相瞒,此番前来,除了贺喜,还有一事相求。”陶秉坤不以为然:“吴老爷家大业大,万事不求人,娄管家你讲起耍罢了。

”娄管家说:“皇上也有求人的时候呢。是这样的,我们少爷聪明伶俐,可惜小小年纪就得了痨病,不知请了多少郎中,就是诊治不好。上回得了个秘方,说是要个头胎的胞衣作药引子……”陶秉坤立刻晓得了他的来意,心里一沉,摇摇脑壳:“那不行,会损了我崽伢子的元气的。”娄管家道:“哪里,我长成几十岁,从未听说这一说,你埋在土里烂不也是烂了?若给小少爷治好了病,做了好事,还会给你屋里人添阳寿呢!”陶秉坤还是摇头:“不行,我已经埋了。”娄管家说:“埋了可以挖出来嘛。”陶秉坤绷紧脸缄默不语。

娄管家起身背着手走两圈,说:“秉坤,人都有个为难的时候是不是?吴老爷可是很少求人的,他求人,其实就是给人面子呢!你想想看,他做寿,县太爷都给他送礼的!他的脾气想必你也有所闻,他有财有势,一旦他要想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况乎一个小小胞衣?”陶秉坤心里一胀,梗直了颈根:“怎么,他想仗势欺人么?”娄管家忙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帮了吴老爷的忙,他以后就会帮你的忙。人在世上走,哪能不求人?”陶秉坤默然,不好再说什么。有损元气之说确无出处,只是他心理上不舒服,总觉得那胞衣是从堂客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与自己精血有关,怎好去填人口腹?可是,吴老爷又是得罪不得的,娄管家的话又不无道理……暗自思忖一会,他心里一动:陈梦园给的那两亩位于小淹的水田一直没能斢到近处来,何不就此作为条件请他也帮这个忙?陶秉坤便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娄管家一听,极爽快地应道:“行,这事我都可以作主,吴老爷良田千亩,哪在乎与你对换两亩田?松树坳下那一垅田都是吴老爷的,离你这儿只两三里远,你挑两亩就是。我们这就把这事办了,好吗?”

陶秉坤点了点头,就走到山坡上,将胞衣挖了出来,用小木桶提着。又进屋揣上田契,跟堂客和伯娘交待了一声,就跟随娄管家翻过松树坳,去了庄坪吴家大院。一路上,他尽量不朝木桶里看。事情很快就办妥了,他把田契给了吴家,然后收下了双方都画了押的换田契书。离开吴家大院时,陶秉坤看见一个病恹恹的小后生坐在门口石狮子旁发呆,心想这就是那个痨病少爷吧?

陶秉坤匆匆往回赶,翻过松树坳还有天光,他于是去了那两亩已归属于他的水田旁。他发觉这是几丘冷浸田,又处在山冲里,太阳照的时辰少,产量不会高。但总比没有要强多了。他在田埂上蹲下来,抓了一把稀泥在鼻子下嗅,浓烈的泥香沁入肺腑,他陶醉地眯缝了双眼,与此同时,他从那泥香里嗅到了儿子肉体的气息……霎时,儿子的名字闪现在他心间:陶玉田!对,就是这个名字,玉是入的谐音,但愿儿子的降生会给他带来好运,但愿他添置更多的田产!

对月婆子和田土,陶秉坤都服侍得很周到,每天都是家里田里两头忙,忙得心里踏实、快活。他千方百计给田里上肥,田跟人一样,要吃点好东西才养得好。天蒙蒙亮他就起床去拾粪,人家的牛刚上山屙下第一泡粪,牛粪还是热的,就被他扒进了箢箕。自己尿胀了,也要忍着赶回家,屙到自己的尿桶里去。黄幺姑每日都吃他做的鸡汤和红枣煮鸡蛋,吃了十来天吃腻了,嘴里一股鸡屎味,便要他吃,他坚决不尝。黄幺姑恢复得很快,没躺几天就下床做些轻微的家务活,脸蛋日见红润。奶水又十分充足,小玉田吃不完,那多余的奶便自动流出来,常弄得她胸襟上一块湿湿的奶渍。一日小玉田正咂着左边那只奶,右边的奶头滴下白色奶液,陶秉坤觉得可惜,便噙住堂客右边的奶头轻轻吮吸。奶汁淡淡的甜,带股腥味。黄幺姑便一手抱儿子,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壳说:“我喂两个儿子呢,一个大儿子,一个小儿子。”

他吮着吮着,全身发热,大张嘴巴,将大半个鼓胀的乳房塞进嘴里,拿舌尖拨弄着奶头。黄幺姑脸一红,浑身酥软,呻吟道:“莫、莫……”他顿时下面硬挺难耐,赶忙放开堂客:“不行,不行,再这样我也想喂你奶了。”说着忙出门干活去了。

月子坐满四十五天,按乡下规矩,是向丈夫开禁的时候了。黄幺姑将男人的枕头与自己的并排放着,却被陶秉坤拿了回去:“再熬十天吧,万一让你落下月子痨,后悔也来不及。”黄幺姑依了他,把他的脚紧紧抱在怀里。十天后天一断黑,黄幺姑就把儿子放进床边的摇篮里,耐心地将他摇入梦乡,然后迫不及待地与男人合作一处。陶秉坤不敢颠狂,动作缓慢温柔,仿佛伸一只手在水里探探凉热一样。

黄幺姑问:“你觉得我变了么?”

陶秉坤摇摇头:“你还是那样又软又湿又黏……我觉得你是一丘田,变得更肥沃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丘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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