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远在缅北密支那的持久战才刚刚开始,漫长的雨季让密支那的战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此刻进入雨季的并不仅仅是缅北,滇西漫长的雨季同样随之而来。汇聚了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南麓大量雨水;汇聚了云贵高原上无数支流的怒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早已浊浪排空,愤怒的汹涌着、咆哮着,.....。
1944年5月凌晨三点,风雨交加。
驻扎在怒江以西几十公里外,保山板桥马王屯的卫立煌,此刻正在他的长官部踱来踱去,他此刻的内心和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怒江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终于等来了等待已久的来自重庆的滇西大反攻的命令;命令姗姗来迟,滇西的雨季却如期而至。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卫立煌写了一张名单,召集连夜开会的名单。
名单里有黄琪翔(远征军副司令)、(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黄杰(第十一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6军军长)、王凌云(第2军军长)、钟彬(第71军军长)、霍揆彰(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方天(第二十集团军副总司令)、周福成(第53军军长)、方天(第54军军长)、叶佩高(第198师师长)、何绍周(第6军军长)、邵百昌(二十集团军炮兵部队指挥官)、傅克军(工兵部队指挥官),以及通讯营负责任滇康缅特等。
拂晓,雨依然滂沱,卫立煌在充分征求意见后,说道:“我们为了反攻,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现在委员长的作战令来了,这场仗已经到了不能再往后拖的时候了!是时候让日本人血债血偿了!”
卫立煌、宋希濂、霍揆章等均认为松山易守难攻,此时攻打松山,战机不佳,所以决定渡江之后,兵分两路,霍揆章二十集团军作为主攻部队,从右路翻越高黎贡山直插腾冲,打通中印公路,和驻印军里应外合形成对日夹击;宋希濂的十一集团军作为左路,对龙陵方向进行以防御日军增援腾冲和松山为主防御性进攻。
卫立煌说完作战计划,看了看在座的所有将领,只见大家无不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卫立煌眯着眼,沉着的下达了的强渡怒江的命令:“54军作为先头部队,即日分三个渡口强渡怒江,过江后立即建立滩头阵地,接应后续部队渡江,炮兵部队在渡江前在设好炮台,随时待命,一旦西岸出现日军,立即炮火掩护渡江部队渡江,另外,54军还要安好排所有机枪手协助炮兵部队,对西岸可能出现的日军进行火力压制”。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方天一听自己的54军,是这次强度怒江的先头部队,心里不禁一怔,看了看工兵部指挥官傅克军,问道:“如果我们过了岸部队,遇到敌人强烈的阻击,你们工兵部能不能保证迅速将他们回运到东岸?”
傅克军一听,方天这是在为难工兵部,便红着脸说道:“万一溃败,士兵们拼命地哄抢船只,试问?到时候谁能保证不发生意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其他将领一看这种情况,个个看着卫立煌默不作声。
卫立煌盛怒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水杯里的水,溅了桌子旁边几个将领一脸。
“部队过江后,立即把所有的皮艇,竹筏来回东岸,到时候我将同江东父老一起到江边督战,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敢厚着脸皮回来!”
