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杆无影,已然到了日中十分,可是宋山周边的浓雾仍是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数千人的队伍就这么在山脚下踌躇不前,场面着实壮观,被训养的虎、豹、熊、罴、鹰等猛兽不时发出嘶吼,但碍于主人的威慑,只能将愤怒藏在叫声中,一同呼出。
这数千人的队伍并没有成列队排好,而是百人成群,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一个部落团,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澜大人,不能再等了,咱们这本就是临时凑出来的队伍。西北的部族本就剽悍,互相之间都有私仇,若是再等下去,只怕还没进山他们之间就会互相开战。”另一老者对听澜老者说道。
“再等等。”听澜平静的回应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要我说一把火把这宋山给点了,我看他们能怎么办!一个叛贼,一个异类,有什么好怜悯的。”听澜身边的一战士说道。
远在一旁的圣巫搴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对那战士说道:“看来这些年镇守赤水城,不仅把澜的性子磨平了许多,还让他亲手教出了个傻儿子。”
那战士“哐啷”一声抽出石刀,数十斤的石刀,战士单手握执。石刀刀刃锋利,折射了阳光后,石刀之刃像是一道丝线,吹发即断,石刀刀背上的缝隙似乎已经被鲜血浸透,呈现暗红色。战士执刀,娴熟轻巧的手腕一翻,沉重的石刀在他手中似若无物,刀刃划出一道弧线,“铮”的一声停到了圣巫搴脖前,似乎再用力半分,圣巫搴此时必定身首相离。
战士愤愤的对圣巫搴说道:“圣巫搴大人,您说我可以,若非要带上家父,我这‘石齿’可不认识‘巫云七将’是谁。”
不聊圣巫搴不怒反笑,开心道:“这才像样,倒是有了你父亲年轻时候的几分神气。不过我劝你最好收起‘石齿’,宝具级的武器中州罕见,这可是你父亲在离开华胥国时国主亲授,现在传于你,若是到你手中坏了断了,你们听家可就少了件传家宝。”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一副看不起“向下土包子的神情”
战士牙齿咬的咯咯响,冷冷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正要发难,只听到老者怒喝一声:“听临!够了!”
听闻父亲的怒喝,战士听临将正握变反握,石齿借势向上一翻,从圣巫搴面前划过,听澜本以为这种挑衅的行为会让圣巫搴略微退缩,没想到圣巫搴不退反进,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将头往前伸了几分。听澜连忙受力,饶是如此,还是削掉了圣巫搴的几根头发。
圣巫搴“啧啧”了两声,摇头道:“你这刀法还差点火候,力道的拿捏也需要再练练,比起你父亲,你还差的多。”
听临将石齿入鞘,转身头也不回的,回到父亲身后,暗暗说道:“疯子!”
不曾想,这句也被圣巫搴听到,圣巫搴接过话头大声说到:“我们俩谁是疯子还不知道呢,国主命你们听家抚恤西北同袍,这么多年,西北同袍们仍然生活在饥荒不定下就算了,你们今日竟然还想放火烧山。我们每个中州子民都是大地母亲的孩子,甚至是那山中的叛徒延维,山中的异类蚩尤,他们都是大地母亲的孩子,我们与他们都是兄弟,国主尚且让我活捉,你怎可生出如此恶毒的想法。真是替这些专程赶来帮助我们的西北部落的兄弟们寒心!”
此话一出,原本就有些躁动的“联合部队”,变得更加狂躁,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推搡,不过更多的都是恶狠狠的盯着听澜、听临父子。
圣巫搴挑衅的看着听临,这次不再作声,只是怒气冲冲的看着圣巫搴,似乎眼镜都能喷出火来。
“圣巫搴,你到底想做什么。好不容易才整和出来的部队,你却一直想破坏,你到底居心何在。没了我们赤水城的相助,你也别想完成国主的任务,大不了鱼死网破。”听澜身边的老者愤愤的说道。
“老邑,算了,让这小子长长见识。他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去,面对华胥国的这些尔虞我诈,这是圣巫搴大人在提点他呢。”听澜仍是平静的说道。说罢,听澜向听临示意,并说道:“临儿,你不过来谢圣巫搴大人的提点。”
既然是父亲下命,绕是听临极为不愿意,但仍是托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嘴里咕哝道:“谢,圣巫搴大人提点。”
圣巫搴倒是摆了摆手,客气道:“哪里哪里,小意思。”
听澜不理会圣巫搴的回应,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听澜找了块高高的石台,瞥了一眼现在“部队”,只见众人仍是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团结作战的样子。听澜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只见太阳已经微微向西偏移。老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看来等不到他来了么。
听澜用竹杖敲击了两下脚下的石块,石块发出清脆的响声。部落众人被响声吸引,愤愤转头看向听澜。
听澜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的说道:“我一直未言明今日讨伐事宜,让大家如此躁动,是我听澜的不对,我先给大家赔不是了。”说罢,听澜向着“联合部队”鞠了一躬。
“其实,我本不想这样,因为说出来,定会让外人小瞧了我西北汉子的血性!镇守赤水城这些年,见识到了大大小小的部落战争无数,自然也就熟识了我们西北人刚毅、勇武的性格,这些我听某是打心底佩服。我佩服诸位不畏生死,不耍心机,遇到敌人亮出的事刀斧,遇到朋友拿出的是酒肉。我在西北镇守这些年,也是我听某过的最轻松时光,我把大家伙了当成了亲人。就是因为有这一层羁绊,我才不想让大家知道,若是大家知道西北汉子中也有但贪生惧死、不择手段的鼠辈,那岂不是打了我大西北人的脸面!更何况今日还有华胥国的贵客在此,我听某自然考虑的是我大西北的门面!”说到这里,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听澜撇了撇圣巫搴。
