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王大臣会议上,索尼传达了太皇太后的旨意:今年要给皇上选秀女,并且不只是从秀女里面选出嫔妃,还要从满八旗的秀女中选出大清的皇后。
就如同表面平静的热油锅里掉进了小小的一滴水,大厅里短暂的怪异的沉默了小小一会儿之后,所有人突然都一下子都炸了起来。有说这的,有说那的,吵吵嚷嚷,大家都仿佛被一种莫名的狂热给席卷了似的激动不已。
“皇上今年才十一岁,现在就选皇后是否有点太早了,先帝当年可是十四岁才大婚的啊。”
“十一岁算什么早,你是不是自己家没有合适的秀女就想要耽误皇上的大事啊。”
“你,你胡说!”
“当年先帝大婚晚,其中多少可是有多尔衮的错,难道现在朝廷里又有多尔衮不成。”
否定的意见很快就被群起攻之,正如太皇太后的预料。
从满八旗世家中选皇后,不就相当于是从这议政大厅里的诸人家各王公大臣家中选一样吗。大清的皇后之位第一次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之外选出,谁不想要自己的家族有这样天大的荣誉和好处。即使不一定是自家,但又有谁会把这种可能性拒之门外。
更何况不只是皇后之位,如果有正宫嫡子,说不定连未来天子也能从自己家族所出。别的不说,看看当今圣上的母族佟家吧。原本不过是汉军旗正蓝旗,现在都已经抬旗入镶黄旗了。等皇上亲政了,这佟家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说不定很快就会坐进这议政大厅里。
“但这样会不会不合祖制啊,大清的皇后之位一向是从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里选出来的啊。“总还是会出现这样的声音。
“是啊,这样会不会不利于蒙古诸部的稳定。”
“什么祖制,有明文条例吗?”
“是啊,不过是老黄历了,现在天下已定,大清入关立国已经多年,从满八旗里选皇后才是正理。”
“不过是皇后之位不从蒙军旗里选,其他嫔妃还是照样选的嘛。”
“这可是太皇太后主动提出来的,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太皇太后为大清的一片心啊。”
“是啊,太皇太后贤德啊。”
“太皇太后贤德。”对于太皇太后的高尚品德,众王公大臣达成了一致意见。皇帝是否大婚何时大婚已不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和谁和哪家大婚了。
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三人意外的都没有说话,在最初对这个消息震惊完收起脸上的惊讶之色之后,想事情的想事情喝茶的喝茶看热闹的看热闹。
“好了,既然议定。那么户部照旧例预备选秀,先列个满八旗的待选名单出来。然后我们四个辅政大臣商量一下,再呈上去给太皇太后定夺。”索尼最终一锤定音。
这大约是四个辅政大臣第一次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统一意见,虽然这个意见以沉默来体现。
-
苏克萨哈明白他不过是靠告多尔衮谋反起家的暴发户,势力和功劳和威望都远远不如其他三人。名义上说的是四大辅政大臣,苏克萨哈还排行第二。但索尼是开国功臣四朝元老,遏必隆是开国功臣之子战功满满,鳌拜的出身和战功那就更不用说了。他还是四人中唯一的正白旗,苏克萨哈知道他们三个其实都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但这可是皇后之位,下能保住他全家的性命前程无忧,上说不定就能通天,是绝对要争一争的。更何况自从做了辅政大臣之后,苏克萨哈一直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她可不能忘了他啊。
即使不是自家女儿,也绝对不能是鳌拜的女儿,苏克萨哈暗暗心想。他每日一看到鳌拜那副瞧不起低贱无耻小人的脸就怒气攻心,恨不得揍鳌拜一顿。当然,揍是揍不过的。但让鳌拜跪他的女儿,他女儿的儿子,说不定能行。终于能出掉这么多年积攒的恶气了,苏克萨哈闻到了他首告多尔衮图谋不轨那天一样的机遇的味道。