前面说到老六杨满椿已经瞒着家人秘密参军,他碰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第54军198师594团的团长覃子斌。
覃子斌一听有人要参军,弄清来路后,就把杨满椿安排在自己的团部。
时间一长,杨满椿发现这个约莫50来岁左右长辈脾气很像自己的父亲。不仅脾气暴躁,容易发火,而且和上级领导的关系也不好,经常顶撞上级。听说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原因,或许早就被提拔为军长了。
杨满椿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位长辈,他对自己和战友都非常关心,杨满椿佩服这位团长,经常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渡江就要开始了,惠通桥渡口的炮兵部队的炮台已经搭好,机枪手们密切地注视着西岸。54军的军长,师长,团长们都来了。
“那是军长方天、那是师长叶佩高、....。”团长覃子斌指着军官们说给杨满椿,这是杨满椿第一次见到军长。
“妈的,你看看这些当官的,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这仗早不打完不打,偏偏到大雨连天,江水猛涨的时候才来渡河!”覃子斌看着怒江愤怒的洪流骂道。
头上冷风呼啸,杨满椿真有点担心团长的话被师长和军长等听到。
“部队已经开始渡江了,过江的时候自己小心,不要还没见到鬼子的影儿,就挂了!....”覃团长叮嘱了几句就踏上了橡皮艇。
杨满椿也上了船,由于事先经过反复的模拟演练,整个渡江行动非常成功。54军的官兵们都顺利来到了西岸,整个渡江过程并没有遇到日军的阻击。
其实日军并不是没有察觉我军的行动,日军侦察兵发现我军部队陆陆续续的来到西岸,层层报告。
松山佑三听到报告后,反而大笑道:“来得好,我们这两年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放这些中国士兵,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部队过江后,立即沿着高黎贡山方向行进,走着走着杨满椿忽然听到了枪炮声,这时旁边有人喊道:“快!快!592团遇到日军了!”
杨满椿跟着部队,向炮火集中的方向跑去,本想一场恶战在即,不想,等到594团到达的时候,不堪一击的日军早已在我军强烈的炮火中溃败而去。
在怒江沿岸防守的日军节节败退,师长叶佩高命令593团和594团作为主攻,通过冷水沟直奔北斋公房,592团从灰坡包抄后路。
594团接到命令后,一路行进一直到了巍峨的高黎贡山脚下,杨满椿看着陡峭的山峰和脚下泥泞的道路,不知道剩下的路该怎么走。
团长覃子斌拿出作战地图说道:“198师走北斋公房这条路,594团的弟兄们跟我来!”
杨满椿一听,急忙跟了上去,忽然旁边一个操着湖南口音的汉子冲他喊:“小伙子,你急什么?急着去投胎呀!虎爷那么大的年纪,他下面短枪遇到娘们不行了,所以就喜欢拿肩上的长枪找自信!你还年轻,估计短枪还不曾用过,小心一点,不然扛着两把枪,一把都来不及开,就壮烈了岂不可惜”
“别听他的,小心脚下的悬崖!他巴不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被他忽悠下山崖他说不定偷着乐呢!”旁边一个汉子笑道。
“两位老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打鬼子吧!不然家里的嫂嫂迟早是小鬼子的!别到时候不仅成了亡国奴,如果连老婆和姐妹也沦陷了,我就做不了你妹夫或者女婿了!”杨满椿的话才说完,就听到身后的湖南汉子一脚踩踏,如果不是旁边刚好有颗小树,他此刻已经在万丈深渊之下了。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湖南汉子,吓得满脸大汗,不由地闭上嘴,小心走路。
反攻西岸这么大的事情,不多久就家喻户晓,母亲余梅香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打听到小六子已经随198师,做了先头部队,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丈夫和所有儿子都上了战场的母亲,此刻他的心里似乎爬满了千万只蚂蚁。
已经是反攻的第三天的大半夜了,余梅香却没有睡,心急火燎的她没有电灯,茅草房外面传来了雨越下越大的声音,她站起身来,想看看雨究竟有多大。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凳子,凳子打在罗锅上,清脆的声音吓到了躺在床上,也一样没有睡着的表舅。
“是嫂子吗?你怎么还不睡?赶紧睡吧!”
“你们先睡吧!我睡不着!”没想还没说完,绷在心里的弦终于不能再紧了。眼泪和外面的雨水一样,大滴大滴地落在罗锅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他爹,你听!堂屋是不是漏雨,好像正打在罗锅上!”表舅的媳妇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催促表舅点起油灯出来看看。
“嫂子,你怎了?”
“没什么?满椿打仗去了!”余梅香啜泣道。
“什么?这孩子才13岁,你怎么就舍得让他去呀?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去部队里打打杂什么的?想不到还真上了前线?”
