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与鱼
利小刀没有再回去看何天，更不想看到赵佥事的下场。
虽然他知道，与虎谋皮是件危险的事儿，但如今的他，没有选择。
他也不想害人，可是赵佥事和他，只能活一个。
利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
赵佥事虽然利用他，可利小刀觉得他怎么都罪不至死。
利小刀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他心里很不舒服，作为一个刽子手，心里会有愧疚，做事不够果断，想来是他最大的缺陷了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在一个军士的指引下，朝着平阳城走去。
到了城门口，他亮出了沈安给他的令牌，守城的士兵急忙打开了大门，让他进城。
这是利小刀第一次觉得权利带来了便利，若是平民百姓这个时候来到城下，那些守城的军士估计都不会抬眼看他。甚至若是自己逗留的时间久了，他们还会直接射杀。
可有了令牌，这些军士便急忙跑了下来，生怕怠慢了他。
利小刀进了城，便直接朝着家里走去。
穿街过巷，此时万家灯火已灭，他远远的便看到了一盏孤灯摇曳。
那是他家，但孤灯却不是为他所留。
“这两个老头是不是又喝醉了？”利小刀暗自叹了一声，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想和利大海说说肯定又没戏了。那个老家伙，肯定是喝醉了。
离自己家越来越近，可却没有听到两个老家伙聊天或者呛酒的声音。
利小刀觉得有些奇怪，急忙小跑着冲回了自己家里。
屋子里那盏油灯被风给撩得左摇右摆，房子里只有一个人揉着自己的后脖颈，认真的看着一封信。
“陈克金，我爹呢？”
陈克金穿着破旧的道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怒道：“你爹我怎么会知道，我还要找我爹呢！”
利小刀瞪了他一眼，随后急忙朝着院子里走去。
果然，那条没肉就看不起他的老狗也没了踪影。
只要有老狗在，利大海绝对只是去附近哪儿溜达了一圈，但若是老狗都不见了踪影，那么利大海一定远行了。
利小刀随即回到自己房间，钻进了床底下。自己存的媳妇本果然少了一半，他没有怨利大海拿了他的银两，他只是怨利大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利小刀失魂落魄站在了房间门口，陈克金骂骂咧咧的把信往利小刀手里一递，一个人坐在了门口。
此时天边泛白，折腾了那么久，黑夜即将褪去它的外衣。
利小刀看着信，瞳孔收缩，心里翻起了惊天巨浪。
“你怎么就不拦着他们？”
利小刀有些恼怒，朝着陈克金吼道。
陈克金此时心里这憋着一肚子的火，便站了起了。
“老子拦个屁，你看看老子的后脖颈，肯定是你爹打的，我爹下手肯定不会那么重。把我打晕就算了，还把丢床底下，这是人干的事儿么？”陈克金说着，指着自己的后脖颈，靠向了利小刀，让他好好的看一看。
看着那道伤痕判断手法，这的确是利大海的手笔。
见得利小刀无话可说，他便一屁股坐坐回了门槛上，看着泛出鱼肚白的天空。
利小刀叹了口气，便也坐到了陈克金的身旁。
一封信，对两个人都有所交代。
信中两个老头说了自己要去办一些很重要的事儿，周围监视的人他们两会解决，还大致判断出那些人有两批，一批是因为利小刀最近要办的事儿，而另外一批则是发现了两个老头的身份。
两个老头也交待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两个老头都是玄甲内卫，但因为他们一般都是帮皇家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多潜行于夜里，不便配上玄甲，所以他们这些玄甲内卫便也慢慢的脱离了玄甲骑，单独成为了禁卫。
十六年前，因为那场战役，他们禁卫几乎全灭。
他们二人分别捡了两个婴儿，两人的身世都与当年的战争有关。
那封信有两个笔迹，其中有一个婴儿的身世应该是和无声铃有关。那个笔迹，利小刀认得出来，那是属于利大海；至于另一个婴儿，只是说明了应该朝着赊刀人的方向追查。
利小刀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应该和无声铃有关；那有关于赊刀人和鬼谷，应该说的就是陈克金。
接下来的内容，就没有多少有用的。
两个老人说了，让他们先去追查无声铃，因为鬼谷一脉的人当年辅佐先秦大帝搞出了不朽玺宝藏，而无声铃就和其中一枚不朽玺休戚相关。只要找到了无声铃，便有机会挖出了鬼谷。同时，两个老人也会帮他们挡住一些江湖上的淘宝人，而且还让利小刀回来赶紧走，他们解决了所有的暗哨。
同时，利大海还将当初抱到利小刀时放在利小刀襁褓中的东西留了下来。
利小刀见过那些东西，一个襁褓，上面纹着无声铃，还有一块玉佩，刻着一个“李”字。
当然，两个老人还在信中交待了两个小家伙，让他们互相信任，一起前行，相互扶持。
利小刀拐了陈克金一下，陈克金看了他一眼，也用腿拐了他一下。
男人之间重归于好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就行了。
陈克金看了利小刀一眼，眼中有无奈之色；利小刀笑了笑，拦住了他的肩头。
“说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办？”陈克金从利小刀手里拿过了那封信，随后撕碎。
利小刀此时有些为难，他和沈安才完成交易，况且他还见了何天，何天明确的说了他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儿，况且何天还参加过当年的战争。若是真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肯定不能走。
但若是不走，两个老头杀的人还不知道属于哪方。而且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死了一些探子，直接对二人出手都不好说。
