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也不以为意,说道:“上官公子方才所说,贫道不置可否。不错,贫道是于尊兄被害前一日潜入过庄中,也是次日到庄上拜会上官庄主。但世间之事多有巧合,谁又能判的分明,上官公子也不可无端猜忌,只怕因之造成误会,或牵害其他,亦未可知。”
道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月前,贫道听说在川西大雪山发现饮血双刃的踪迹。”
张贤启和张灵昭听道长提到“饮血双刃”,不禁同时看向对方,惊呼一声:“饮血双刃!”
那道长道:“不错,正是饮血双刃,想不到你俩小小年纪也知道这至邪之物。”
那道长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于是贫道便连夜前往,在大雪山一带暗查,意欲查找些蛛丝马迹,却不想十多天里一无所获。贫道失望之余,也只好返回武当。”
“途经锦绣山庄时,想起多年前与上官庄主颇有些渊源,本想进庄拜访,竟无意中发现一人翻墙进入山庄。贫道当时想‘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越户,定然不怀好意’,于是便跟踪其后,想一探究竟。”
“起初,贫道怕被那人察觉,不敢跟的太近,只远远的随在身后,只觉那人身形苗条,倒像个女子,但看他打扮,却又分明是个须眉男子。于是不敢大意,紧紧跟着,我见他在庄上东突西窜,应该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不多时,只见他在一间屋前停下,先是伏在花树丛中,向四周观察了一会儿,接着便跳到窗下,伏着身子一动不动,应是在听屋内动静。”
“如此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只见那人跃起身子,使一招壁虎游龙,攀着房檐上了房顶,展开轻功向西北角逃去。我因见他并未伤人,亦未曾偷金盗玉,便也没有追赶。”
“这时,只见屋门开处,上官公子与兄长从屋里出来。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方才只顾着跟踪那人,故潜身之处也只是那人看不见我,却不想正对着屋门。情急之下,贫道来不及躲藏,便使些轻身功夫越墙而走了。”
“谁成想,次日等贫道再到庄上拜访时,方知道上官公子兄长昨日夜间死于非命。上官公子见到贫道,便说昨日见我逾墙而走,必是日间到庄上踩点,夜间便来杀害其兄长。”
“贫道自然矢口否认,上官公子遂问贫道为何昨日现身庄上,又为何逾墙而走?贫道便将昨日所见详细道来。但一来贫道口说无凭,亦无人证物证,二来此事太过巧合,令人匪夷所思,以致贫道与上官公子多了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后来,还是上官庄主给贫道解围,说‘贫道素来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且上官庄主与贫道颇有交情,并无仇怨’。贫道想此事已了,当初想在庄上盘桓之心也没有了,便想早日返回武当,谁成想倒更增加了贫道的嫌疑。”
“但想贫道在江湖上也有些微名,自来问心无愧,便与上官庄主告辞而走。但这位上官公子却执意要留下贫道,说不查出真凶就不让贫道离开。想来上官公子说要贫道帮助查找真凶,是想以此为借口将贫道牵绊在庄上吧?”
上官盈尺说道:“既然道长知道在下用意,在下也不与道长打哈哈了。虽然家父对道长的道德人品坚信不疑,但如今世道,又怎能确信人心如古?在下也不过是想要道长在庄上做几日客,待得找到杀我家兄的凶手,那时在下不仅给道长磕头认罪,我锦绣山庄上下亦感道长大恩大德。”
上官盈尺此话一出,那道长虽仍是一副淡然处之的姿态,但眼神已颇有些不善。
道长继续说道:“上官公子还遗漏了一个重要信息,想那凶手为何要在尊兄身上剜一朵梅花,而非别的什么形状?”
上官盈尺道:“想来是他剑尖旋转之下,那形状便正好形似梅花,有什么可稀奇的。”
道长摇头说道:“上官公子此言差矣。据贫道所知,尊兄在川西有个响亮的招字,便是叫‘折梅圣手’,是也不是?”
上官盈尺当即说道:“正是。”
道长继续说道:“尊兄折梅手的工夫在川西一带也算颇有名头,但更厉害的却是一门暗器,贫道说的没错吧?”
上官盈尺听那道长所言,似乎心有所悟,徐徐说道:“不错,我大哥于这暗器工夫浸淫十载,几可谓出神入化。”
道长道:“那暗器叫什么名字?是何样物事?”
上官盈尺看了看那道长,说道:“梅花透骨钉,其形状便是依照梅花而制。”
那道长听他说完,左手轻捋胡须,说道:“嗯,很好,很好。”
张贤启听了方才二人所言,心想“如此说来,这道长难脱嫌疑,这上官公子亦不肯就此罢休,倒是好生为难。”
张灵昭说道:“上官公子,这位道长方才所言虽然是巧合了些,但毕竟无巧不成书,且令尊也同意了让道长离开,你这样强人所难未免有些不对。”
“但话说回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位道长毕竟是嫌疑最大的。你们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真是比较棘手。”
上官盈尺听张灵昭如此说,见她虽说的圆滑,但她小小年纪聪明机敏,心想或许她真能找到其他线索也未可知,于是说道:“依姑娘所言,此事该如何决断?”
