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泛着淡淡血红色的迷雾。光秃秃的枝干稀稀落落,萧瑟地挺立着。
阴风透着诡异的气息,裹挟着薄纱似的雾气,袅袅地飘向远处。
远远近近,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绿光如人的眼睛此起彼伏,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似乎在看什么,却又什么也看不到。
寂静,死亡的节奏。
浓雾过后,被掩盖的景象渐渐浮现。
光秃秃的荒野,赤裸裸的世界,游荡的孤魂,奄奄一息的挣扎。
枯树枝上,挂满了横飞的血肉,这里一片,那里一坨。凹凸不平的地上,这里一根手指,那里一段骨头,一团漆黑。身躯被肢解,撕碎,任意丢弃,到处都是。
黑血溅射到树干上、喷洒在泥土里……和其他物体相混,生发出一股刺鼻的气息。
惨不忍睹。
面对地狱般的屠场,长耳朵,长尾巴,即将死去的赤身裸体的小妖娃,睁着恐惧的眼睛,绝望地流泪,泪水风干在脸上……
若有若无的呜咽、痛苦的呻吟,在冷风中颤抖。
乌鸦和秃鹫凄厉地嚎叫,在低空盘旋,等待死亡的肉身腐烂,发臭……
烟霾袅绕,悲伤弥漫,四维一片死寂。
死亡的气息随风飘忽。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跑来,跑向屠场。
越来越近,是气喘吁吁的飞鱼。
他赤裸着上身,右手臂上零零散散的鱼鳞闪闪发光,特别显眼。这是鱼妖的标志,除非法力足够高强,才能强行刮去,否则这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到处是黑色妖血,到处是支离破碎的妖躯体……
飞鱼惊恐万状,对着满地残尸断肢,他不可思议地后退,跌撞在妖尸上。趔趄爬起,翻检,无一活口。他发怔,吸气,叹息,他摇摇头,此时此刻,飞鱼无比清楚,惨剧已经发生,北冥妖全族覆没,他已无家可归。
他一阵哆嗦,仿佛被雷劈了,呆如木鸡,欲哭无泪。
飞鱼拖着一具无头,黑色的妖血一直流,淌了一地。这是他的同类,是他的师父,手臂上有菱形花纹,他就是借此找到他师父的。师父说他有练武天分,曾传授给他北冥神功,但他生性散漫,又贪玩不用心,练了很多年,却难有突破。他自暴自弃,抗拒练武。
北冥神功共八式:飞天式、遁地式、御风式、破浪式、穿行式、纵剑式、幻影式、炼气式。看似简单,却富于变化,包含着内功修炼、招式变化,而且每一式又有八种变化,每一式每一种变化又可自由组合,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变化。飞鱼修炼了很久,却领悟不透,因此进步甚小。以前,他游戏妖界,觉得练不练与都关系不大,他不去招惹谁,谁也不会平白无故来针对他,对他不利。现在,他终于明白,可以练的时候,他不想练,现在他想练了,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师父不再等他,他的同族也不会再庇护他,没有同类再容忍他的胡闹,也不会再帮他答疑解惑,甚至都没有容身之地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练得成练不成,练成什么样,都不会被谁在意。拖着师父残缺不全的躯体,他泪流满面,一股愧疚和自责油然而生。
然后呢?
怎么办?
还有余生吗?
生在这混乱不堪的世界,你死我活,生不如死,甚至连怎么死了都不知道。生之于他,之于妖,之于妖界,之于三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妖有异能,又为何要幻化为人形呢?是想像人一样生活吗?为什么赤火的父母叔叔要去人间掠夺财富?有了财富就可以像人了吗?妖命如草芥,割了却不再长,活着时浑浑噩噩,死了无知无觉,这就是妖吗?人也这样吗?人会不会也像妖一样呢?
飞鱼思绪万千,越想越多,头昏脑涨。
妖风习习,吹得风尘滚滚。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干什么?”
赤火倏地飘落在飞鱼的身后,用力去拽飞鱼拖着的尸体,却没有拽掉。
飞鱼固执地拖着尸体,没有回应。
飞鱼神色迷离,目光呆滞。赤火急得跺脚,咬牙,“血迹未干,血腥还在,危险须臾便至。他们都死了,但你还活着,要想继续活下去,就离开这里。”
“活?”飞鱼暗暗问自己,“还活得下去吗?还有活路吗?”
