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了韩瑜的小秘密,韩瑕就专门找了人盯着韩瑜。这些年,韩瑕自己在山上逐渐发展出的情报系统让他从噁心的怪人变为了可怕的怪人。不管怎么看,被人害怕总比被人厌恶好些吧。
韩瑕多多少少猜到了韩瑜想要做什么,但是真的会这么顺利么?韩瑕不这么觉得。对他来说,能从魏长空嘴里拿到了魏家会出席公推大典的承诺,这件事才比较重要。为了以防万一,韩瑕还向赵晚凉提供了赵羽轻在紫微宫的情报,换来了赵家所有在籍道士一定会出席公推大典的承诺。
三户门的公推大典在形制上还是延续道门传统,福兴宫所有在籍道士应当全员出席。所谓道士并不是修行道门功法就算得上道士了,必须要受戒度牒、把道籍送到元无宗总山——中镇峰上备案入籍后才能算真正入了道门,称得上道士。
福兴宫共有二百七十一个道士,其他的都只能算未入道门身负修行的居士而已。
三户门中,若想要担任职司或者主管一方道庙,必须是在籍道士。因此连附庸宗门,并不信奉《道德经》的青龙帮中包括帮主冉术在内的好几个骨干人物都挂了个道籍。这也是为了符合三户门的祖制。
如今,最让韩瑕头疼的公推大典的各项事务基本已经就绪,就等三天后举行了。
韩瑕也能抽出功夫再调查一番掌门闭关的悬案了。
正好,有一个关键人物正在裁量堂的礼堂之中。此人是宗山上下来的特使,亲临溪源县是为了本甲子筑基大比事宜的。
韩瑜为特使安排了礼堂中最好的那间客房,极尽讨好之事。本来韩瑕以为以自己兄长的个性,必然一直跟在特使周围。结果到了以后,却没见到兄长,一打听才知道他又回返族里拜访长者去了,倒是浪费了韩瑕早都想好的把兄长支开的小花招。
这位特使是个年轻的,看起来无甚城府的金丹修士。问了他的师承,韩瑕才知道这个年轻的金丹竟然是宗山上正炙手可热的八大执事之一贴库莫子维的内弟子,难怪能被分派到这种在东镇领全境四处揩油的美差。
韩瑕同这个年轻金丹寒暄了几句之后,话锋一转道:“在下听闻宗山上的李秀玉李巡照修习的也是云雾之道,同我家可以算得上同道中人。近年来他老人家在宗山上似乎风头正劲,倒是让在下仰慕得紧。”
韩瑕整理东镇领全境高阶修士闭关纪录后发现,闭关出关的时间节点与自家掌门闭关的时间相仿的共有六人。观潮观清微派的令天丛、胡梦兰,明真观的张志通,大通宫的都厨李志,荒人县九竹帮帮主竹鸩还有宗山长春镇观的典造李秀玉。前五个都是在孔涂闭关的相近时间内闭关的修士,唯有最后这个李秀玉却是在孔涂的闭关时刚好出关。
韩瑕仔细检查了这六个修士与掌门的关系,清微派是元无宗支脉中最有名望的三派之一,门中甚至出过镇主,门风极严,故而令、胡二人可能性并不高。明真观位于东镇领最南端,素来与门中毫无交集,张志通的嫌疑也可排除。
大通宫的李志大道早就断了,此次闭关是为了给族中后备练就一个法宝,此事颇多证据,应当不是作伪。而九竹帮自从千年前被分封到荒人县后,除非元无宗下令,便从来不出荒人县。他们的帮主竹鸩同掌门之间也是毫无交集。
算来算去就剩下这位李秀玉有些可疑,而且他还是东镇领权力中枢镇观中人,联系掌门语焉不详的“怀璧其罪”四字,就更加可疑了。这才是韩瑕打听李秀玉的原因。
却没想到年轻金丹只是嗤笑了一声:“拿命换身外之物,小家子气得很。”
拿命换身外之物?这位李秀玉确实还活着无疑,那所谓的“拿命换”,指的很可能是寿命。修士最重寿元,到底是怎样的诱惑竟能让李秀玉付出寿元呢?而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付出寿元的呢?事出反常必有妖,韩瑕心中提起了不少精神。
这年轻金丹的嗤笑不是作伪,却也不是有意的轻蔑姿态。韩瑕见过太多这种高门大户子弟,他们的态度常常出自最单纯的判断,却不知他人自有其苦衷。嘿,只不过如此高高在上的单纯,叫旁人听来只会更招人恨吧。韩瑕心里转过无数想法,嘴上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接过话头:“什么叫拿命换身外之物?”