“只可惜现已过了日中,若是再不说,只怕会耽误讨伐进度。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大家也已经烦躁不安,为了给大家一个说法,不得已而为之,我就讲于大家听。”说罢,听澜不再望向部队,他缓缓的从石台上下来,信步穿越“联合部队”的人群,在众目之下,移步到了宋山那片浓雾前。
老人对着山中喊到:“蚩尤,你虽诞生在这西北最强大的氏族‘姜氏’,但你瞧瞧的所作所为,哪像一条铮铮的西北汉子。西北部族奉姜氏为王,不仅仅是臣服于你祖上的武力,更多的佩服你祖上的为人,他们都是受人敬仰的英雄,铁骨铮铮的汉子,你若还有一点自知,快些停止你的行为吧,姜氏那颗像珍珠一般的名号,已经因为你而蒙尘。你深夜击伤同袍远遁神隐之地,像一条过街老鼠般苟活于世,我大西北人哪有一个像你这般贪生怕死。你还工于心计,拉拢华胥国干将,收入自己麾下,我大西北人又怎么会像你这般,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利用他人。最后,你私自成军,还妄图反抗华胥统治,已是罪不可赦。话我就说到这里,既然你如此这般不自知,那就怪不得我了。”听澜一番话说的字字铿锵,表达了自己立场,又不给对方留余地。
听澜一番话后,人群变得更加躁动。但是,与之前的散漫不同,不同部落的人站的更近了一点,俨然有了点“联合军队”的样子。只不过,人们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蚩尤原来是姜氏的后人。本还想着讨伐异类,还需要联合各个部落,华胥国好大的‘威严’。现在想想,来的不亏……”
“不过说实话,听老这话说出来,被这华胥国人听去,我大西北人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难怪姜氏不愿意参战,还在袒护自己的后人……”
“这般鼠辈,杀之后快,何时进山……”
“浓雾有什么可怕的,就是想偷偷躲在后面,我等真正的大西北勇士才不惧呢……”
听澜拿着竹杖,又缓步穿过联军,直到队伍的最后。圣巫搴一脸讪笑的应了过来,说道:“这些年不见听老,您的手段较于当年,有过之无不及,难怪国主会放心的把中州水源地的源头交于您管理。听老这一箭三雕,团结了这些有勇无脑之士,振作了士气。在拉近自己与西北各部的关系同时,又动摇了姜氏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最后还在他们心中埋下不敢反抗华胥国的种子,圣巫搴佩服佩服!”
听澜冷哼一声,并未理会圣巫搴。对那一位老者说道:“老邑,不等了,准备下进军宋山。”
老邑应了一声,但未着急行动,而是问道:“听老,这宋山不是连叠的山脉,也不是陡峭的险峰。与其说是‘山’更不如说是土丘,而且我曾看过,这山势尤为奇怪。宋山越往里走地势越低,走到最后时会有一片枫林,见到枫林时再回看,才会发现这‘宋山’原来真是座山。进山的道路有无数条,如此易攻难守的地势,那蚩尤怎么会选在这里?”
听澜点了点头,回应道:“这也正是我想交代你的,依常理度之,这地势确实是易攻难守。但难就难在这片浓雾,让这片易攻难守的地势,悄悄然的发生了改变。你想,若是险峻的山峰,上山与下山道路不过就那几条,就算再大的雾,我们人多势众,每条路上多些人手,最终怎么也能将其一网打尽。再不济就是我们以最大兵力抱团,以西北人不死不休的性子,靠人海战术将其碾压。无论怎么说,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在他们有所得的前提下,定然会有所失。这易守难攻的地形,他们占了‘守’字,但是反过来想,他们不管怎么样怎么都是在守,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再好的防守也经不住我们轮番的进攻。”听澜说到这里蹙了蹙眉,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到。
“但是这种土丘平原就不同,地势条件来说,我们与他们有的优势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在大雾中这攻守双方在不经意间就会转化。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或许能找得到我们,这样我们就变成了守方,而他们就可以自由穿梭,好好的享受进攻的乐趣。不但如此,随着我们逐步深入,因为宋山的地势特点,很有可能会互相之间救助不及。也就是说,最后有可能,我们只得眼睁睁的在枫林处回望,身后山头处,蚩尤一个个杀掉与我们分而行之的部队。”
老邑听到这里打了个冷战,念叨道:“看来这蚩尤真不是个善茬呀。那听老的意思还是在雾中集中行军?”
听澜还是摇了摇头,皱眉道:“恐怕这样也不妥,大雾中的宋山步步危机,万一他们准备好了大型陷阱,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听了听澜的说辞,老邑觉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老邑觉得,好像现在除了老天开眼,刮一场大风,将雾气吹散以外,似乎就只能退兵了。老邑挠了挠头,问道:“听老,那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听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老邑,你可知我这次为何没带咱们自家的赤水军?”
老邑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这……”
听澜微微一笑,上前走了两步,轻轻的拍了拍老邑的肩膀。确认周围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后,趁着放下拍打老邑肩膀的胳膊放下时,又向前走了一步。听澜轻轻走过,似乎并未说什么,一切如平常一般。
可是,老邑耳中却久久回响着听澜的声音,“你猜的不错,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差‘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