表舅反应显然还不知道杨满椿去了前线。
“他表舅,谢谢你们一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接纳和帮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余梅香说完又啜泣了几下。
“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再庭哥和我的感情你是知道了,如果不是再庭哥,我可能早就没命了!”表舅说道。
“哦!是吗?他没和我说过!”
“你们一家人,都像再庭哥,这件事他都没跟你说!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表舅的神情显然实在回忆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原来,在杨再庭只有15岁的时候,表舅到鹰蹲山做客,表兄弟俩去山上放牛,几只凶恶的白狼突然向最小的表弟袭来!
表弟被吓得不知所措,让大家赶紧走。眼看表弟就要落入狼群之口,杨再庭不顾一切,把所有水牛聚在一起,拼命地把水牛往狼群干去,狼群见到来势汹汹的牛群,才不得不放弃对表弟的围攻。
当所有人都称赞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狼虽然可恶,但是做人一定要有狼性!人一旦有了狼性,他就是最强大的动物!”
“你和表哥的这几个儿子,都有狼性!虽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可国难当头,****,管理无力!要不然他们定有一番作为!”表舅虽然也是农民,这些话到也说的在理。
“她表舅,我想了几天了,我也要去当兵!去打仗!”余梅香说道。
“什么?嫂嫂你也要去打仗?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情?再说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个家就完了!”
“听说人家张文德张县长七十多岁还组织革命,更何况我才五十多岁?这世道,国都快没了,家还会可能没事吗?”余梅香看了看外面的大雨,一边为杨满椿担心,一边低着头坚定的说道。
“好吧!我看也拦不住你,不如我们一起到部队去问问吧!”表舅无奈的口吻说道!
第二天,余梅香和表舅真的来到了部队,不过余梅香当兵的事情没有得到允许。表舅被分到了53军,听说这是一个关键时候经常开溜,掉链子的部队。53军很不受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霍揆章的待见,霍揆章还因此把发给53军的8门大炮给扣了,好在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发现后及时制止了这种情况。
话分两头说,此刻的198师594团在覃子斌的带领下,已经到了冷水沟,594团一到冷水沟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先锋连的战士们握紧钢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前面却安静的似乎根本就没有日军,难道我军的情报错了?
先锋连又走了几百米了,始终听不到动静,团长覃子斌一声令下,全体士兵向前推进。杨满椿紧跟着湖南汉子和另一个汉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先锋连方向的枪响了,紧接着,左前方和右前方也穿来了枪炮声。
“快趴下,快趴下!”湖南汉子吼道。
“全体停止前进,注意隐蔽!钢炮营,准备开炮!”团长覃子斌果断的命令道。
不一会儿,一发接着一发的炮弹,落在刚刚敌人开火的地方。
一阵猛烈的炮火攻击后,覃子斌大吼一声,“给我冲!”
所有战士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杨满椿粗略的估计了一下,离刚刚敌人开火的地方只有100米了,不解地问道:“敌人都被炸死了?还是被炮火吓得不敢出来了?”
“小心别大意,小鬼子狡猾着呢!”湖南汉子说道。
杨满椿一听,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大意了,从没有上过战场的他来到一棵大树后,认真观察前面的动静。不过眼前只看到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往前冲。看到这里他也迈出脚步,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他使劲全力终于追上了湖南汉子。
“你不要乱跑,小鬼!”