赤火再次狠狠地用力,终于将飞鱼拖着的尸体拽掉。
“啪”的一声,一团妖气直射向飞鱼。赤火一掌推开飞鱼,躲过暗杀。
“骁羽过处,寸草不生,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小妖,拿命来!”几只骁羽卫气势汹汹地扑向飞鱼和赤火。
骁羽卫一向以思维缜密,行事果敢干练著称。明知万无一失,仍会留有后手。
剪灭北冥鱼妖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骁羽卫仍然暗中布下埋伏,防患疏漏。
不怕麻烦,就怕斩草根不尽,留下隐患。
飞鱼听得吆喝,怒火攻心,运足蛮力,不顾一切地冲向骁羽卫。
嘭……
一声巨响,两股力气撞在一起,巨大的冲撞力将双方弹开。堂堂骁羽卫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再大的冲击力也承受得住,后退几步就站稳了脚跟。
飞鱼完全是自杀式袭击,一下子被弹出几丈开外,胸口疼痛,内脏受损,禁不住喷出一口黑血。所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过如此。
骁羽卫齐刷刷撒出一串火花直射向飞鱼,飞鱼在地上就势一滚,避开锋芒,一面回手格挡,使出一招北冥神功中的“一碧万顷”,击落火星。
骁羽卫急火攻心,妄图用火力来击杀飞鱼。殊不知,飞鱼性属水,水火相克,以水攻火,以己之长攻彼之短,飞鱼求之不得。一招打出去便打掉骁羽卫的火攻。
飞鱼趁热打铁,接着使出一招“大河奔流”,一股股水流犹如决堤压向骁羽卫。五只骁羽卫并排而立,一齐运气格挡。一股气流涌起来,形成一堵墙挡住水流。骁羽卫胜在妖多力量大,往前一推,气流压过水流,倒逼水流撞回飞鱼。飞鱼渐渐不支,急忙跃开避让。饶是飞鱼动作再快收回了水流,却避不开骁羽卫强大的气流攻击,“扑哧”地打在飞鱼胸口上,打得飞鱼连连后退。
趁你病,要你命。骁羽卫欺他负伤,不容喘息,齐齐扑上来。
眼看着就到飞鱼面前,赤火一阵风似的飞了上去,挡住骁羽卫。赤火垒起气场,骁羽卫进攻受阻,咆哮着围攻赤火。赤火毫不畏惧,暗暗运气,卷起一阵旋涡,将骁羽卫裹挟在内。漩涡旋转,卷起无数尘土,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到后来,风与妖合成一体,飞旋成一股气柱。只听得风声呼啸,旋涡之内,分不清风影妖形。旋涡还在旋转,不停旋转,从地上旋转到半空,像一阵龙卷风……
轰……
一声巨响,一个爆炸,赤火和骁羽卫跌落四方……
旋涡消失,尘埃落地。
赤火摔倒在地,面色苍白,气喘吁吁,虚弱无力。刚才那一招叫“扶摇直上”,是赤火的看家本领,遇强则强,不管敌人有多强大,只要纳入旋涡之内,气流便可牢牢粘住敌人,在天旋地转当中用损耗对手内劲甚至消灭对手。它要求使用者要有足够的法力,法力越高使用起来越能得心运手,越能有效打击对方。如若法力不够,抑或对手法力更高,则反噬之力会将施力弹回,震伤或者震死使用者。
一只骁羽卫便内劲不俗,五只骁羽卫就更是内劲充溢了。赤火虽自小修炼内力,但输在年轻,战斗经验不足,更输在内力不足,此番拼死一搏只为救出飞鱼,实出无奈,就算用尽全力,还是免不了被骁羽卫震伤。好在骁羽卫各自为政,没能形成合力,若能内力合流反噬回去,赤火可就不是受点伤这么简单了。
嗷呜……嗷呜……
五只骁羽卫受伤不轻,不能再度出手,所以便放开喉咙嚎叫召唤同伴来支援。
收到同伴讯息,大批骁羽卫转瞬将至。
飞鱼连忙过去搀扶赤火。赤火冲五只无力再战的骁羽卫一声冷笑,说道:“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赤火抖动身子,“哧啦”一响,后背长出一对红色翅膀。赤火抓紧飞鱼,“扑啦啦”扇动翅膀,腾空而去。
赤火和飞鱼像一阵风飘过山林,飘过山谷。
山林烟雾弥漫,山谷冷冷清清,幽草遍地,绵延到远方。
飞过一条溪流,赤火松开手把飞鱼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