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十来岁书生装扮的男人推开了小院儿的大门,院子里站着两个从大宛国赶回来的大燕使臣,两位使臣见到推门进来的老书生,赶忙迎了上去,搀扶着老者走进院内,待到老者坐定,两位使臣急忙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老国相,北方有变啊!”老者将火炉上冒着热气的茶壶提起来放在桌上,,气定神闲的问道“是何变故?”使臣拱手答道“大宛永康王完颜耀弑君夺位,成了大宛的新皇帝,完颜照的亲信被屠戮殆尽,完颜耀正整合大宛军队,准备南下大燕!我大燕恐有灭顶之灾啊!”
“什么?”原本悠闲的老者一下子从蒲团上跳将起来,一把拉住使臣的衣领,高声说道“此情属实?”使臣急声应道“千真万确!我与王德二人一接到密报,就快马奔回大燕!想必那完颜耀大军已经整合完毕,不日就将南下!朝中皆是徐怀素那帮投降派的耳目,我二人只能出此下策,将老国相约到此处告知,万望国相拯救大燕于危局之中!”老者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王德二人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搀坐在椅子上,“李烬已死,这是天要亡我大燕啊!”老者捶胸顿足,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使臣,在听到李烬已死四个字时,也无力的跪倒在地,他们大声问道“张公,何以至此?何以至此?李烬公忠心为国,怎么会……”二人都直愣愣的看着椅子上一脸痛色的老者!过了许久,老者才无奈的说道“是陛下的意思啊!李烬一族,被灭了满门啊!”王德一把抓住老者的手,大声问道“张公既为朝中肱骨之臣,为何不劝谏?李公忠肝义胆,大宛人畏惧我大燕,唯畏李韩二人而已,今李公已去,谁来护卫我大燕江山?”
老者痛苦的摇头说道“是我张定边无能,未尽人臣本分,主上昏庸而不加劝,是定边无能啊!”
火炉中的干柴噼里啪啦的响着,窗外,江南的烟雨沁润着绵延的楼阁,三个人坐在这个湖畔的别院里,看着黑压压的烟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过了许久,坐在椅子上的张定边才缓缓的站起身,轻轻拍着王德的肩膀,带着些许安慰的语气说道“你们二位辛苦啦!本该让你们回去探望家小,可如今,国事不等人啊!烦劳二位再跑一趟睢州,将军情告知韩放,让他早作准备!”王德二人领命“我二人家小事小,老国相吩咐,我二人必当肝脑涂地,只是老国相,朝中之事,就全靠您老啦!”张定边摆摆手“老夫今年已经七十有二,本已是将死之人,朝中之事,我定会去跟这帮人争个明白,放心去吧!你们在城中的家小,我会托人照顾”
王德二人拱手作揖齐声说道“张公保重!”说完,退出别院,跨上马背,消失在烟雨中!张定边看着离去的二人,不禁有些羞愧,曾经,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意气风发,一心报国,可如今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李烬被冤枉,眼睁睁看着李烬一家被杀,自己却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张定边,你到底是怎么了?老了吗?以前那个铁骨铮铮的你去哪儿了?”没有人回答这个椅在院门上的老人!只有天空中飞舞的雨点,杂乱的的打在院中的青石上。
阴冷的风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张定边斑白的胡须,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腾,他像是乘着十月的冷风回到了儿时耕种的土地,年幼的张定边扛着锄头挥汗如雨的在黄土地里干着农活,他倔拗的脸上写满不愤,旁边父亲从未间断的催促声更是让他烦躁不安,他愤怒的扔掉手中的锄头,大声质问自己的父亲“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种地?为什么我们不能做点别的事?”父亲冷笑着回应道“因为我们是农民,而农民生来就是种地的!”张定边还是不服,他大声说道“我读书照样能出人头地,为什么你们就没想过改变自己的命运?”张父还是冷笑“读书?改变?命是天注定的!你能改变的了吗?不光你是农民,我是农民,你爷爷也是农民,所以我们只能是农民,是农民就只能种地?”
炎炎夏日灼烤着张定边,他愤怒的跑回家,再也不理他的父亲,从那以后,张定边在家人的谩骂声中,左邻右舍的笑话声中,同伴们嘲弄的眼神中,捧起了书本,他要学“纵横术”!
十八岁那一年,张定边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一个妻子,然而这段婚姻,终究因为张定边不可理喻的读书生涯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宣告结束,张定边苦苦哀求,他告诉妻子,再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够飞黄腾达,然而妻子回应他的只有失望的摇头,在他二十八岁那一年,身无分文的他路过妻子和她新任丈夫的门口,两个人因为可怜他,给了他一顿饭吃,这顿饭,张定边一生都记得。
命运好像就是要考验张定边,三十岁那一年,张定边终于学透了纵横捭阖之术,然而他却发现,在天下太平的背景下,他的纵横学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于是他只好改学儒家治国之道,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苦难,总有一天,他张定边一定会出人头地,于是,长达十年的儒学之路开始了!那个时候的张定边就像一个正常人落在了一群精神病患者里,他孤独的走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疯子,而对于张定边来说,唯有出人头地,才能拥有属于他的尊严!
终于,在他四十岁那一年,好运来了,他得到了燕国皇帝的赏识,因为政绩突出,抗击大宛有功被拜为国相,五十岁的张定边以燕国国相的身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他突然发现原本那些轻视他,排挤他,嘲弄他的人不见了,转而是一张张春风般讨好的笑脸,“原来这就是人性!”张定边哈哈大笑,执下千金以了旧怨,长笑而去。
光阴如梦,转瞬即逝,一转眼,踌躇满志的张定边已经七十二了,自从被徐怀素从丞相的位子上挤下来之后,他就慢慢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七十二了,还能做什么呢?下来就下来吧!远离纷争,有一个清静的晚年也不错!
张定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怅然,在他以为能安度晚年的时候,王德他们却找到了他!该死的王德,你们为什么不找别人而偏偏是我这个老头子呢?张定边心想,“既然找到了我,那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去出人头地一次吧!许久未见,燕国的百姓,都快把我这老头儿给忘了!”说完,张定边踏入雨中,一张双马小轿,嘎吱嘎吱的向大燕皇宫驶去,空荡荡的别院里,只剩下快烧完的干柴,窜着青色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