“咳!”年轻金丹涨红了脸,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吞吞吐吐了半晌:“咳咳,总而言之,李巡照算不上什么明理高道……”
嘿,果然有些玄机。韩瑕却知道此时不宜再多问,反而换过话题问了几个宗山上其他的执事的一些小事,比如张号房是不是真的每年都要派人去艮山上采茶什么的。
韩瑕总结出的最高明的吹捧其实根本不是那些夸张的话语,而是认真当个听众。只要能让想要逢迎的对象意识到自己知道的那些最平常的知识在旁人那儿有多重要,便能让这些人那种与众不同的得意感自然升腾而起。
对于韩瑕问出的这些流言消息,那年轻金丹果然把这些掌故说得头头是道,顺便还能臧否人物一番。韩瑕自然也颇有眼力劲地适时捧场,几个对答来回下来,倒是让这个金丹谈性大增。
看了看,感觉火候差不多了,韩瑕又把话题转回来:“唉,这宗山上高道无数,哪是我们这小小福兴宫能比的。只恨我不能亲自见识一番诸位高道的风采。对了,据说宗山上升迁极难,唯有李巡照这些年,嘿,也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
那年轻金丹摇头晃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巡照啊,走的是都厨的路子。嘿嘿,他给我那个都厨师伯做了不少说不得的活儿,所以才能升迁如此之快。”
镇观三都的都厨,也是东镇峰镇主的内弟子,莫子维长老的师兄,也难怪这个金丹称他为师伯。韩瑕听到这里隐约觉得很多线头都开始一一展露。
都厨需要李秀玉为他用寿命为代价做隐晦之事,莫子维需要松尖物晶和忘形草,黑市的兽丹、梦心笔等灵材涨价,掌门讳莫如深的闭关留言……这些事情似乎都隐隐有了某种联系,但还差一点,差一个关键点。
李秀玉与掌门都是云雾大道的修士,如果韩瑕的感觉作得准的话,李秀玉的闭关真的和掌门的闭关扯上了关系,那么依照他们二人一个出关一个闭关的迹象,那么恐怕现在就轮到掌门拿命去换某物了!
韩瑕按捺住心中的惊恐:“能得到都厨的青眼,那也是十分少见。难道是李巡照在闭关时领悟了什么神通,才能让都厨另眼相看?”
“其实关键不是他闭关,而是另一个人在闭关。”那个金丹故作高深地这么说。
另一个人在闭关?宗山上近百年的闭关纪录在韩瑕脑中快速闪过,果然浮现了那个不得了的名字。镇观贴库莫子维,镇观都厨,还有让李秀玉无法拒绝的力量,以及掌门留下的“怀璧其罪”四字,这下子通通都能串起来了!
韩瑕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不得了的名字,然后告辞。他知道,说到这里恐怕更多的再也问不出来了。
韩瑕的脑中的那个特别的想法虽然没法找李秀玉验证,但他可以在孔涂身上验证。
而要说谁最熟孔涂,那自然是山腰庶务堂的那位魏孤寒了。
韩瑕的问题很简单:“魏长老,请问掌门的婴象是什么?”
婴象指的是元婴修士自金丹入元婴时在心中所形成的关于大道的形象。由于昔日道门之祖鸿钧圣尊结婴时凝结的形象乃是一个婴儿,因此道门修士将此形象称之为婴象,这一修行阶段也被称为元婴。婴象乃是修士基于丹论之上的进一步推衍,也是他们大道迈入崭新境界的标志,每个修士的婴象都与他们的大道息息相关,大不相同。
魏孤寒摇摇头道:“婴象乃是每个修士极大的隐秘,我自然不能告诉你。”顿了顿,魏孤寒又道:“更别说我也不知道。”
“那么魏长老为何忽然一改心意,准备出席公推大典呢?上次您同我兄长说了什么呢?”
“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却是记不得了。”
“嘿,是啊,是魏长空活捉赵枯水的消息传回来那晚呢,还是前两天魏长空去赌场找我兄长的那一次呢?”
魏孤寒没有说话,但面色也没有半点愠怒,似乎在等着韩瑕还有什么把戏的样子。
韩瑕捶了捶自己的驼背,站起身:“魏长老,我兄长素来是个信口开河的,无论他说了什么,真的比得上我家族长的承诺么?”
魏孤寒还是端坐上首:“韩长老的承诺,自然是信得过的。”魏孤寒本就身量高大,此时又端坐上手,韩瑕从自己驼背的阴影中小心地抬头看着他,只觉得宛如仰望一座庄严高山,仪状魁岸。只是不知道这份肃然威仪是强打精神还是心有底气了。
韩瑕暗地里叹了口气,说道:“魏长老,孔掌门在宗山上吧?”
这句话音量不大,却如同一声惊雷在堂上萦绕,那座高山也跟着耸动:“休得狂言。”
见那高山如此反应,韩瑕心里也多少清楚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