利小刀叹了口气，陈克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利大海都说了要信任陈克金，那利小刀便再无隐瞒，将这几天的事儿都告诉了陈克金。不仅如此，还把自己遇到赊刀人的事儿也同陈克金说了。
陈克金听罢，先是有些震惊的看了利小刀一眼，随后低下头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断，便看向了利小刀：“你怎么想，走或者留？走的话也许没那么危险，但线索就断了；若是留下来，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利小刀早已做好了决断，但自己这个决断或许会让陈克金陷入危险。
他正要说话，没想到陈克金率先开口。
陈克金此时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眼中有光，让利小刀恍惚间以为见到了沈安。
“我建议留下来，你现在是诱饵，你的安全沈安会负责，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我猜两个老头子杀的两批人中，有一批是属于沈安的，你得再去一趟那什么绿柳山庄。而且你今晚还要去一趟地牢，不管与何天聊什么，反正一定要待到天亮。至于你们明天震慑军威的计划，我猜不会举行，或者说是换一种方式举行。他们不会真的杀了何天，但会让你砍一个人，随后扬言是何天。”
陈克金想了想，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明天沈安会让你将赵佥事斩首。”
“你现在别管那么多，就照着沈安的法子做，然后尽量多的找时间去与何天聊聊。只要你提出来见何天，沈安一定会答应下来。”
陈克金一连串的说道，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利小刀的那些事儿，但根据利小刀的讲述便也判断出了很多事儿。
利小刀睁大了双眼看着陈克金，说实话，他今夜的所为，完全是被逼急了灵光乍现。包括去和沈安谈判，都是无路可退了。
但陈克金居然只是听自己说了一些事儿，便能准确的分析出来一些东西，而且还预测了一些事儿。
利小刀想到了利大海所留的信中，陈三三还大夸特夸陈克金聪明。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倘若陈克金预测的都很准的话，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聪明了。
利小刀盯着陈克金，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莫非沈安有了对手？
陈克金看着利小刀盯着自己，顿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胸说道：“你看着什么，德春楼的少东家你不好好的看着，你现在盯着我看，有病啊。”
“你是不是某些方面爱好有点特殊啊？”陈克金凑近了利小刀，眯起了眼，脸上带着揶揄之色，像极了一头小狐狸。
沈安像那种捕食的老狐狸，而陈克金则是像还有些可爱的小狐狸。
“滚！”利小刀瞥了他一眼，口中吐出了一个字。
此时，阳光洒满了这座危机四伏的小城，陈克金伸了一个懒腰后说道：“走吧，去德春楼吃点东西，喝点酒，然后你再德春楼睡一觉，下午赶紧去找沈安。”
利小刀有些不解。
陈克金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沈安的人死了，他肯定会怀疑我们跑了，但如果我们现在去了德春楼，那他就会放心，死几个探子而已，你就推脱说不知道就行。至于为什么要去德春楼，因为它现在是这座城里最大的楼，特别的引人注目。你去那儿睡觉，能安稳一些。”
“可这银两？”利小刀可是听说过，这德春楼的消费可不低。
“那赵佥事不是给了你一张银票吗？”利小刀拿出了银票，陈克金看了一眼说道：“五十两诶，够咱两住上十天半个月了。”
利小刀有些咋舌，一般的小商贾之家，一年才挣十六七两、二十来两银子。但这五十两银子，只能在德春楼住个十天半个月，对于穷惯了的利小刀来说，自然有些心疼。
“没事，以后咱哥俩赚大钱。”
陈克金生怕利小刀舍不得，一把抢过了银票，两人收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便朝着德春楼而去。
到了德春楼，那管事的哪里还敢怠慢，一方面是因为他认出了利小刀，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认出了陈克金拍在桌子上的银票。
管事的给两人安排了房间，还煮了面。利小刀昨夜一宿没睡，吃了东西之后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而陈克金却蹲在了楼下和管事的聊着天，他打算等一个人，一个在利小刀的讲述中他察觉到身份不简单的人。
……
午时，一具具尸体被人发现，衙门急忙派人将尸体抬了出来。
衙门正被这堆不明身份的尸体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军士赶来，带来了一句话，
没过多久，衙门便贴出了告示，原来死的这群人全都是敌国的探子。
陈克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得不感叹沈安应对之快，决断之狠。
这一纸公文下来，为他卖命的人不仅得不到丝毫的好处，他们的家人也讨不了好。不知道这些人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他卖命。
但这么做却有两个好处，其一便是能够遮掩自己的行径，其二便是稳住城中的情况，最近风言风语传了不少，甚至还有人说马上就要和北魏开战了。
沈安这番作为，显得聪明，也是物尽其用。可对于那些曾为他卖命的探子来说，显得有些凉薄与狠毒。