只是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像那天一样抓住这个机遇。
-
有趣的是,两个彻底合不来的人今天却刚好想到一块去了。
鳌拜也正在脑子里描绘着着他的女儿登上后位,他的外孙登上帝位的光明未来。
“真没想到这回太皇太后竟然舍得拿出来科尔沁女人们独占的皇后之位。”鳌拜喝了口奶茶继续说,“当年先帝和废后闹成那样,继后也还是科尔沁的女人。为了能让皇上能早点大婚早点亲政,太皇太后可是下足了本啊。”
“爷,咱们的大姑娘年纪正好,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是天赐的姻缘啊。”鳌拜的福晋纽祜禄氏听说这事之后也是大喜,“爷可不能辜负太皇太后的美意啊。”
“哈哈哈,索尼那合适年纪的不过是个孙女,还是不成器的庶长子噶布喇的,遏必隆家的女儿也不过是侧福晋生的庶女,苏克萨哈更是不值一提,这皇后之位当然非我女儿莫属了。”鳌拜怎么想都觉得他和女儿道琴肯定是稳操胜券了。
“恭喜国丈爷了,妾身给国丈爷请安。”福晋纽祜禄氏哄的鳌拜哈哈大笑,纽祜禄氏继续说,“爷是满洲第一巴图鲁,这未来天子肯定也是巴图鲁了。”
“哈哈哈,好,好。”鳌拜笑的胡子一抖一抖。
这皇后之位,他志在必得,这未来天子之位,他的孙儿也志在必得。
-
第二天一大早的慈宁宫,布木布泰一一细问过玄烨前一天的功课和今天的课程之后,拿出了一张名单给了玄烨。
“皇帝啊,你觉得这个名单里面哪个好。”布木布泰微笑地看着孙儿玄烨。
他一天天长大,却长得更像佟妃而不是福临,布木布泰心里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释然地想着。
玄烨接过名单,却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说:“孙儿觉得索尼的孙女好,遏必隆的女儿也好。”
“你倒是直接,没见过面就知道好啊。”布木布泰笑着问。
“谁说没见过,孙儿可是见过索尼,见过遏必隆的啊。”玄烨也笑着说。
“又贫嘴,那鳌拜和苏克萨哈的女儿呢?”布木布泰笑着用手虚点了几下玄烨的头。
“孙儿觉得可以将鳌拜的女儿赐婚给苏克萨哈的儿子,以消弭两家的不和,也进而消弭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的不和。”玄烨故意夸张地摸了摸他的头,继续笑着说,“做了儿女亲家之后,这鳌拜和苏克萨哈说不定就能抛弃成见携手为国效力了。省的议政的时候总是吵架,这样这对朝廷也大有好处。”
布木布泰听到这话,垂下眼睛沉吟了一会儿,“皇帝这主意是挺好的,不过不能着急,这皇后之事才是要优先考虑的。”
“皇后之事孙儿全听皇祖母的。”玄烨认真地看着他的皇祖母,收起了笑容。
“我打算过几天把几家的女孩子都叫进宫来赏赏花,先见一见,看过真人模样听过说话行事之后再做决定。”布木布泰看着面前已经是小大人样子的孙儿,“到时候皇帝也一块来赏花?”
“孙子还是喜欢读书多于赏花。”玄烨微微地笑着,语气却很坚定。“孙儿相信皇祖母的眼光,一定能给孙儿挑一个最好的媳妇,给大清挑一个最好的皇后。”
布木布泰并没有想到玄烨会拒绝,或者说并不希望玄烨拒绝。
-
“当年福临为了皇后不是他自己挑的,为了他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闹了多少次发了多少脾气,出了多少事情死了多少人。”晚上睡前,布木布泰对苏茉儿说,“这玄烨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我也不知道是自己是教的好,还是教的不好了。”
“皇上这是成熟了,长大了,明白格格你的心了,这当然是格格你教的好了。”苏茉儿宽慰布木布泰。
“希望他是真的明白吧。”布木布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玄烨的做法是她当年希望福临能够做到的,福临当年让她失望了。明明这样的帝王才是合格的明智的,为何她现在反而为此而感到烦恼了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寻烦恼?