张灵昭狡黠一笑,说道:“依我无知小子所言,这道长并非真凶。”
上官盈尺并不理会他语气中嘲弄之意,脱口说道:“何以见得?”
张灵昭故作高深,摇头晃脑说道:“此事极易分辨。依你方才所说,尊兄所受乃是剑伤,但这位道长用的却是拂尘。是了,你肯定会说‘道长随处寻一把剑来,杀完人之后又随处弃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好,这个暂且不说。”
“但反而推之,若是道长杀害尊兄,何以次日要去拜会上官庄主,要知道日间他可是已经与你照过面了,那岂不是‘猪撞南墙,鱼投罗网’吗?”
张贤启听妹妹说“猪撞南墙,鱼投罗网”,那不是明摆着说这道长是“猪”是“鱼”吗?于是,急忙拍了她一下。
谁知张灵昭恼这道长方才偷袭无理,并不理会哥哥提醒。继续说道:“若要说道长是故意挑衅示威,那也绝无可能。一来道长与令尊有旧,素无仇怨,二来以道长武功,只怕还没将什么锦绣山庄放在眼里,又何必‘猫闹鼠窝,自娱自乐’呢?”
那道长听完张灵昭所说,只是微笑以对,上官盈尺却已面现不悦,怒目而视。
张贤启此时若再任由妹妹说下去,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急忙站出来说道:“舍妹顽皮,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道长和上官公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但舍妹方才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还望上官公子三思而行,好尽快找出真凶,为尊兄报仇。”
上官盈尺虽恼恨张灵昭说他锦绣山庄是鼠窝,但听她方才所言,竟一时语塞,心下意识到自己怕是真的误会了道长,但他毕竟年少气盛,不愿当场自认其非。
思之再三,对那道长抱拳说道:“道长,今日在下多有冒犯,实属不该。但兄长惨死,此事一日不了,道长也终一日不能洗脱嫌疑,在下会继续查找真凶,后会有期。”
说着,调转马头,向来路疾驰而去,身后仆从也紧跟不迭。
那道长见张灵昭三言两语便将上官盈尺打发走了,心下甚是高兴,对他兄妹二人说道:“今日,贫道要多谢二位小友了。若二位不嫌弃,不妨随贫道到武当山一叙,贫道也当略尽地主之谊。”
张灵昭不无鄙夷说道:“原来你这道长却是武当山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张贤启忙制止她道:“妹妹,不可对道长无理。”
他转而对道长说道:“道长莫怪,我兄妹二人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冒昧造访恐多有打扰。今日结识道长,已是三生有幸,敢问道长仙号?”
那道长说道:“好说好说,贫道俞莲舟。”
张贤启与张灵昭对视一眼,既喜且惊道:“原来道长便是武当俞二侠,却不知我……贵派掌门如今可好?”
俞莲舟沉吟良久,似是伤心难过,良久不语。
张贤启自忖如此问得未免唐突,只好说:“只因我兄妹二人素来仰慕张掌门仙风道骨,是以问之。”
俞莲舟声调迟缓又略带愤恨说道:“师父他早已仙逝。”
张贤启和张灵昭听闻之后,也不禁心下难过,只听俞莲舟说道:“方才贫道一直心中疑虑,不知哪位高人手下调教出二位少年英雄,敢问二位小友师从何人,父母是谁?”
张贤启本待要说“家父便是张无忌”,却见张灵昭向他微微摇头,他知妹妹自来机敏,便即讷口不言。
俞莲舟见他二人情形,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但他本就与这兄妹二人素不相识,此时倒也不便强求。
他阅历既深,知道这二位少年虽是武功不错,但心思单纯,恐他日后行走江湖被别有用心之人伤害。
于是说道:“既然二位小友不便相告,贫道也就乐得‘少知少烦,不知不烦’了。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险恶,二位小友虽武功不弱,但日后行走江湖也要多加小心。贫道还有些门派俗务要回山处理,我们就此别过吧,他日若有机会,还请两位小友到武当山上盘桓数日。”
说罢,翻身上那骡子背上,依旧端坐不动,闭目不视,右手拂尘朝骡子屁股上轻轻一拂,那骡子嘶鸣一声,便得得向前行去。
待得一人一骡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秋木掩映中。
张贤启方对张灵昭说道:“原来这道长竟是爹爹的二师伯。妹妹不是说要去武当山吗?何故方才又对我摇头,不让我说出爹爹名讳?倘若说将出来,与这位二师公相认,岂不是好?”
张灵昭看着哥哥一脸诚挚又疑惑的表情,叹口气说道:“哥哥当真是糊涂,怪不得爹娘时常说你仁心太过。你不见方才这位二师公说起曾师公仙逝时,脸上是何表情?”