湖南汉子的“鬼”字才说完,随着一声枪响,倒在了地上,杨满椿的肩膀也被穿过湖南汉子肩甲的子弹,重重的打了一下,举着枪的手忽然一下子把枪弄掉在了地上。他也一个“狗抢屎”倒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杨满椿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有几十发子弹从自己身上飞过。战士们纷纷倒在了交织的火力前,没有倒下的拼命往前冲。
火力就在三四十米的前方,眼看就要到了;眼看几百人就要完了。覃子斌忽然吼道:“快卧倒隐蔽,快卧倒隐蔽!”前赴后继往前冲的战士听到团长的命令,才连忙赶紧卧倒寻找隐蔽。
交织的火力并没有减,许多战士找不到掩体,只好把已经牺牲了的战士作为掩体,把机枪架在尸体上面对敌人进行射击。
杨满椿没有经验,无奈之下,只能学着其他战士一样,把湖南汉子当做掩体,把枪放在他身上,不停地向日军碉堡开枪。
敌人的火力一减下来,战士们就往前冲,枪声炮声立刻又恢复了咆哮。
活着的战士只好把战友的堆成堆,作为前进的掩体!杨满椿也想把湖南汉子的尸体往后抱,好和其他牺牲的战友堆成一堆。
“小子,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赶紧掩护好!”。湖南汉子忽然开口讲话了。
杨满椿以为昏死过去的湖南汉子死而复活,吓得直打哆嗦,不知怎么是好。
杨满椿不远处的覃子斌忽然吼道:“传令下去,让活着的营长和连长来见我!”
二十分钟后,杨满椿听到一个接一个的报告,向团长的报告,报告的内容不是我们营长牺牲了,就是我们连长受伤了。
覃子斌听完报告流着泪,大声骂道:“妈的,三个营长,一死一伤,九个连长七个伤亡,我们594团就这么不经打?”
“报告团长,要不要把牺牲的营长和连长抬下来?”担架班的战士问道。
“不用了,受伤的一个不能漏,牺牲的就先歇着吧!我死了也一样!”覃子斌大声说道。
又一轮进攻在虎爷覃子斌的带领下开始了,没有被点到名的杨满椿默默地看着虎爷他们往上冲,虎爷左手中枪了,不一会儿,右手也中枪了。不过中枪与不中枪似乎没有什么两样,直到一发炮弹落在他的身旁,才看见他倒在地上。远远望去,只见他拖着一条腿往前爬。
经过这一幕的洗礼,此刻的杨满椿已经不害怕打仗了。此刻,在他看来,打仗只不过是和子弹和炮弹的共舞,运气和勇气的较量。
杨满椿和几个卫生兵冲了上去,把虎爷绑在担架上,气急败坏的虎爷,一边挣扎一边吼道:“你们干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抬回去干什么?你们不让我打仗,我死不瞑目!”
虎爷终于挣脱了束缚,趴在地上朝杨满椿吼道:“小鬼,你背着我往前冲,你注意子弹!子弹和弹片都不长眼睛!”
虎爷的话给了杨满椿莫大勇气和力量,他不顾一切背起虎爷就往上冲,杨满椿的脚和虎爷的大脑连在了一起,虎爷一边指挥其他同志往前冲,一边教杨满椿怎么射击和躲避子弹。
“虎爷,你如果不是忙着指挥,子弹和炮弹一定伤不到你!”
杨满椿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虎爷由于流血过多,已经在他背上永远地睡着了。
话说卫立煌得知594团被困在冷水沟后,立即让人找来美军顾问团参谋长弗兰克·多尔,让他立即组织全面拍摄滇西地区航空图片。卫立煌对多尔说:“美军的飞机照相地图技术,效果很好,比我军军事地图的测绘精确很多,希望他们将滇西作战地区全部做成照片图,以便可以看到实际的桥梁、道路、山脉详情”。
多尔听了很赞同卫立煌的想法,一天后,航空照片就拿到了卫立煌面前。卫立煌仔细地研究起航空照片来,只见照片上除了通常马帮所走的几条古道外,还有一条似路非路的模糊痕迹,这好像是一条在以前绘制的十万分之一和五万分之一的高比例军事地图上,都看不到的路线。
卫立煌于是命令侦察连立即派人侦察是否有这条路。侦察连通过多方走访,终于确定是有一条小路,因为过于陡峭难行,一般的马过不了这条路,这条路有个地方叫做“马回头”的隘口,经常发生马匹坠谷身亡的事件,所以后来马帮都不走这条路。
侦察连在卫立煌的再三指示下,向敌后特种分队和少数民族游击队探寻,确认此路无日军重兵。
“让哪个部分的人马从这条路包抄呢?”