玄烨会是个好皇帝。
布木布泰在黑漆漆的床帐里想着,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当天晚上她又梦到了福临。
-
江南已经是初春模样,杭州城郊一处已经有几分破落味道的宅子春天却好像迟迟不到。
马家老太太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马如川叫了过来。“你的二姑娘已经十三了,算着过一两年就要预备选秀了。”马家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又好像看不下去似的移开了眼神,“你这个做爹总要给她预备点嫁妆和进京的盘川,不要每天就知道出去到处鬼混。”
“我没钱,还选秀,咱家哪有那个命啊。“马如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坐没坐相。
“虽然不奢望能有那个命,但是总是要走这一遭的,要走这一遭,就要钱。”马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用力地跺了几下拐杖,却又不得不继续说,“总不能让二姑娘连进宫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没有吧,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我反正是没钱的,老太太你有体己的话就疼疼孙女吧。”马如川嬉皮笑脸。
马老太太恨不得拿起拐杖打儿子几下,却又无可奈何,舜华的婚事恐怕就是这个家唯一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马舜华正在她房里认真绣着过几天要拿出去卖的绣品,丝毫不知道祖母和阿玛正在讨论她的未来。她穿着浅粉色蝶恋花纹的上衣,白色木槿花纹下裙,衣裙的料子都不怎么样且半新不旧,但刺绣和针脚却都十分精致。头上插着根银簪子,鬓边插着朵粉色的月季花绒花,耳朵上挂着小米珠耳环,辫梢系着红绳,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装饰了。杏眼弯眉,看着温柔可亲。
绣完了一张帕子,舜华揉了揉肩膀,马上又拿起了新的一张。
希望这次的绣品能够卖出个好价钱,舜华心里暗暗想着。如果能攒够钱,说不定就能求阿玛把当掉了的金项圈赎回来了。那个金项圈是舜华额娘的陪嫁,后来给了她,再后来便进了当铺成了马如川的赌资。
舜华出生的时候,她的祖父还在世。那一天马家花园里种的木槿花开的特别灿烂,于是祖父用诗经里的“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给她取了舜华这个名字。
后来祖父死了,马家也一天不如一天。这几年旗人那点禄米根本不够花,入不敷出,能卖的能当的基本都卖掉当掉了,就剩下这座宅子了。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也因为疏于打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貌,马家的人也早就没有了在花园赏景的惬意心情。
舜华即使才十三岁,也不能再做一个无忧无虑天真不谙世事的闺中小女儿。但现在她能做的事也只有靠越来越好的刺绣手艺补贴一点点家计,虽然不过是杯水车薪。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认为,丝毫不知道她的祖母和阿玛有着更好的补贴家计的计划。
-
马如川一大早就被额娘说了一通,还差一点挨了几拐杖。他心里特别烦闷,于是偷偷拿了根妻子妆匣里仅剩的能卖的簪子,打算拿出去换点银子。走出当铺,马如川摸着怀里的几块碎银子,转头朝店里啐了一口。他决定去那下等的欢场快活一下泄泄闷气,没想到路上却又被路边的赌场钩了魂过去。
赌了不到几把,马如川很快就又要囊中空空了。闷气没出成,反而又徒添了烦恼。最后一把,马如川突然想起了母亲的话,心里略带嘲讽的想:如果这把赢了,那就是闺女有那个命,这赢了的钱就算她的嫁妆和进京的路费。
不知道是老天爷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这一把马如川赢了,然后一路赢了下去。
“难道这是老天在说我闺女舜华真有这个命?”手里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马如川觉得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他也读过几年书,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然后马如川这辈子第一次在赢钱的情况下离开了赌桌,虽然在离开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回头看了赌坊好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