果然，这条消息放出去之后，虽然要开战的谣言没有减少，但百姓对于士兵和府衙却是信心大增。
沈安坐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这一切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对于利小刀，他却是开始正视了起来。
若是利小刀逃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利小刀；但此时，利小刀正在德春楼呼呼大睡，让他更加的感到“后生可畏”。
不过那些尸体中，有些不是他的人，让他立马警觉了起来，下达了一连串命令之后，他躺在了椅子上，等着利小刀的到来。
他相信，利小刀绝对会来，给他一个交待同时也来加速推进计划。
果然，天才黑，利小刀就来了。
“你动的手？”
沈安淡淡的问道。
“不是，两个老爷子，他们只是为了让我放手去做。”
沈安听到这话也没多问关于那两个老头，睁开了眼随后问道：“那个小淘宝人怎么不走？”
利小刀知道他说的是陈克金，便依据陈克金所言，淡淡的答道：“他是我的助手，知道了无声铃的消息，总得让人去验证真假，我是刽子手，他是淘宝人，对于这些宝物，他在行；帮你砍人，我是内行。”
沈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之后便继续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今晚去和何天聊一下，至于明天该怎么办，你应该知晓。”
沈安躺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去吧。”
利小刀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沈安说道：“我觉得何天不能死，不过可以让他死在世人的眼中。”
说完之后，便朝着地牢而去。当然，这句话也是陈克金教他说的。
沈安听到这话，猛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眼中有精芒散出。
“不简单呐！有趣，有趣。”
……
永安，乾朝国都。
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来到了凌云阁，这是永安最大的酒楼。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这座凌云阁，颇受欢迎。一则是价格公道，味道还不错；其二便是名字取得好，有‘登封凌云志’之意。故此，受到不少前来赶考的士子追捧。
甚至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来此楼中，找一个包厢，吃饭聊天。
小老头穿着普通的长衫，背微微有些佝偻，下巴上窸窸窣窣的山羊胡显然是经过认真打理，显得整齐而又干净。
他凑近了掌柜的，皱起了眉，这酒楼的一楼实在是有些吵闹。
小老头有些紧张，他的身份来做此事，确实有些不当，可他收到消息，不得不赶紧赶来此地。
掌柜的眯起了眼，笑着对他说道：“老人家，没桌子了，您暂时等一下。”
小老头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抓住了掌柜的，虽然周围杂音聒噪，但他还是小声的附在掌柜的耳旁说道：“我找凌云窟。”
“这儿就是凌云阁。”老板佯装听错了，笑着回道。
小老头有些焦急，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枚金色的菊花徽章，这枚徽章是用纯金打造，中间还有一个数字“壹佰零柒”。
掌柜的眼神一凛，看到了这枚金菊花徽章，便朝着一个小厮使了使眼色，那小厮便站到了掌柜的位置。而掌柜的，则是带着小老头走了。
小老头跟着掌柜的来到了巷子里，街道上此时正热闹，但是没人关注这儿。
掌柜的拿出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他搀扶着小老头走了一段，小老头只觉得坐上了轿子，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重见光明。
此时的小老头坐在了一间房里，他的面前有一道黑色的帘子，房间里有檀香的味道，帘子后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可以帮你接单，只需要你付足够的代价。事情不管完成与否，这枚金菊徽章将被回收。”
小老头此时有些心慌，他总觉得这地方有些怪异。
灯火昏暗，烟雾缭绕。
“我想杀一个人。”他咬了咬牙，颤巍巍的说道。
“名字，写在纸上，还有他的户籍，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帘子之后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而又缥缈。
小老头写完之后，便将纸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立马便有一个带着鬼头面具的人将纸送了进去。
“五两金。”帘子里的人看了纸条之后，便报出了价格。
“他只是一个刽子手！”
“凌云窟规矩，不还价，若是不做，请回。”
小老头咬咬牙，只能说道：“好！”
小老头说完之后，便晕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家中。一问询，原来自己在凌云阁喝多了，家人把他接了回来。
……
穿着锦衣的人在黑暗中，看不清脸。
他看着手上的纸条，轻声说道：“我真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的官员，居然会是他。”
说完之后，便将那张纸丢在了地上。
昏暗的烛光下，勉勉强强能看清纸条上的一行字。
“宛阳城，刽子手利小刀；宛阳城，佥事，赵志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