卫立煌心里早有了计划,那就是出了名的“打仗开溜,关键时候掉链子”的53军,卫立煌将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53军,让包括53军军长周福成在内的许多将领颇为意外。
军令如山,周福成领到命令后立即渡江,走上了令马帮闻之胆寒不敢再走的叫做“马回头”的小路。
54军、53两军,一明一暗,南北夹击的计划进入了紧要关头。
冷水沟的对峙还在继续,然而54军198师592团则在灰坡同日军展开了血战,我军猛烈地炮火,一开始还能给日军阵地扬起一些灰尘。后来在猛烈的炮弹打出去,等来也只是死一般沉寂。
592团两次冲锋都失败了,士兵的尸体早已在敌人的火力中尸横遍野,堆积成山。
师长叶佩高穿着大衣来到了592团团部,只见担架一个接一个往下抬,叶佩高看着担架上半死不活的属下,流着眼泪说道:“第三次冲锋如果在攻不下灰坡,这里就是我叶佩高的成仁之地!”
第三次冲锋开始了,在叶佩高的带领下,机枪手将机枪架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上,拼命向敌堡射击。其余扛着炸药包人奋不顾身往前冲,倒下的倒下了,没倒下扛起炸药又往前冲。
战士们眼里没有了饥饿,没有了生死,只有仇恨和必胜的决心。592团不分昼夜地拿着炸药包、手榴弹一直往前冲,一直爬到那个碉堡那个枪眼里,把炸弹塞进去,把炸药包塞进去,......
打了三天三夜,直到5月15日,灰坡终于拿下了,592团400多人的尸体,永远留在了灰坡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剩余的官兵再一次向冷水沟冲去。
几天后,53军也陷入了最为艰难的时刻,大雨倾盆,狂风凛冽,雨季的山顶犹如严冬,冒雨轻装上阵的53军断粮了,等待他们将是无限的饥寒,刚刚参加53军的表舅蹲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的胶皮雨衣如同冰块一样,紧紧地贴在身上,冷得牙齿咯咯作响,肚子咕噜直叫唤。无奈之下只好动了动,寻找已经尝过味道的竹根和野菜充饥。
面对如此局面,心急如焚的卫立煌深知,已经对敌人形成包抄的部队随时会面临崩溃,一次又一次催促飞虎队给予空中支援,然而得到的回复都是云深雾大,飞机无法找到目标。
曾经和卫立煌歃血为盟得线光天,知道54军和53军的处境后,立即组织上千人,赶着骡马,男的背60斤,女的背40斤顺着山路往高黎贡山进发。
腾冲方向,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县长张问德也组织了成千人的队伍,从腾冲往高黎贡山送给养而来。
卫立煌知道后,感动地自言自语道:“还是共产党的***说得对,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各族人民群众!水可覆舟也!”
五月的高黎贡山阴雨绵绵,云雾缭绕,一边炮火连天,一边驼铃声声,在庞大的救援队伍里面,有一个戴头巾的中年妇女格外显眼,旁边的人不时把异样的目光向她投来。
“大姐,你是哪里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背那么多呀?上头都说了,女人背四十斤就可以了,我看你这身行头不只六十吧?”一个矮胖女人惊讶之余问道。
“我叫余梅香,嫁在鹰蹲山,我也没称过,感觉自己能背就多背一点吧!我听说山上的那些当兵的没吃的又冷又饿,几夜睡不着觉,就想着早点给他们送上去!”余梅香热泪盈眶的说道。
“大姐,是不是大哥也当兵去了?”
“嗯,你大哥早去了好几年了,还没修滇缅公路就被抓丁了,我七个儿子都当兵了,小儿子才13岁,还在山上呢!一想到他我心里就堵得慌!”
