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修道者而言,修道并不是简单的提升功力,修道的本质乃是探索天地奥秘,领悟天地大道。因而他们的精神也格外容易疲惫。大部分修道者需要睡眠,魏长空也是如此。
他刚从昏夜的灰色中醒过来时,就收到了族长魏孤寒的消息,让他前往庶务堂一趟。
“也不知道昨晚长庆又跑去哪儿野了,一晚上没有回家……”一边烦恼着自家弟弟的行踪,一边思索着魏孤寒找他的因由,魏长空快步朝位于半山腰的庶务堂走去。
庶务堂后殿被隔为一字排开的五厅,正厅位于五厅中央,大门通过穿堂与前殿相连,其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小厅。正厅两侧摆着几张椅子,中央是一张横榻,背后挂了一幅百狐嬉戏图,顶上悬着一个牌匾,曰“元无始终”。
自圣母布道后,碧游洲遵奉《道德经》,信奉元无宗已有数万年。数万年间,无数修道士精研道经义理,感悟天地大道,于修道上也形成了各式见解与流派。见解相似的修士们逐渐群聚后,往往会向宗内申请一处道庙发展为较独立的门派或道场。
太白峰福兴宫三户派便属此例,门中各处往往高悬元无宗最著名的偈语,“元无始终”。
魏长空到的时候,魏孤寒正在榻上靠着,姿态放松又绝对合于礼法,脸上是一贯的庄重表情,直叫人望而生敬。胖滚滚的魏明源则坐在下首冲他微笑着略略仰首,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去。
魏孤寒是魏家唯一的元婴修士,可以称得上是魏家的顶梁柱。可惜魏家这些年似乎被诅咒了一样,已经好几代无人结成金丹了。上一个金丹修士魏明源也数十年间毫无进境,大道之路似乎已逐渐暗淡。
修道往往被各大宗派分为六个大阶段: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与合道。但每一阶段中又有无数障碍。
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提升修为之路的开始是积蓄灵气,此乃基础,但若仅仅是灵气充盈却无法帮助修士提升修为。提升修为更需要的是修士提升对于天地大道的理解。
尤其是大境界的提升,如由筑基至金丹,更是需要对自家大道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解,方能成就,这见解便是丹论。
修道好比登高望远,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就像高处风景,而积蓄的灵气则更像登往高处的梯子。只有看得越远看得越多才越能设计出登到更高处的梯子。因此,从这个层面而言,灵气、修为、神通皆是道果。
如魏明源便是在悟道上陷入困境,因此修为在数十年间都迟迟得不到进步。金丹修士寿元二百,若不能修成元婴,那他的寿元就无法延长。对于魏家来说若是没有金丹修士那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元婴修士魏孤寒的寿元已经不算太长的情况下,这意味着魏家在三户门中很多的权柄都会丢失。
因此,魏孤寒在魏家后进身上消耗了不少心血,如魏长空、魏长庆兄弟俩,以及主脉的魏程长,被称为女鹦鹉的魏长莹等被他认为于修道上别有天赋之人都十分受他的青睐。可惜魏长庆困于丹论,魏程长外出寻机缘未归,魏长莹年纪太小修为尚需进境。
最终,魏长空最先凝结金丹,之后立马得到了魏孤寒的刻意栽培,举凡大小事务都让他来一同参与,这既是看重也是一种锻炼。
魏长空修成金丹后,魏孤寒便将魏明源在修炼上的困境说与他听过,便是要警醒他对于修道之路要十分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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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往常家里的事务都是固定在月末商议,今天竟然一大早就被叫了过来,这倒让魏长空有些疑惑。
等魏长空落座后,魏孤寒咳嗽了两声,才开始说话:“刚才山脚传来消息,说是孔家来人了,要见掌门。”
魏长空立马就意识到这是个麻烦的事情。孔家是掌门孔涂的本家,只是昔日因为族内争端,孔涂早就破门而出了。后来孔涂当上三户派掌门后,孔家也来人祝贺过,但是掌门本人没有见孔家的人,只是派了一个长老接待了事。
从掌门的行动上看,掌门和孔家的关系肯定说不上亲,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去见掌门,但是也不能因此恶言相对把他们赶走。要怎么处理孔家的来人,确实是让人头疼。
魏孤寒讲完山脚的消息以后就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两个小辈发言。魏长空先看向魏明源,只见魏明源朝他微笑着,一副鼓励的神色。魏长空明白他们俩都在等着他开口,才说:“族长,孔家来的人是谁,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才是头疼的啊,来的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孔家的银杏令牌是确凿无疑的。接待的人说此人来来回回就一句话,要见掌门。倒是十分执着。”
“您还没见过么?”