张贤启听妹妹如此说,回想了一下,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位二师公初时似乎很是心痛,但后来语气中略带些愤恨之意,却不知为何。”
张灵昭说道:“是了,你可还记得娘之前与我们说过,当日娘假扮爹爹上武当山逼迫曾师公为朝廷效命之事吗?”
张启贤当即明白了妹妹的话中之意,说道:“怪不得二师公会有此反应,想当日曾师公身受那假少林僧的金刚般若掌便是因娘所致。如今说来,曾师公仙逝必然与那次身受重伤有莫大关联,而这位二师公便将娘视为莫大仇人了。”
张灵昭说道:“正是如此,而且武当派素来自称名门正派,不屑与朝廷为伍。娘亲当时是汝阳王的郡主,又多次与武林各大门派为难,故大家都说爹爹是为娘所惑,素来是不接受娘亲的。”
“更何况,爹娘自离开武当山已有十六年之久,杳无音信。此时你我贸然认亲,别说这位二师公是心思深沉之人,断然不会相信。即便他相信你我身世,在那武当山上,既无曾师公庇护,又无爹娘从中斡旋。”
“你我无半个相熟之人,人人对我既是怨恨,又是疑忌。那时行事岂非处处掣肘,甚至被当成过街老鼠亦有可能。届时要再行下山,只怕恐非易事了。”
张贤启恍然大悟,对妹妹的一番言论甚是佩服,说道:“还是妹妹心思灵巧,想的这样周到,方才是我鲁莽,竟差点自献囹圄。既然如此,上武当山之事再从长计议吧。”
说罢,二人又休息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向着山下走去。
二人在山路上行了约半个时辰,将近山脚,隐约便见前方数里处一杆旧旗招展,隔得太远,看不清旗上所书何字,想来必是官道上给过路行人歇脚的茶肆。
张灵昭初次下山,极是兴奋,一路上欢快喜悦,此时更是童心大盛,对张贤启说道:“哥哥,左右无事,不妨我们比比轻功如何?看谁先到前面那旗子处。”
张贤启看看天色渐晚,须在天黑前找到歇脚之地,便微微一笑,说道:“好,妹妹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张灵昭做个鬼脸,抢先一步展开轻功向前奔去,张贤启也不甘示弱,紧紧跟上。
只见二人一前一后,奔行甚速,初时张贤启落在后面,只过了一会儿,便已然和张灵昭并肩而行,张灵昭心里焦急,内息不顺,脚下反而越发慢了下来。
所谓轻功,比的无非就是内力。张贤启有九阳神功护体,内力循环往复,无复生有,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但张灵昭内力本来就偏弱,若是在短程之内,尚可仗着先机取胜,但时间一长内力消耗渐巨,自然就后继乏力了。
将到茶肆时,张贤启有心要让着妹妹,便放慢了脚程,张灵昭也毫不客气,一个蜻蜓点水,左脚用力,轻身飞起,落在张贤启前面,然后转过身来,笑着对着张贤启说道:“哥哥,可是你输了?”
张贤启也停下脚步,故作佩服之态道:“张女侠轻功天下无双,在下佩服。”
张灵昭“咯咯”一笑,看那茶肆边上放着几张桌子,有几个客商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喝茶歇脚,旁边停放着几辆货车,也有马拉的,也有人力的。她便抢先在靠里一张桌子边上坐下,喊了一声“伙计!”。
只听茶肆里传出一声“来嘞”,便见一个茶倌从茶肆里面走出来。
看着这边桌上坐着一对少年少女,忙一脸堆笑,说道:“二位少侠,本店有上好的采花毛尖、白毫绿羽,请问要喝点什么?”
张贤启忙抱拳,说道:“这位小哥,我们不是来喝茶的,就是想问一下,从这里到最近的客栈还有多远?”
那茶倌听闻二人并不是来喝茶的,心下便有些不悦。但他素来在这官道上招呼来往客人,知道这武当山下,走南闯北的,除了贩夫走卒,亦有不少江湖侠客,甚至强盗土匪,是以颇知道察言观色。
他见张贤启二人虽小小年纪,衣着简陋,但腰上佩剑,又是从山上下来,便自忖道:“这二人必是江湖中人,倒不敢太过怠慢。”
想到此处,便客气说道:“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往南,再有一个时辰便到保康县城,城中有家悦来客栈,那可是县城里最大的客栈了。二位少侠,看这天色,若要进城住店的话,还须快些赶路才好。”
张贤启听那茶倌如此说,便道一声“多谢小哥”,与张灵昭沿着官道一路向县城走去。
及至二人来到县城,堪堪已是申酉初交时分,夕阳西下,天色向晚。
二人从小生活在神霄谷中,十六年来从未出谷,每日所见不是青山细水红花绿树,就是飞禽走兽山岚雾霭,皆是自然之物。
此时初到县城,只见屋宇林立,行人穿梭,家家门旗高挂,四处吆喝叫卖,入目所见琳琅交错,皆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