说话间,马帮已经到了坡度陡峭的“马回头”,前方不时传来惊叫和叹息,余梅香耸了耸又麻又痛的肩膀,向又陡又滑的前路望去。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抹了油的黄色油布,只见一匹驮着粮食和弹药的骡子一脚踩踏,跌跌滚滚滑下了山崖,骡子最后的悲鸣,把正在滑溜溜的坡道上使劲往上爬的骡马,吓了一跳。
这一惊吓,又几匹骡马把持不住往后滑下来,后面的人和马应声坠下几百米的深沟中,随着一声声巨大的声响,然后血肉模糊地躺在深沟里。20公分宽的泥泞小路变成了红色泥巴塌方,路不在了,民夫们为了稳住受到惊吓的骡子和马匹,只能在悬崖上重新开辟新的小路。
人们注视着深沟,只见已经有上百匹骡马和几十民夫,粉身碎骨的堆积在那里,等着发臭。
余梅香等人终于过了“马回头”这道鬼门关,身后不时传来熟悉的惊叫,只是不知到底是骡马,还是民夫,又坠入那该死的“天堂”。
当余梅香和上万人的运输队到达的时候,大家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把腰直起。饥寒交迫的山顶上躺满了还没有看到敌人,就被活活饿死、冻死的士兵,有的嘴里还含着竹根和野菜就咽了气。
“满椿,满椿,你还活着吗?妈给你送吃的来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就答应妈一声吧!”
余梅香一遍又一遍地念呼喊让听到的无不为之落泪。
“大嫂,你怎么来了?满椿是在54军,他们正在打冷水沟呢!我们是负责包抄的53军!”表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大雾中传来!
山顶瞬间安静了,除了喊满椿和大嫂,呼啸的风雨也似乎被感动得停了下来。
“他表舅你这把身子骨,你还来折腾什么?”
“大嫂,比起我那大哥和侄儿,我这个做叔叔的惭愧,我还没见到鬼子,就被这该死的高黎贡山和该死的雨……,大嫂,我已经站不起来了,你回去告诉满椿他舅娘,你告诉她,我来打鬼子了!让他别担心,我没事!我—没——!”
风更大了,雨更大了!
表舅在刺骨的寒风中闭上了眼睛,余梅香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呆呆地望着云雾之中无法望出去的远方。
活着的士兵把米,冷饭,其他食物,不停的往嘴里塞,然后装足了弹药向冷水沟冲去。
庞大的运输队伍把东西运到后,又挑着担子赶着骡马,黄牛等牲口往回走,余梅香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从旁人的谈话中了解到自己眼前的这支部队,就是从背后直插冷水沟,解决将杨满椿所在的54军198师堵在冷水沟日军。
旁人劝她赶紧离开,她却一边解下表舅身上的枪和手榴弹,一边说道:“你们男人可以冲锋陷阵,我们女人就不能吗?”
连日的大雨终究阻止不了冷水沟的炮火连天,冷水沟的日军,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和198师的厮杀中。53军的到来,如同神兵天降,日军在53军和198师的合围中迅速瓦解,四处逃窜的鬼子,在愤怒的机枪和手榴弹的咆哮中,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最后一个鬼子看到余梅香在满山的尸体中寻找什么,于是趁余梅香不注意将余梅香的脖子搂住,拉开手榴弹做出随时引爆的姿势。鬼子狰狞地望着远处围过来的中国士兵,吼道:“你们中国的男人真可怜,连女人都来了!”
正当他要引爆手榴弹的时候,一把大刀从他的右肩砍了下来,右手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还没到来,惊恐之余的鬼子刚要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孩子愤怒地举起大刀扫向他左腿的膝盖,他还没来得及引爆手榴弹就跪在了地上。
余梅香挣脱了他的束缚,只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地上。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满椿,原来他看见最后一个鬼子朝他跑来,就倒在地上,装作已经牺牲的样子。他看到自己的母亲还没发现自己,就被鬼子控制。机灵的他从身旁一个牺牲的战士手里,拿过大刀,向鬼子的肩膀砍了下去,丧心病狂的鬼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都说上阵父子兵,鬼子也许做梦也想不到中国的战场上,居然还有母子上阵的这一幕。
“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不听话短命鬼!快让妈看看你,你没事吧!”
