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黑鸦掩着白雪进入月亮,苍凉古老的叫声划破长夜,它们漆黑鬼魅的双眼仿佛能洞穿千年的风霜,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一个个的闪现在乌鸦的眼睛里,他们挥斥方遒,征战天下,雄霸一方,他们力可扛鼎,无赖狡诈,奇谋妙计层出不穷,他们百步穿杨,卧薪尝胆,他们功成身退,归隐山林。他们让一个个原本普通的姓氏光耀大地,他们让一个个原本寂寂无名的城池威名远扬,他们让驰骋沙场的战马流传千古,他们让这原本安宁的人间风云色变。他们终究被黄沙掩埋,被历史打败,然而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天下都会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苏月三推开了黄泉寺的柴门,厚厚的白雪落在门头上,盖住了古老的青瓦,一条土狗在院子里来回蹦哒,梅花般的脚印密密麻麻的印在雪地上,土狗亲切的蹭着苏月三的官靴,苏月关跟着苏月三进了院子,原本亲切的土狗一下子变得狂暴起来,对着苏月关就是一阵狂吠。
院子里是个古朴的厅堂,厅门紧闭,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和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坐在厅堂内,分明听到了外面的开门声和狗叫声,却不起身迎客,而是盘腿坐定,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朝身前的火炉里添着柴火,和尚将身旁的水壶提起来放在火炉上,不多时水壶就咕噜噜的冒起了热气,道士拿起桌上的抹布,在手里折了一下,搭在水壶柄上,将热气腾腾的水壶从火炉上提了起来。
门外的苏月三静静的站着,苏月关则在院子里来回跺着步子,土狗蹲在苏月三身边,狗脸挑衅的看着苏月关,时不时的叫两声,空洞洞山岭上,白雪皑皑,只有一道柴门里,闪烁着微黄的灯火!
终于,苏月关推门走了进去,狂风一下子从门外冲了进来,原本温暖的厅堂瞬间变得寒冷无比,老和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袈裟,一脸平静的看着苏月关说道“已然贵为一国宰相,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心不静,何以成事?”苏月关满脸不屑的看着正在训斥自己的老和尚说道“老秃驴,你倒是到外头站着试试,这数九寒冬的,有客人来也不往屋里头招呼,你倒是心静,烤着小火,喝着小酒,要不要我再从大瑶皇宫里给你找几个娘们儿啊?”老和尚听到这话顿时满头黑线,扯着嗓子骂道“小王八蛋,当年你老爹出使大宛,被人扣押,若不是我这老秃驴收留你,你能在大瑶站稳脚跟,混到今天这个地位?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苏月三静静的站在风雪中,她看着匾额上硕大“黄泉寺”三个字,多年的风霜已经改变了它们的颜色,还记得十多年前哥哥带着自己从大燕来到这里,也是像今天这样推开那扇柴门,柴门里站着一个光头和尚,只是他没有现在这么苍老,他一脸笑意的站在黄泉寺当年那个风雪初晴的早晨中,眼含热泪的看着哥哥和自己,从那一天起,老和尚便日日守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吃穿住行,教他们读书写字,老和尚没有授他们青灯黄卷,而是治国韬略,没有教她三从四德,而是谋略兵书,老和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传授给他们兄妹二人,直到有一日他教无可教,于是就把他们送下了山,送进了大瑶国的官场,在哪里他们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抉择,阴谋诡计,然而他们终究成了胜利者,哥哥成为了大瑶国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成了大瑶的护国大将军,军权在手,指战千军。
大瑶皇宫里那个姓完颜的女人似乎并不担心他们兄妹二人曾经是大燕人,毫不犹豫的把权柄交到了哥哥和自己的手里,一个是文臣之巅,一个是武将之首,如果他们想要颠覆大瑶国,易如反掌,然而他们都没这么做,大燕自己不可能再回去,当年就是因为大燕皇帝怀疑出使大宛的苏牧叛国投敌才屠杀自己三族,苏牧正是苏月三的父亲,大宛苏月三不可能去,正是因为他们言而无信扣押父亲,自己一家老小才会造此厄运。他们兄妹二人深耕大瑶,只为有朝一日,报仇雪恨,深宫里那个叫完颜合翎的女人答应给他们二人这样的机会,从此,大燕烈臣苏牧的后代,永远的成了大瑶的臣子。
苏月三的思绪被犬吠声拉了回来,她走进厅堂,看到还在和哥哥斗气的老和尚,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容,跪地行礼道“老师,学生月三来看您啦!”老和尚颤颤巍巍的走到苏月三面前,慈爱的摸着苏月三的脑袋,眼含热泪喃喃自语道“好娃娃,好娃娃啊!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抱负,老师为你感到高兴啊!”苏月三抬头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者,说道“没有老师的谆谆教导,月三哪有今天?”老和尚扶起苏月三,招呼正坐在草席上的老道士说道“老哥哥,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那个女娃娃,不错吧!比那个没心没肺小王八蛋不知强了多少倍。”老和尚指着正在端着杯子喝茶的苏月关说道“跟你妹妹好好学学,少惹点事儿。我这把老骨头,还等着你俩活着回来给我收拾呢。”苏月关全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喝着茶!
苏月三关了厅门,借着闪烁的火光,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她问道“老师,大宛皇帝易主,不日将南下大燕,这是否是个机会?”老和尚接过老道递过来的茶,沉吟良久,说道“你以为大宛人会从何处打开大燕门户?”苏月三略加思索答道“学生以为,长鲨关乃大燕北大门,如果大宛南下大燕,必破长鲨关,直取睢州,过云州,围困燕都。”老和尚呡了一口茶满意的笑道“嗯,不错,大宛人以骑兵冠绝天下,若南下,走的应该就是这条道路,这一路线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运动,如果大宛新主,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下长鲨关,兵临睢州城,则大燕危矣!”本来在喝茶的苏月关此时已经放下了茶杯,走到老和尚身后,听完老和尚的分析,他说道“睢州有韩放在,恐怕大宛人讨不了什么好吧?”老和尚高深一笑,说道“独木难支,若李烬尚在,大燕或可度过此劫,然而他们自断长城,害死李烬,大燕军心势必涣散,如此局面,恐怕难有变数。”
老和尚话音一落,正在炉火旁温茶的老道士抖了抖身上的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苏月关等三人转身看着这个一头白发的老道士问道“道长有何高见?”老道带着些许回忆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一个老道能有什么高见呐,只不过老道刚刚想起当年在大燕时遇到的一个故人!昨日老道占了一卦,卦象显示,这天下的变数,可能来自遥远的北方。”苏月关听完老道士的话问道“那与你所说的故人有什么关系?”老道士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接着说道“我那位故人正是来自遥远的北方,听他说他们生长在一条叫做“难河”的河流旁边,朴实而勤劳,记得那一年我们在大燕相识,从此结为至交,在一次谈话中,他提到了北方出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生下来掌心之中就握着血肉长成的长戈和长矛,老道当年听闻此事,震惊不已,与那位故人分别时,送了他几句话,希望这几句话能在将来的变数中起到一点点作用吧。”
苏月三好奇的问道“能改变天下变数的话,是什么话?”老道士笑道“说了也无妨,你们都听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君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平。”
寒风凛冽,厅堂内火焰妖娆,天地像是一个廖无边际的巨人,把一副担子悄无声息的拨弄到了月牙城上空,轻轻的放在那个九岁的熟睡的孩子床榻前,只待他醒后,自行抉择,是做肩挑凡事,拳握初心的圣人,还是做驰骋沙场,碎裂星辰的帝王,由他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