老人皱着眉头,显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没见过,我想在见他之前先弄清楚他想要做什么。你也知道,现在掌门已经闭关很多年了,连我们轻易都见不到,怎么可能见他。”
“族长,不如我先去见他吧。”
魏孤寒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魏明源这时才开口,还是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长空,孔家的人已经被我们的人送进山脚的客栈里了,你去的时候小心些,别让韩家和赵家的人知道。”
三户派流传至今,虽然有了不少外姓修士担任职务,例如现任掌门就不是出自赵、魏、韩三家,但三家修士依然把持着三户派几乎所有的关键位置,人数也占了三户派修士一大半。每一家说话在门内都有极大的分量。
孔涂的继位,离不开魏家的支持。而魏孤寒素来庄重得体的言行也让孔涂对魏家的信赖倚重延续到了今日。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掌门已经闭了近十年死关,三户派内逐渐开始有了各种传言。本是掌门以下第二人的庶务长老魏孤寒,一时间成了三户派权柄最盛之人,但也成了众矢之的,有人说掌门被魏孤寒软禁了,甚至有人说掌门已经被魏家的人谋害了。
当然,这些流言魏长空向来是不信的,毕竟修道之人遇到瓶颈闭关数十年都是有的,那些传说中的大修士,更是常常闭关上百年。只是奈何三家之间本就互相提防,自然有各种阴谋论流出。赵韩两家屡屡想见掌门,虽然都被魏孤寒拦了下来,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三家之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一个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一边慢慢地朝山下走去,魏长空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念珠,小心地思考着山上的局势。他知道孔家来人的事如果被泄露出去,赵家和韩家势必又要借此发难提出面见掌门的要求,到时候一场风波免不了。如今之计,必须要在其他人发现之前把孔家的人安然送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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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耳朵到下巴的络腮胡向来被孔昭顺认为是自己武勇的证明,但现在这个双颊红润的中年人正哆嗦着嘴唇,紧紧抓着魏长空的双臂,向他讲述那个惊恐的故事:“……是的,他们五个人一起出门的……但是最后只有她回来了……一年时间,都死了……全都死了……那妮子说他们都是老死的,怎么可能老死?他们寿元都还长着呢……怎么可能……还说他们的遗体还保存在右领群岛,然后……”
魏长空感觉到手臂上忽然传来巨大的疼痛,孔昭顺红润健康的脸颊正在褪色:“然后,那妮子就在我面前融化了……变成了一滩血水……呕……”
轻轻地拍着面前这个大汉的背,魏长空道:“你有没有向你们那边的主山幽镇峰报备?”
“我哪儿敢通报宗山啊,幽海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宗山上知道我家里闹出这种事件,那还不立刻认定我们在祭祀亡神么?不过我派人通知了察官。”
按照幽海律法,祭祀亡神乃是首恶之罪。祭祀者,要将其族人制成毒蛊,再以此蛊对主祭者施行百蛊穿心之刑。
实际上,这条律法乃是幽镇领独有,与控制着幽镇领的抚辰教有关。元无宗虽然统领碧游洲,但洲内也多有其他教派。
例如幽镇峰所在的幽海,与碧游洲其他镇领皆不相同,这些海岛居民大多不信道,也不遵奉《道德经》,而是信奉抚辰教的沃神。在这里,抚辰教便是势力最大的教派,无论领地还是民众都远远超过元无宗。甚至连幽镇领的象征——幽镇峰也是抚辰教教主的常驻修炼之地,当地人也尊称为宗山。
故而幽镇领的律法与其他六个镇领大有不同,更接近于抚辰教教规。
抚辰教教义有言,沃神代表光明、正义、善良,亡神代表黑暗与邪恶。创世时,沃神虽然将亡神斩杀为碎片,但亡神一直在暗中增强实力重归世间。沃神信众若发现有人被亡神蛊惑,都应该立即将这些人消灭。
虽然孔家世代遵奉《道德经》,但幽镇峰的律法从无例外二字。故此孔昭顺不敢直接把这个古怪事件上报,而是请察官前来调查。按照碧游洲古制,察官调查案件时,镇峰不得干预。这样他便在幽镇峰出手前留些转圜余地。
“是也,如果察官负责调查的话,在调查结果出炉前,主山上的人不会直接插手干预的。察官调查向来精细,想必此事定会水落石出。孔兄又何必来找我们掌门呢?”
孔昭顺拍着手急道:“我这不是预防万一么,毕竟察官只负责弄清原委,这事儿终归还是要由我们那宗山来发下赏罚令呐。到时候如果发现真是我家那几个老古董闹出了什么事情,那我们孔家可就全完了。那察官呢,我打听过了,是来自你们东镇领的,难道还敢不听你们主山东镇峰的话么?我知道,你们门派在东镇峰上是说得上话的,我这就是来请伯公带我见几位你们主山上的长老,若是真出了什么状况,我至少也知道去哪儿求人哪。”
“实不相瞒,孔兄,掌门已经闭关近十年了,你这趟恐怕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我的伯公,我要见我家人还需要你们同意?”孔昭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孔兄,你先息怒,没说不让你见。”魏长空连忙安抚。
“那你倒是给个章程吧,我伯公什么时候能见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相信伯公真的会不管不问。”
魏长空沉吟片刻,道:“罢了,此事甚是蹊跷,我也做不了决定,且让我先告知门中长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