“妈,我没事!你来了,家里怎么办?”
“你们父子全部都打鬼子了!我还有家吗?国家都快没了,讲家还有什么意义?”
母子俩的对话,被身后一声巨响打断,疼痛难耐的鬼子拉响了手榴弹!
看着满山的尸体,部队进行了几天的休整,又接到了攻打山顶的命令。
母子俩望了望被云层覆盖的山巅,谁也没有退却的意思,饥寒交迫的队伍怀着必胜的信念,向海拔一万一千英尺高的冰天雪地前进。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将要进攻的高黎贡山顶峰,是二战中海拔最高的阵地;谁也不知道这个海拔3230米隘口,这个最为陡峭难攻的北斋公房山隘口,到底还有多少苟延残喘的鬼子在等着他们?
母子俩和其他战友一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又冷又饿,趴在山间匍匐前进了几个昼夜了,又一些战友在冰天雪地中死去。
最前沿的战士,已经爬到了敌人阵地前头,向山顶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前面的战士打光了,七零八落的滚在陡坡上。
杨满椿母子也来到了最前沿,母子俩看了看这七八十度的仰角的陡坡,旁边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么陡的坡度,只要山上有一两个日本人,有一挺机关枪,那么我们剩下的所有人也是冲不上去的!”
“对,你说得对!让大家不要在进攻了!”旁边不是别人正是虎爷死后,接替虎爷的894团的新团长董铎。
原地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大米,一边讨论怎么在这陡峭的山坡上往上推进,有人说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打枪,杨满椿干脆把自己拴在树杈上,做好了随时射击的准备。
卫立煌在得知北斋公房的处境后,心里忧虑道:“驻印军5月份,已经开始进攻密支那,如果我们攻不下高黎贡山。整个滇西的反攻将无法推进,那么盟军在中缅印战区,打通中印公路的计划,就将面临无限制的推迟。”
想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命令198师师部的美军联络组立即发报,要求美军空军给予空中火力支援。
三小时后,陈纳德带领的美国空军飞虎队,从大理祥云机场起飞,直飞高黎贡山山顶,对日军进行轮番的轰炸和扫射。
198师的官兵们,趁着日军在轰炸和扫射中狼狈躲藏而不及,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山顶,杨满椿则不失时机的将炸药包塞进了敌人的最后一个碉堡,......。
几分钟后,从厕所里走出来一个日军,只见他骨瘦如柴的身躯上顶着一个精神恍惚的脑袋。
有人正要开枪,这个日军却看着拿枪对准了他的官兵们傻笑,官兵们没有立即扣动扳机。只见被吓疯了的鬼子走进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向刚刚打死的日军走去,脱下同伴的裤子,小心翼翼地把同伴大腿上的肉割下来,提着往厨房走去,厨房的锅里的水还在沸腾。
“啪”的一声,枪响了,神经失常的鬼子倒在了沸腾的铁锅旁边。
杨满椿和众人绷紧神经,走进一看,才知道这是一个炊事兵,锅里正煮着一锅新鲜的人肉,就在厨房的旁边还堆着一堆七零八落的死尸,只见尸体上的臀部、大腿、手臂的肉全被切割了去,从没有肉的地方清楚地看得出是人的肢体。
“哎,罪孽呐!日本人真是作孽呐!不知道他们前段时间吃我们中国人人肉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们也有今天!”余梅香看着只有杨满椿大小,刚刚被击毙的小鬼子流着眼泪说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旁边不知谁说了一句。
日军148联队第二大队,就这样全军覆没在了云雾缭绕,冰天雪地的高黎贡山上,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尸骨会不会寒?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子孙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心会不会寒?